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爲什麼……。”燕楚整個人彷彿靈魂都被抽掉了,臉色從蒼白,一層層慘白了下去,白的幾乎面無人色,“我已經沒有多少日子可活了,爲什麼你連這麼幾天都等不了了,爲什……噗——攖”
話沒說完,一口黑紅色的鮮血猛地噴出,人,也當即往後一仰,撲通一聲,重重的昏倒在了地上,濺起一地的落葉。
這可把秦管家嚇壞了,因爲他壓根沒料想燕王居然會刺激到突然吐血昏倒,況且他年紀確實大了,反應和行動多少有些遲緩,所以等他伸手要去再接燕王的時候,燕王就已經撲通一聲,已經倒地不起了。
“王爺!”秦管家喊得幾乎有些撕心裂肺。
他這一聲,幾乎是把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給拉了過去。
而在衆人轉眼看來的同時,一併將剛好又從火場裡衝了出來,並且還環抱着一個隨意裹了一條帷幔在身的女子的御林軍副統領甘騫,全都看進了眼裡。
衆人看的分明,所以下意識的齊聲抽氣,“這,這不是敏側妃嗎?!償”
本來他們還以爲就算一根藤上的瓜果總分好壞,那胭脂靈是個不正經的,大家本來一眼就看出來了幾分,而那姐姐胭脂敏倒是個好的,小小女子不但進退有度,還大方得體,更有一顆金貴的純良之心。
可萬萬沒想到——
衆人忍不住唏噓,“果然是同根生的,一樣啊!”
唏噓完,衆人方把關切的眼神落到了昏死過去的燕王,還有不少大着膽子上前詢問。
也難怪燕王終於氣到昏死,若是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他們何止是會氣到吐血,更是連殺人的都有了!
廢棄的東宮裡,玲瓏闕中——
胭脂雪因爲燕卿的那句幾乎是刻骨銘心的玲瓏二字,被驚得愣在了當場,好半天,都沒有緩過神來。
直到燕卿踉踉蹌蹌的朝她跑來,越跑越近,臉上的驚喜之色漸漸被慘白取而代之,腳步越來越緩,乾裂的嘴脣顫抖的說出“怎麼是你”的失望語句時。
胭脂雪的難看臉色才稍稍得以緩解,剎那僵冷住的身心,才漸漸的回暖。
她還以爲……她還以爲……他真的發現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如果現在有人要問她,最不希望誰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她一定會回答……是子卿。
不管前世今生,她傷害他的,虧欠他的,真的已經多的數不勝數,所以,與其給與他一個再也回不到過去,再也不可能迴應他的水玲瓏,還不如現在,當機立斷。
……讓他永遠,都不會再次燃起,不會有任何結果的希望。
想到這,胭脂雪又朝他走了過去,若無其事的嫣然一笑,卻對着他悄悄使着眼色,“不是我,還會是誰?”
大概是情緒太過大起大落的關係,燕卿似乎沒有注意到她對他使得小眼色,只自顧自的悻悻垂下了眼簾,一臉的落寞,嘴角輕扯,“我還真是瘋了,竟然會把你誤認爲是水……。”
“我知道你很想我,我也是。”胭脂雪忽然擡起手,食指按在了燕卿乾裂的嘴脣上,笑眯眯的柔軟了嗓音,“不過現在還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等我們回去了,然後再議,可好?”
燕卿渾身一僵,大腦有點空白,本就紛亂的思緒,這會子都被她那根親暱的摁在了自己嘴脣上的手指吸引了住,哪裡還分的出思考的能力,來辨別她這番言語和舉動是什麼意思?
胭脂雪清楚的感覺到了手指上,燕卿傳感而來的僵硬感,這讓她有點兒尷尬,有點無所適從。
她本能的想把手指趕緊從燕卿的脣上移開,可另一方面,理智卻令她無法將此貫徹落實。
雖然她現在確實武功被藥物散功了,但是她敏銳的神經,還是能輕易的感覺到,在某一暗處,有人正在觀察窺視着他們兩個。
多說多錯,多做多錯,不如少說,不如少做,但是——卻又不能不說,不能不做。
既然此次她的好二姐是以自己與燕卿有私.情作爲媒介來排的這齣好戲,自己自是斷不能將這齣戲給先壞了戲碼規矩,不然這戲,就誰也無法唱下去了,不是?
