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蘭院內,林玉璃坐在梳妝檯前,周姨娘顫抖着雙手捧着女兒長短不齊的頭髮,不住地落淚。
“梳好了嗎?”林玉璃喃喃問道。
“沒……還沒。”周姨娘忙擦了眼淚,小心地梳着。
“是不是梳不好了?”林玉璃垂下眼眸。
“不會,不會,梳得好,璃兒的頭髮最好了。”周姨娘一面梳,一面向外喊道:“棒槌,去要點桂花油來!”
許久,外面無人應。
“這棒槌,又跑哪去了?”
“她……大概不會再回來了。”
周姨娘看女兒表情落寞,不敢再追問。
弄好了頭髮,娘倆一塊坐下來閒聊。
周姨娘講了一些林玉璃小時候的事,想逗她笑。可怎麼逗她都不笑,總是淡淡地樣子。
周姨娘只好放棄,說起了最讓她揪心的話題——
“那別院多少年都沒人住了,怎麼就能讓你過去了呢?”
林玉璃搖了搖頭:“也無妨,搬出去倒也清淨。”
“傻孩子,那可不是什麼好地方,去了可是要受苦的。這邊珠兒高不成低不就的,也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成婚,可你也不能一直住在別院啊。”周姨娘憐惜的眸中帶着焦急。
“沒事的。”林玉璃眼光移向了窗外那棵杏樹,喃喃道,“最好別讓我回來。我若回來,她們都別想好過……”
周姨娘嚇得忙拿起手帕去捂她的嘴:“我的兒,這話可不能說。姨娘知道你受委屈了,可咱娘倆在這家裡能本本分分活着就不錯了,千萬別動其他的心思,你可鬥不過她們。”
林玉璃收回目光,臉上浮出一層笑意:“放心吧,我不會亂來的。”
周姨娘鬆了口氣,把林玉璃攬進懷裡:“你四歲那年,剛被老爺領回來,眨巴着眼睛看老夫人,又看看夫人,最後竟朝我笑了起來。可能也就是因爲這個,老爺把你送到了我這裡。打小你就聽話,乖巧地讓人心疼……”
周姨娘說着說着,哽咽了起來。
林玉璃從她懷裡探出頭來:“女兒乖巧,做孃的還要哭?別人家的孃親要是遇到又乖巧又聽話的孩子,都是要笑哩!”
“是,是!得笑。”周姨娘眼睛紅紅的,反被林玉璃逗得笑了起來。
忽然,她好像想起了什麼,坐直了身體:“對了!我可以去求老夫人,讓我同你一塊去別院,這樣咱娘倆也有個照應!”
說着就要起身,被林玉璃一把拉住:“不可,老夫人這會兒正在氣頭上,你還是別去的好。我一個人應付得來,你就留在府裡吧。”
兩人正在屋裡說着話,門口來了一個丫鬟,是老夫人派來傳話的:“老夫人說了,明兒早要早些啓程,免得被人看見。這兩位是夫人怕你去了受苦,特意給你選的。”
只見那丫鬟身後走出來兩個人,一個年近六旬的老嫗,一個不過七八歲的小丫頭。
那傳話丫鬟,交代完便走了,留下這一老一少,在屋裡站着。
周姨娘看看老人,又看看小孩:“這……這也太欺負人!不行,我得告訴老爺去!”
林玉璃知道,周姨娘在府裡本來就處事艱難,若要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去告夫人的狀,以後不知還要受什麼罪。她馬上要去別院了,又幫不上忙,此時是萬萬不能得罪夫人的。
林玉璃便笑笑道:“我覺得挺好啊!老媽媽懂得道理多,小丫頭又機靈,我挺喜歡的。”
“可是……”
“沒什麼可是了,我明天就要走了,快幫我收拾收拾吧。”林玉璃推着周姨娘往裡屋走去。
那小丫頭看了一眼老嫗,兩人便一同跟進去,剛走到裡屋門口,林玉璃又打了簾子出來了,兩人只得站住。
林玉璃在桌邊坐下,那小丫頭倒是機靈的很,連忙去倒水。
林玉璃先問那老嫗如何稱呼。
“我男人姓張。”老嫗答道。
“那就叫你張媽吧。以前是在哪當差?”林玉璃又問道。
“我年輕的時候有點力氣,就在柴房當差,劈柴、送柴什麼的,現在老了,就領一些閒差。”
聽張媽介紹,倒也不想是特意安排過來的人。林玉璃又道:“夫人把你派到我這來,是要跟着去別院的,你可心裡有數?”
