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桂花,因爲她的淡雅清香,能讓我清醒,那種味道,就像媽媽菜鍋裡的排骨香。
———題記
死寂的空間,黑暗無光。
我墜下深淵,一個人倉惶行走,這裡,寒風刺骨,在我耳邊嗚嗚的響。
我看不清前路。
我不知道這是哪兒,我只想往前走,不讓寒風把我的身子凍僵。
好冷,好累!
我感覺到自己幾乎不能思考,只憑着本能踽踽獨行,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之間,前面出現一束光。
一道紅色的身影,長髮飄飄,出現在我眼簾。
我不由自主,睜大眼睛,我的意識又開始清晰起來。
這時,那道紅色的身影,緩緩轉身,那是一張精緻而似曾相識的臉。
“媽!”我下意識呼喊,狂奔而去。
多少年了,終於見到媽媽了,還記得她走的那天,秋風蕭瑟,任憑我拽着她的腳,她依然決然沒有一絲留念,留下的只有一地的枯枝敗葉。
我很少見過媽媽這般慈祥而溫柔的笑容。
這是真的嗎?這是真的嗎?
我不由得停住腳步。
然而,媽媽依然那般慈祥的笑容,不停地向我招手。
“大寶,快來,來媽媽這裡!”
“媽!”
我哭了,再次邁開腳步,一步步向媽媽走去。
“乖孩子!”媽媽輕聲呼喊。
她笑得更美了,如同一朵嬌豔的玫瑰,在我面前綻放。
這時,媽媽伸出手來,像是要撫慰我的臉龐。
我心裡激動不已,近了,近了!一步步向媽媽靠近!
終於,我費勁最後一絲力氣,來到媽媽的面前。
真的是她,真的是她,這不是錯覺。
就在我滿心歡喜之中,霎時間,那張慈祥的臉變了,變成一個男人,猙獰而可怖。
“老爸,是你!”
我下意識嘶喊,頓覺毛骨悚然,準備後退,這時,那隻原本瑩白如玉的手,變得粗糙而有力,一下子捏住我的脖子。
“混賬東西,你媽都不要你了,你還想着她,是誰把你養大的,你竟敢殺我,我捏死你這個孽障!”
“不要,老爸,不要!”
我想呼喊,那隻手卻越來越用力,我發不出聲音來。
我想掙扎,卻發現自己沒有一點力氣,而脖子上的手,越來越緊。
我漸漸不能呼吸,緩緩閉上眼睛。
……
“老爸,不要!不要!”
我重新睜開眼睛,我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房間裡,一張牀,一個馬桶,一道冰冷的鐵窗。
一縷紅光透過窗,恰好照在我臉上,又是那該死的夕陽。
“醒了!你剛纔一直叫你父親,做噩夢了?”正在這時,一道清冷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裡。
這時,我才發現,我身邊有一個人,一個可怕的女人!
劉星語!
就是她,讓我墜入夢魘之中,不能自拔。
我想捏死她,就像夢魘中,父親捏死我那樣捏死她。
太可怕了,她那雙眼睛,像是兩隻攝像頭,裝進我心裡,也只有她,能一語道破我的心事。
我要她的命!
我怒吼一聲,準備撲過去,這才反應過來,我的雙手,被手銬反鎖在後背上。
“怎麼,怕了?”劉星語笑了,“你說,哪一個纔是你?黑暗的那個,還是陽光那個?或者,兩個都是你?”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強自讓自己冷靜下來。
這個女人太可惡,一直揭我的傷疤,想攻陷我的心理防線,休想。
“你應該感謝那些媒體,大肆報道你的事情,爲你申冤!連市 長都迫於壓力,不得不妥協!”劉星語搖頭,竟然解開我的手銬,“你走吧,已經過去快二十四小時了,我再不放人,就構成非法拘禁了!”
“你!”我不由得一愣,這是爲何?
“媒體報道說,昨天晚上,你是正當防衛,而且……”劉星語說着,忽然頓聲,不說話了。
“而且怎麼?”我問道。
“想知道?”劉星語看着我,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而且,他們以爲,你有人格分裂,換句話說,你是瘋子,所以不能……”
“放屁!”我勃然大怒,“老子不是瘋子!”
劉星語笑眯眯說道:“瘋子從來不認爲自己是瘋子!”
“你!”我渾身顫抖起來,又一次,想捏死這個可惡的女子。
然而,她一直看着我,笑吟吟的,面色平靜無比,那姿態,像是希望我動手似的。
我平復心情,終於明白了,她是故意的,昨天沒從我嘴巴里套出名堂來,今天就以此來激怒我,從而抓住我的把柄,我敢說,那幽紅的攝像頭背後,定然有一羣人盯着畫面,等着我動手,然後他們衝進來,把我制住,再利用父親的死,進一步攻陷我心裡,逼我把秘密說出來。
我不上她的當,你不是放我走嗎?那我走就是了,能奈我何?
“在這籤個字!你就可以走了!”
這時,劉星語拿出一個本子,放在我面前,她再次出乎我的意料。
我以爲,她會一直糾纏下去的,真的就這麼放我走?
“華雲飛醒了,不打算告你,也不需要任何賠償,他說了,以後遇到你,會繞道而走!”劉星語幽幽說道,“我們辦案,講章程,講法律,那幾宗兇殺案,我手裡沒有證據,只能放你走!”