其實這戲唱不唱得下去,自己根本無甚關心,她擔心就擔心在,一旦生出變故,他們會不會覺得子卿再沒有了利用價值,從而會起乾脆解決了子卿的心思……
那樣,可就真的大事不妙了。
因爲她還不知道,子卿身上除了被種了蠱,到底還有沒有被下了別的什麼。
所以,當務之急,只有先離開這裡,那纔是上上之策……
念及此,胭脂雪朝燕卿嫣然一笑,另一隻手很自然隨性的,牽住了燕卿的手,“走吧,子卿。”
再一次的子卿二字,令燕卿一樣的倍感震動,只是不比剛纔獨自的激動,現在手裡還牽着胭脂雪冰涼的小手,那冰涼的溫度一路蔓延到了他的手上,牽制着他殘存的那點理智。
讓他頻頻轉眼去看她,審視着她,嘴上卻鬼使神差不受控制的嗯了一聲。
他現在懵然的滿腦子裡,都只是縈繞着一句話——
爲什麼胭脂雪和玲瓏明明是兩個人,明明毫無交集,毫不相干,毫無相似之處的兩個人,總是會讓他在某些時刻,覺得她們會莫名的重疊在一起呢?
還有……胭脂雪的嗓音是清冷的,清越的,就好像一把古箏彈奏出的妙音,而玲瓏的聲音卻似一張古琴,低沉,充滿了陳舊古典的氣息,帶着一絲難以辨別男女的中性味道,更爲她添了一種說不出的英氣,灑脫而不羈。
可就是這樣完全不在同一個調子上的兩種聲音,卻每每喊出子卿二字時,都讓他會發自本能的產生一種震撼心魂的顫動。
這一樁樁一件件,都令他很費解,很不解。
燕卿的沉默既讓胭脂雪覺得滿意,也有些矛盾的不滿。
她總覺得現在的子卿,比以前更沉默了,彷彿,更像一具靈魂被掏空的行屍走肉,一個木頭人。
她曾說過,她之所以把自己被害死之事毫無保留的告知給子卿,原因除了要逼着他心無旁騖的奪位之外,同樣的,也有要逼着他活的有生氣,活的不似一個木偶人,活的像個活人。
可後來的事有太多的不受她所掌控,未料到最後,她一沒有替他奪得皇位,二沒有讓他活的開心,反倒,讓他更陷囹圄,活的越加悲慘。
看到這樣的子卿,她覺得自己好像真的錯了。
標榜着什麼都是爲他好的甜言蜜語,卻一步步把他推入絕境,自私的,活生生的反倒把他變成了自己手上任意操控的提線木偶——這多麼諷刺?
念及此,胭脂雪自嘲的扯了扯嘴角。
沒想到,自己居然不過也只是個虛僞的小人……
“子卿,你怨我麼……。”情不自禁的,她將心裡再也憋不住的情緒,脫口而出了。
還兀自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燕卿聽到這番提問,先是楞了一下,繼而,一臉茫然的望向她,“什麼?”
見他如此,胭脂雪忍不住的笑,下意識的擡手抹去了他臉上粘着的一些梧桐花絮,“沒什麼。”
說着,她從袖子裡,把胭脂雨那隻裝有母蠱蟲的盒子,遞到了燕卿的手裡,“打開吧。”
此刻正爲她突然親暱的動作而有些不知所措的燕卿,腦子裡都是一片的空白,她說什麼,他的肢體就很聽話的做什麼,呆呆的即刻將到手的小錦盒打了開。
直到噁心的血紅色蟲子從盒子裡忽然爬到了他的手上,直感到手背刺痛的他,方纔下意識的去看向了刺痛的手背。
不料想,卻看到自己的手背上居然正有一隻噁心的血紅色蟲子張着長滿倒刺的嘴,不但咬破了他的手背,還在吸食他的鮮血!
因爲這完全是始料未及的,所以一開始燕卿只被這突如其來的畫面懵了一下,隨即,卻是發出一陣怪叫,“這是什麼鬼東西——!”