張媽答道:“我們做奴才的,總歸得有活幹。小姐身邊也得有人照應着不是?”
林玉璃點了點頭,又問那小丫頭。
小丫頭突然被問到,說話有些急:“我是上個月才被買來的,一直就幹些灑掃的雜活,沒有固定的差事。”
林玉璃又問了名字,小丫頭說別人都叫自己小紅。
“那你本名叫什麼?”
“紅燕。”
“好,那以後你就叫紅燕。”林玉璃說完,就轉身回裡屋去了。
小丫頭紅燕還沒緩過神兒來,她往張媽身邊挪了挪,悄悄問道:“我聽說,主子們都喜歡給下人取個順口的名字,咱這位主子……”
張媽笑道:“說不定咱碰上好主子了,趕緊幹活吧!”
……
次日天還未亮,林玉璃這邊俱已收拾妥當,帶着一老一少出了馨蘭院。
門口早有一頂小軟轎候着,紅燕打了簾子,林玉璃正欲上轎,忽聽有人喚道:“小姐!”
聽聲音也知道是誰,林玉璃頭也不回,徑直上了轎。
能讓林玉璃如此熟悉其聲音的,自然是棒槌。
棒槌見放了轎簾,知道小姐不願見她,她嘆了一聲,只得去喚紅燕:“小紅,你來!”
“荷香姐姐,你找我?”紅燕不知其中情由,蹦蹦跳跳地跑了過去。
棒槌昨天才改名爲荷香,對這個新名字還不大習慣。她將手裡的荷包塞給了紅燕:“這個一定要給小姐。”
“嗯,我知道了。”說完就要往回跑。
“等等!”棒槌又叮囑道,“小姐身子弱,一定要喝熱茶,萬萬不可讓小姐受了寒氣。還有,小姐有三支釵,是小姐最寶貝的東西,一定要看管好!”
“知道了,謝謝荷香姐!”紅燕應着,跑回了轎邊。
棒槌還要說什麼,只張了張口,什麼也沒說。
轎子裡林玉璃聽到紅燕跑了回來,問道:“她幾時改名叫荷香了?”
“昨天在夫人房裡時候,夫人就是這麼喚她的。荷香姐姐,現在大小姐那裡當差。”
轎子裡一陣沉默。
紅燕摸不着頭腦,忽聽轎內又問道:“她給你的什麼東西?”
紅燕連忙把手裡的東西往轎子裡送,可是轎子裡的人不接,她只得自己打開看了看:“是些……碎銀子。”
“紅燕,你跟着我,就要明白我的規矩,沒有我的允許,誰給的東西都不許接!”
紅燕聽得轎子裡的聲音變得嚴厲,自知犯了錯,嚇得忙跑回荷香面前,將荷包往她懷裡一丟:“這個小姐不要!”
