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中築起的高牆,隔絕的荒漠世界,比天涯海角還要遙遠。
———題記
秦大寶最終還是回家了。
劉星語本來打算,和他好好的敘敘舊,然而,世上事,總是不以人的意志而轉移,她太忙了,剛剛送他到醫院,沒等他來得及包紮,接了一個電話便匆匆走了。
她留下了他的電話號碼。
大寶理解她,這個世上,如果說有一個人真正關心他,那只有小星星了。
她依然沒變,依然那般倔強與堅強,他爲她驕傲。
然而,他已然不是從前的他了。
最終,他還是一個人,走路回家。
來到城西的一個小區,一如他小說裡描述的那樣,破敗,荒蕪,沒有一個攝像頭,沒有一個保安人員,這個小區,像是繁華落盡後剩餘的殘渣,無人理會,無人顧暇。
所以,大寶一直覺得,樓梯間亂躥的老鼠,格外親切,他就像它們一樣,一見陽光,沒有任何理由,人人喊打。
悄悄然打開房門,秦大寶徑直往衛生間而去,他要衝個熱水澡,這是他一向的習慣。
小心翼翼,大寶將一個塑料袋套在頭上,把傷口包好,隨後褪下衣服,又一次,他打量着自己身上的贅肉,嘴角上蕩起一絲弧度。
“我討厭我自己!”
低喃一聲,秦大寶打開水龍頭,閉上眼睛,任憑熱水從身上刷過。
漸漸地,他不由得想起今晚的遭遇來,這個世界,真他媽的的扯淡,原來,胖子本身,就是一種罪過。
他不恨那兩個警員,就算他們不找他麻煩,在所有人潛意識裡,已經給他判刑,以什麼罪名?肥胖,噁心,影響別人的眼睛,在他們的心裡,已經給他判了無期徒刑。
主流意識能成就很多人,也能毀掉很多人,一旦偏見與歧視產生,難再改變。
而他,就是主流意識偏見之下,完全體的犧牲品。
最可怕的是,這種意識,所有人都認爲理所當然。
就比如殺一個人,無論此人是否有罪,是否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只要所有人都認爲這個人該死,那他就該死,因爲,這是主流意識,無論有多荒唐可笑,它代表的是所謂大衆的意志。
大寶想起投稿時,與編輯的一段對話:
“爲什麼寫書?”
“我想把某些現象表達出來!”
“什麼現象?”
“今年年初,有兩條新聞,轟動一時,你要聽嗎?”
“額……你說說看!”
“一箇中 國女大學生,乾淨無暇,單純如一張白紙,被男友無情甩了,她卻不放棄,一直苦苦追求着,最後,這事傳開了,沒有一個人看到她好的一面,污言穢語,說她低賤,最後,她自殺了,死了還沒結束,那些公正的大衆,又一次把髒水潑到這個女孩身上……”
“嗯,你繼續說!”
“同是女子,一個拍片的日 本婊 子,鏡頭下,她睡過的男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結婚了,卻受到所有人的祝福……”
“你……到底想表達什麼?”
“我想說,有很多人,一向自詡正義,將很多人推進萬丈深淵卻不自知,還洋洋自得,大多數認同的觀點,就是對的嗎?與他們的觀點意識相悖就是天理難容?難道,一個乾乾淨淨的中 國女大學生,還比不上一個日 本的賤 貨?”
“你的思想很危險!抱歉,你的稿子,我不能收!”
“我早就知道這結果,沒關係,垃圾堆中,也能找到發光的金子!”
……
不知過了多久,秦大寶睜開眼睛,關閉水龍頭,換上乾淨的睡衣,推開臥室的房門。
一道苗條的身影,背對着他,卷在牀上,正在玩手機。
聽到動靜,她也不回頭,沉默不語。
輕嘆一聲,秦大寶脫掉鞋子,躺到牀上。
“靜怡,我今天出去喝了點酒,我的書完成一卷了!”
“哦!”
“回來的路上,遇到兩個人查身份證,還把我還打了,出了點血,所以去了醫院包紮!”
“哦!”
“你……我說,我受傷了,去了醫院!”
“我知道了!”
“對了,我們結婚的時候,我不是說過,我有一個結義小妹,我今天見她了,她說,等有時間,來家坐坐,她想見你!”
“嗯!”
