“林清溪,你……慢點。”李豔萍氣喘吁吁地喊着,感到胸腔裡面就要爆炸,她實在是受不了了。“累死我了。”說完這一句,她停下腳步不再動,只是大口地喘息。
林清溪站住,回過頭來微笑着:“我是爲你才爬這麼高的山,我不說累你倒喊累。”她的話彷彿是在說李豔萍得了便宜賣乖,而李豔萍卻是隻有對林青溪瞪眼的份兒——她喘息着說不出話來。
林青溪對着李豔萍微笑,風掠過,她的銀灰色羽絨服被翻開,露出絳紅色帶着細碎小花的襯裡,彷彿一羣蝴蝶在飛。冷風嗆得鼻子發酸,喉嚨一陣辣,清溪感到心跳的很急。
李豔萍步子艱難,踉踉蹌蹌走到清溪的面前停下來,伸手抓住一旁的灌木後,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哎呀,真的……累。我不行,走不動了。”
清溪伸手把她被汗水黏在臉上的一縷頭髮拂在耳後,目光中露出憐愛,輕聲埋怨:“你倒不愧是坐辦公室的,平時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的,都不知道鍛鍊身體,這下子知道自己身體不行了吧?看你以後還要不要光坐着,不動。”
“唉……”李豔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都習慣了,真的不想動。我也不知道是在這個鬼地方,還城市呢,連一個人也沒有,連問問路都找不出人來,真是的。”
清溪轉頭四下張望。厚厚的鏡片後,她的眼睛很大,也很亮,用炯炯有神來形容一點都沒有誇張。就算把眼鏡摘掉,她看東西也絕對不像其他近視眼的人那樣眯着眼睛看,若不是這一副眼鏡,沒有人會知道她是近視眼。那雙深邃的眼睛很大,嫵媚而有靈氣,漆黑如同墨染,深不見底,含着誘人的光,忽閃忽閃的誘人心動,看東西的時候和視力正常的人沒有任何區別,所以要不是眼鏡存在,沒有人知道她是近視眼。就因爲這個,很多人說她戴眼鏡是裝洋,氣的清溪乾瞪眼想把眼鏡甩掉,可沒有了眼鏡看不清,只得把眼鏡當寶貝似的戴着,就只好任別人說去。
對面,很遠的地方是大片的房屋,房屋的西面是沒有完工的幾棟樓房。清溪看不太清楚,朦朦朧朧的,那片房屋彷彿被雲霧籠罩,但她感覺那個地方就是她們想要尋找的開發區了。
她用手一指有樓房的地方:“肯定就是那裡了吧,這附近只有那裡有樓房。”
“也許吧,都慘死了啊,連一個人都沒有,還開發區呢,寂靜的好像荒漠一樣。就算在這兒買上房子,有什麼用?離縣城這麼遠,沒用。”李豔萍皺眉。
“你不是說在這兒買房子是增值的嘛,買上做什麼都行,怎麼這個時候又嫌棄這個地方不好了?”清溪揭短似的說,看着李豔萍只是覺得想笑。
“本來是的,可是……這裡怎麼這樣荒涼啊。”眼望一片灰色,李豔萍垂頭喪氣。
北方山區的冬季,樹木凋零,到處都冷冷清清的,何況這個小城的邊緣,說是開發,什麼時候才能夠變得繁華?清溪感覺茫然。她用空靈的眼神注視着腳下灰白色的土地,良久才擡起頭來:“也許在不久的將來,這裡就是一派繁華了。這是冬天,夏天的時候風景會很優美的,我們這兒可是有名的山水小城,只是經濟落後而已,相信有一天會全國聞名的。”
李豔萍掩口想笑,她不是覺得林清溪的話可笑,而是覺得無奈。去到南方的廣州好幾年了,習慣了南方的山清水秀,總感覺北方一片灰色,於是無可奈何地自嘲:“也許等到猴年馬月,我們這兒就會成爲世界聞名的旅遊景點了,我在這兒買的房子到那個時候就可以讓我——成爲億萬富翁。”她把億萬富翁幾個字說的很重。
清溪知道李豔萍是乘興而來,現在的感覺就是掃興,笑了笑:“我們河北不是有一句話嘛,說‘富平不富,平山不平’,現在我看要加上一句了,是‘秀山不秀’對不對?反正在你的眼裡,我們秀山都沒有一丁點兒的好。”
李豔萍也笑:“說實話,我們的秀山真的很美,這不是冬天嘛,我知道我們秀山夏天是很美的。至於那個富平和平山究竟怎麼樣,確實不知道。唉,”她嘆了一口氣才說,“當下最要緊的是找個人問問,這兒開發的樓盤在什麼位置啊。”說着仰頭望,正好看到半山腰上有兩個人走下來,於是用手一指:“那兒來了兩個人,等他們下來我們問問他們吧。”
清溪順着李豔萍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有兩個男人正朝她們的方向走來,於是說:“好。”
誰知道那兩個人走着走着不走了,坐了下去,看樣子是在玩耍,坐那兒休息呢。李豔萍氣妥:“這兩個背信鬼東西,怎麼不走了?”