荷香咬了咬嘴脣,沒說什麼。
轎子到了府門口,周姨娘正等在馬車旁,林玉璃從轎子上下來。
周姨娘將昨天叮囑過的話,又叮囑了一遍,末了還把手裡的一個小包裹往林玉璃懷裡塞。
林玉璃打開一看,是一些體己錢,便把推了回去:“別院在那深山老林裡,哪用得着這些。府上每月還會去送米麪油,比錢實用多了。”
不由周姨娘多言,林玉璃便上了馬車。
分別在際,周姨娘終於還是止不住眼淚。
林玉璃掀開簾子,勸慰道:“我又不是不回來了,只是去一小陣子,說不定很快就回來了。快別難過了,這天雖然轉暖了,清晨還是有些寒氣的。快回去吧,要是走得晚了老夫人又要怪罪了。”
怕老夫人怪罪,周姨娘不敢多耽擱,向張媽和紅燕細心叮囑了一番,這才稍稍放心了些。
把馬車送走,周姨娘又站在門口看着馬車到路盡頭拐了彎,才低頭抹了抹淚,回去了。
馬車一路往城北走,出了北城門,便離蒼翠山很近了。又走了一段蜿蜒的小路,到蒼翠山腳下時,已是正午時分了。
沿着山路又行了半個時辰,到了一處平坦的地方,穿過樹林,便是一處低窪處,山上不斷有溪流往下,蓄成一彎小湖泊。
湖邊便是一處院子,正是林家的別院。
林玉璃從馬車上下來,陽光正映得湖面波光粼粼,天朗氣清,微風正好,心中的鬱氣一掃而空。
那別院比想象中稍好一點,雖然破舊,但只要拾掇拾掇還是能住人的。
車伕似乎無意幫忙,把人送到地方就算完成任務了,也未多說一句話,駕着馬車掉頭走了。
張媽開了鎖,推開門,迎頭掉落了一層灰,真是許久沒人住了。
林玉璃走了進去,進門便是一個小庭院,地上鋪着青石磚,磚縫裡長着亂蓬蓬的雜草,已經乾枯了。牆角一棵柏樹,長得又高又大,樹下還有一方石桌。
在往前走去是一個客廳,廳左右兩處迴廊,迴廊環着一個乾涸的小池塘,連着後面幾間臥房。
主僕幾人在石桌旁湊合着吃了些乾糧。
“這地方雖然簡單,倒也雅趣,若收拾妥當了,也是一個好住處。”林玉璃看着院子說道。
張媽道:“這別院以前也是不錯的。”
“家裡竟然還有這樣一處別院,荒廢了倒是可惜了。”林玉璃嘆道。
張媽輕哼了一聲:“這院子原也不是林家的,是蘇家的。”
“蘇家?那個蘇家?”林玉璃不解。
“嗨,是我老婆子多嘴。咱家既然買了,就是咱林府的。”張媽說着,回頭去催紅燕:“別閒站着了,天兒不早了,今兒個得先把臥房收拾出來才行,不然晚上可沒地方住了。”
紅燕應聲,跑去收拾主臥去了。
“這孩子,跑這麼快!”張媽嘴上嘟囔着,也跟着去了。
看着這一老一少,再看看這雖然不大但也夠收拾幾天的院子,林玉璃無奈笑笑,也跟了過去。
張媽和紅燕收拾屋子,她就在院子裡找些體力活幹,起碼先把後院的雜草拔了,清理出一條路來。那感覺就像小時候上學,每當過完暑假回來,老師總會帶着學生們去操場拔草,一下午什麼課都不用上,大家熱火朝天地都在操場拔草……
“哎呀!小姐,你怎麼能幹這些粗活呢!”紅燕一驚一跳地跑了過了,拉起小姐的手翻來翻去地看,“萬一傷着可不好了!”
林玉璃笑了笑:“不會呀!拔草也挺有意思的呀。再說了,這活只能我來幹,你太小了,張媽年紀又大了,不適合幹這些。”
張媽聽到叫聲,也出來了:“有什麼不適合的,我雖然年紀大了,渾身有的是勁兒!你快些歇着吧,哪有小姐在院子裡彎着腰拔草的,說出去不讓人笑話!”
林玉璃說着“無妨”又要繼續幹活,偏偏這一老一少氣鼓鼓地攔着不讓幹。
張媽抱怨道:“你快去歇着吧,我倆還得趕緊收拾屋子呢!你要是再搗亂,天黑前就整理不出來住的地方了。”
林玉璃只好收手,找了個乾淨的石頭,鋪上手帕,坐上歇着。這些草也不是一天能夠拔完的,隨後再說吧。
張媽二人看小姐終於老實了,才又放心進去幹活了,時不時還探出頭來看看小姐有沒有好好歇着。
林玉璃坐的實在是悶,便想出去走走,剛一動身,便被張媽發現了:“小姐要做什麼?”
“哦,我出去走走。”林玉璃回頭,小心說道。
“紅燕,去跟着小姐。”
“不用了。”林玉璃連忙擺手,“我就在門口轉轉,不走遠的。你們這也缺人手,收拾屋子要緊。有事我叫你們!”
張媽擡頭看看天,尚早,想想也無妨,便叮囑道:“就在門口,可別走遠。還有一件事要記住——天黑前一定要回來!”
“嗯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