“好,那明天我跟她說了……”
秦大寶稍稍高興,湊到妻子的身後,低聲細語:“靜怡,我們很久都沒做了……”
“我累了,睡吧!”楊靜怡收起手機,挪了一下身子,離大寶好遠,索性閉上眼睛。
“好吧!”秦大寶神情苦澀。
坐在牀上,他點燃一根菸。
他不知道,他們爲什麼變成這樣了,一開始,如膠似漆,不知何時起,妻子變得尖酸刻薄起來,要麼說他胖,要麼抱怨他窮,要麼挖苦他膽小懦弱沒擔當,甚至連他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捋了一個遍。
他不怪她。
當初她義無反顧地跟着他,吃了不少苦,這些年來,他兢兢業業,拼命工作,拼命寫書,積攢了一點錢,但買了一套房子後,揮之一空。
他不怕她怨,然而,事情的發展超乎了他的想象,妻子連埋怨他的興趣也沒有了,變得淡漠而冰冷,這纔可怕。
他們睡一張牀上,卻形同路人,就算是偶爾親熱,也只是草草了事,而後各自睡到一邊。
他和她,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的說上一次話了。
一根菸抽完,秦大寶下牀,走到隔壁書房,打開電腦,在自己的新卷,寫下一段話:誰能告訴我幸福的下落,我找它,很久很久了。
看着電腦,他想繼續寫點什麼,怔怔許久,什麼都沒寫出來,最終,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
秦大寶睜開眼睛,才發現,已經天明,他驚站起來,看了一眼手錶,長呼一口氣。
六點半,時間還早,能趕得及上班。
再次走進臥室,楊靜怡還在睡覺,他沒有打擾,默默換上工衣,洗漱一番,走出家門。
“呼……”
一陣風襲來,不知爲何,大寶覺得有些冷,收緊衣服,顫顫巍巍,往公交站臺而去。
不知是老天故意作弄他,還是他太過倒黴,路上,突然下起了大暴雨,大寶奮力的往前跑,將要到站臺時,重重摔了一跤,砸在一個水坑裡,費勁半天,才慢慢爬起來,渾身是泥。
“哈哈!他媽的死肥豬,好搞笑!”
“今天心情不好,看到這死胖子,一下子就好了,你看他模樣,哈哈,太他媽的好玩了!”
“這簡直是浪費糧食嘛,不知道他一頓能吃多少,有豬吃得多不!”
“丟人現眼,影響市容,我們安城,剛剛被評爲優良城市呢,別被這種人搞砸了!”
一時間,鬨笑聲不斷,辱罵聲不絕,大寶置若罔聞,像是沒有聽到一般,面無表情,默然走到站臺上,獨自站在一個角落,等待公交車到來。
大雨滂沱,不斷洗刷着路邊的泥土,形成渾濁的水流,衝進下水道中,秦大寶,恰好位於下水道旁邊,看着洶涌的水流,眼神閃爍不停。
陣陣嘲諷中,公交車終於來了。
站臺上的人羣蜂蛹而進,待大寶要邁開笨拙的腳步,準備上車時,嘭的一聲,車門關上了,公交呼嘯而去。
看着公交車遠去,秦大寶咬着牙,沉默。
沒多時,又一輛公交車到來,秦大寶終於上了車,看見很多空座位,他沒有坐下,而是來到出口門邊,扶着欄杆,等着下一站的到來。
麪包車搖搖晃晃,在大雨中前行,大寶望着不斷倒退的街景,忽然之間,覺得好陌生,陌生得讓他恐懼。
他,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一種無力的孤獨感,席捲全身,他感覺更冷了,冷入骨髓。
“不要害怕,你所遭遇的一切痛苦,將來的某一天,會有助於你!”
不由得,大寶腦海裡,閃過劉星語走時,留下的一句話,她對他說,這是她老爸告訴她的。
“謝謝你,丫頭!”
秦大寶抹去臉上的泥水,目光堅定起來。
正在這時,麪包車停了,車門緩緩打開,工廠到了。
秦大寶下車,準備小跑進廠,這時,一道靚麗的倩影,出現在他的眼簾中。
她,一身白裙,長髮飄飄,清秀無暇,她打着一把小花傘,在一個魁梧青年的保護中,走進一輛豪華的勞斯萊斯里。
“吳紫萱!”秦大寶神情恍惚。
他見過她,就在不久前,一次葬禮中,遠遠的看過她一眼。
“兄弟,別看了,她是龍潭的小公主,不是你我這種人能想的!再說了,你有家室的人了,做人得講究,不能朝三暮四,還是踏踏實實打工吧!”
這時,一道男聲傳進大寶的耳朵裡,與此同時,一把寬大的雨傘擋住了大寶頭上的雨水。
不用回頭,大寶聽聲便知道來人是誰,除了他的組長,還有誰?
這是爲數不多,看得起他的人之一了。
組長這個人很隨和,技術非常好,一直鼓勵他,經常說,他是個大學生,不要自暴自棄,只要努力,就會有出息。
“老大,她身邊的那個青年是誰?”
“她哥,吳大壯啊,大名鼎鼎,你應該聽說過吧,上一任公安局局長,進了龍潭,差點走不出來了,就是這個人刁難!”
“這樣……”
“走吧,老闆打電話通知我,叫你去她辦公室一趟,她有事找你商量!”
“袁景芳找我?我一個開行車的普工,她找我幹嘛?”
“去了就知道了,你先去我那裡洗把臉,老闆這個人,你別看她漂亮溫柔,整天笑眯眯的,那是笑裡藏刀,這個人有潔癖,別給她找藉口整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