清溪望望,看樣子人家是不是下山還說不定,只好說:“要不我們上去問問吧,在這兒等人家,人家要是不下山怎麼辦?時間不早了,我們問清楚了還要去看,沒有多少時間的。”
李豔萍無奈,只好同意:“你走得快,就趕快往上走,別讓人家走了,我們又抓瞎。”
清溪只有中等身材,所以總是穿鞋跟有點高度的皮鞋。現在腳上穿着的皮鞋,雖然不是那種纖細的高跟鞋但走起來也很費力,再加上山坡上磕磕絆絆的荒草就更費力,還有密集的灌木叢在她的身上劃來劃去,越發艱難。她吃力地往上爬,想盡快趕到那兩個人的身邊。走得有些急,氣喘吁吁,她感到後背發熱,潮乎乎的,知道是出汗,可看看離得還很遠的那兩個人,只有努力往上爬,她害怕自己的腳步慢了那兩個人離開,那樣的話她就白走了。
終於走到那兩個正在說話的人身邊,清溪沒有看清就慌忙開口:“請問大哥,這裡新開發的樓盤是不是就是……”那個年老的男人在清溪說話的時候慢慢站起身來,清溪的目光收縮在這個站起來的男人身上,突然感覺渾身一凜,因爲——似曾相識,接下去的話再也無法出口,她怔住。
“清……溪,是你嗎?”對方開口,目光中是驚喜和意外,他向前踏出一步,然後又站住。
清溪分明看到他的身體抖了一下。剎那間,她感覺到腦海一片空白:白日夢!……是想過他,很多次想過他,也想過和他在什麼時候會相遇,想過和他相遇時是什麼情景,想過和他相遇後自己是什麼反應他是什麼反應……千萬種設想,千萬種勾勒,甚至在夢中和他千萬次的相會,但沒有一種情形是這樣的,在這冬日的荒山上……
她感到腳底發虛,整個人忽悠一下上升、旋轉,繼而手足冰涼。
是季永源!曾經魂牽夢繫的季永源!她盡然真的碰上了季永源,在這個不知道是恰當還是不恰當的時候,她碰上了他。
狹路相逢!
當初那樣痛心疾首,只想永遠不要看到他的,因爲她恨他。真正看不到他的那幾年,又想他,肝腸寸斷,但從來沒有碰到過他,想得太多太多……只是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有見面的機會,今生是不是還能夠見面。沒有人知道她是怎樣的想他,沒有人知道她想他有多苦,沒有人知道她想他的時候那滂沱的淚雨。但是想歸想,她沒有碰到過他,漸漸感覺到無望,以至於心灰意冷,那個和他相見的心慢慢就淡了,她想在這有生之年或許他們就這樣彼此淡出自己的生命,不再記憶。
可是,他們還是相見了,——在這有生之年。
“是你。”面對荒山上枯萎的荒草和灰黑的灌木,清溪的聲音清脆。
曾經想過看到他的時候,自己是不是會哭的說不出話,或者撲到他的懷裡大哭,那個場面設計的就像小說,想想就淚流滿面。真的沒有想到見到他的時候竟然這樣,自己不甚明亮的眼睛還是沒有認出是他。不知道怎麼地,清溪突然有點失落,很遺憾,因爲在驟然的眩暈過後,她沒有絲毫的激動,鎮靜的很。
“清……溪,是你。”反而是季永源的聲音發顫,他的目光在閃亮如電光之後,迅速黯淡,“這幾年……不見了,你……過得怎樣?”
清溪正視他,微笑:“說不上好,但是不壞,湊合。”停了停又說,“我在離縣城不遠的小鎮做服裝生意,還算過的下去。”
像她這種普通師專畢業的大學生,唯一的去向就是面對孩子,不管願不願意,都是這樣,因爲自己的專業就是這個。可她實在不願意做老師,所以教了兩年書後就辭職,租了一家店面做起了服裝生意,她特別擅長經營,店裡生意很好,到現在擁有了很大一間店面,僱用了三個店員之後,她比較清閒一些,應該說在這些方面她做的很好。
季永源擡眼望着她,目光中是清溪不知道的意思,微微點頭後,慢慢說:“不錯。”口氣中不知道是釋然還是賞識,好像有如釋重負的意味。頓了頓又說,“怎麼不做老師了?”
其實清溪在走進那所大學的時候,就知道自己錯了,她不喜歡這個專業,不由對自己錯誤的選擇懊悔不已,可是已經沒有了挽回的餘地。現在聽到季永源這樣問,清溪心中“咯噔”一下,莫名其妙地對他生出一種恨意,沒有來由卻十分強烈。她目光如電,“唰”地擊到他的臉上。當初就是因爲他才導致自己的成績一落千丈,不得已上了那樣一所名不見經傳的當“孩子王”的學校。她沒有歧視這個職業的意思,而是她不喜歡做老師,在她的理想中,自己的目標是一名威風凜凜的女法官,就像戲劇中的包公那樣懲惡揚善,她憎恨不公平,憎恨那些壞人對社會的破壞,希望將來的自己能夠處罰那些壞人,讓這個世界多一點乾淨和美好,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