“就這樣?”我嚴重懷疑。
劉星語此人,絕對不是輕易放棄的人,什麼媒體壓力,都是狗屁,她根本不在乎。
我又怎麼會不明白?那些媒體,壓根不在乎我的死活,他們只是想以此爲熱點,謀取自己的利益而已,我只是他們攝影機暫時的焦點,等熱度過去後,誰會理會?
我不需要這種同情,就像一個詩人同情路邊的野草,虛僞至極。
我看着劉星語,想從她眼睛裡確定一下真僞,但最終,我心裡嘆息,那雙美麗的眼睛,深邃如海,給不了我任何答案。
不再遲疑,我索性在本子上籤下我的名字。
“大門口全是記者,要不要我送你?我知道公安局有道後門。”劉星語說道。
我擺擺手:“不用!”
“好!”劉星語不再管我,竟先一步走出房間,隨後,她的聲音輕飄飄傳來,“看來,你對我們公安局很熟悉啊,不錯!”
我沒有回答,我怎不知,她的意思,指我暗中觀察過這裡的環境,必要時,亡命逃跑。
這個女人雖然可惡,但的確厲害。
面無表情,我悠悠然走出公安大樓。
一時間,在大樓門口,我停住腳步。
桂花香撲面而來,沁人心脾,我已然忘了,已經到了十月,我活在秋天。
我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毫無疑問,我喜歡桂花,因爲她的淡雅清香,能讓我清醒,那種味道,就像媽媽菜鍋裡的排骨香。
那時候,媽媽總是滿面紅光,也不會罵父親是廢物,每天放學回來,總是有一桌熱氣騰騰的飯菜等着我。
不像紅玫瑰那般,嬌豔欲滴,讓我血液沸騰,如同火一般在我心裡熊熊燃燒,那是撕裂,讓我忍不住想殺人放火。
忽然之間,我有點喜歡公安局的環境了,大樓周圍,種滿桂花樹,讓人神往。
紫萱說,她們龍潭寨,也種滿了桂花樹,十里飄香。每當秋天到來,其他地方都是遍地枯黃,只有她們龍潭,四處綠茵,無數同她一樣大的孩子,都在桂花樹下讀書,逐漸成長。
多想去那裡看看呀!也許,在那裡,能找到媽媽留下的足跡。
聞着花香,我往後門走去,奇怪的是,遇到很多警員,他們竟然都不看我一眼。
推開一道小鐵門,我走出公安局。
忽然發現,一輛黑色的奔馳車,停在我的面前。
在我的驚詫中,車窗玻璃緩緩而下,露出一張滿是橫肉的臉。
“肥婆?”我脫口而出。
不是小欣,不是紫萱,來接我的,竟然是我們廠裡的老闆,袁景芳。
她怎麼來了?而且,知道我從後門走?
“什麼肥婆!”老闆怒目而視,瞪了我一眼,罵罵咧咧,“臭小子,你皮癢了?還不趕快給老孃滾進車裡來!”
我脖子一縮,不由得恐懼。
太可怕,她想幹什麼?
不會把我睡了吧,聽說她離婚好幾年了,這段時間,看我眼神一直怪怪的,我要進不進去呢?
最終,我妥協了,那雙幾乎噴火的眼睛裡,我看到關切之色。
她,關心我!
我走進後座上,車動了,不急不緩往西而去。
“小子,你沒事吧,我聽說你昨晚差點把人打死,公安局的人沒爲難你吧!”老闆開口,語氣平和下來,“你也是衝動,不知道那個劉局長不好惹嗎?非得和她對着幹,我聽說,那麼多人都掏槍出來了,你竟然想反抗!”
我隨口說道:“沒事!睡了一覺!”
看來,關於我涉嫌那三起兇殺案的事情,媒體不知道。
“嗯!”老闆點頭,隨後,她忽然沉默了。
車一直往前走,不知不覺,到了城西,在一個路口,停了下來。
“謝謝老闆!”我打開車門。
“今天,我把紫萱開除了!”就在我下車,剛要離開時,老闆突然說道,“不過,我高價回收了她的股份!”
“什麼?”我大驚。
那以後,我不能見到紫萱了嗎?
忽然之間,我心裡一陣劇痛,好不難受,像是有人捅了一刀,喘不過氣來。
怎麼會這樣?
我不是嫌她一直糾纏我嗎?這不是我一直期待的結果嗎?怎麼她離開了,我這麼痛?
“昨晚你被抓後,有個人找到我!”老闆嘆息一聲,我從她的聲音裡,聽到了濃濃的悲哀。
“誰?”我問道。
“一個七八歲大的小男孩!”老闆說道,“他對我說,他失去了最親的兩個姑姑了,不想再失去最後一個,他說,你很危險,他要保護他姑姑!”
“他還說,他姑姑到我們廠上班,只是爲了體驗生活,不是爲了工作,更不是爲了談情說愛,小子,你懂我的話嗎?紫萱是龍潭的小公主,真正的小公主,你懂了嗎?不是我要開除她,我也捨不得她……”
“欺人太甚!”我握緊拳頭,咬牙切齒,“陳思遠,你欺人太甚!”
“小子,我勸你最好別去找她,吳家人一向很護短,你惹不起!趁陷得不深……你,忘了她吧!”
老闆看了我一眼,搖搖頭,油門一動,緩緩離去。
我一個人,僵在風裡,許久,許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