在胭脂雪的眼裡,子卿這人一向都是溫文爾雅,有禮有節的一派謙謙君子形象,而且他也一向很會維護自己的這個形象,大概也是因爲他的性子本就淡泊的關係,所以幾乎很少會做出破壞他優雅形象的事情。
大到爲人處事,小到表情禮儀,他一向都會維持着一絲不苟的溫潤君子模樣,波瀾不驚,彷彿世間無數事,都激不起他那潭心湖的半點漣漪。
就像……他只是活在人世間,活在凡夫俗子堆裡的一個世外散仙,不是人間煙火,也不懂人情世故。
故而,再一次看到燕卿此刻又是從未見過的另一番模樣時,她不可謂無興趣,不可謂不新鮮。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在某個缺德鬼身邊久了,沾染的她也變得惡劣了起來,所以,她就這樣作壁上觀,完全沒有要去給燕卿拿掉手上蠱蟲的意思,還淡淡的笑道:“母蠱受到子蠱的吸引,自然會對你這子蠱的寄宿體感興趣,看來……二姐姐還真是沒騙我呢。”
“什麼東西?蠱蟲!”燕卿臉色青白交錯,面目佈滿驚惶和噁心之色,“那你還不快點把它拿開!”
他的聲音幾乎是歇斯底里的,此刻哪裡還有半分什麼君子,什麼貴公子的模樣,簡直就像一個小孩子一樣在驚慌失措的大喊大叫,不停的甩着那隻手,試圖想把手背上停留不走的母蠱甩掉。
而他這樣手足無措的模樣看在胭脂雪眼裡……別怪她,她真的很想笑!
可是現在這個時刻,她是想笑也不想真的笑出來,現實狀況不允許嘛。
“它不會傷害你的,頂多只是爲了親近你,多咬幾口,多吸幾口血而已,子卿何必害怕呢?”雖然不能笑,但是卻不能阻止胭脂雪繼續惡劣下去的好心情,“再說了,子蠱已經在你體內寄生,根本就沒有拿掉的可能了,所以爲了你以後的人生安全,只要好好養着這隻母蠱,不要讓它餓着傷着,你還是依然可以安然無恙活到老的。”
果不其然,燕卿在聽到她說還要好好的供養這隻母蠱時,整個人都懵了,清醒過後,就是崩潰了,徹底的抓狂了,拼命的甩着那隻手,“我纔不要養,纔不要!!” Wшw●тTk án●c ○
大概是此次他的手上力度太大,和甩動的頻率過快的關係,以至於那原本緊緊吸附在他手背上的那隻血紅色蟲子,真的就被甩飛了出去。
這甩飛出去的地方幸好是一片雜草的草叢,並沒有讓母蠱摔傷之類。
這可讓胭脂雪陡然提到嗓子眼兒的心,才安穩的落了下去。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這纔剛鬆一口氣,那廂的燕卿忽然一把甩開了她一直牽着的手,隨後一個箭步往母蠱甩落的草叢衝了過去,二話不說,擡腳便要去那母蠱蟲。
這讓胭脂雪沒差點嚇得眼珠子凸了出來,連忙上去一把拉扯住燕卿的手臂,可燕卿力氣大得很她根本就拉不住,還差點把她推倒到了地上。
無法,最後她只得乾脆從後面一把死死抱住了燕卿,以防他再去對母蠱窮追不捨的實行碾壓暴行。
“它不能死,它若死了,你也活不成了,你知不知道啊!”胭脂雪的臉色都嚇得白了,拔高的聲線明顯在顫抖。
現在別說看他的笑話了,嚇都快被他嚇出毛病來了!
原還以爲他只是厭惡蟲子而已,沒想到他這豈止是厭惡,簡直就是深惡痛絕啊——
聽到她這話,對母蠱喊打喊殺的燕卿這才停止了暴走的行爲,靜默喘息了片刻,也一樣聲音顫抖的問她,“真……真的?”
胭脂雪唯恐他再鬧下去,自是忙不迭的點頭,語氣滿滿的篤定,“當然!”
聽到這話的燕卿渾身一僵,然後身子止不住的顫慄,卻是沒有再說話了。
胭脂雪抱着他,自然對他身子的任何反應都感知的一清二楚,她很疑惑,“怎麼了?”
子卿對蟲子的反應,確實激進的過了頭……
燕卿靜默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顫抖的說,“在我六歲的時候……我的母妃……被人毒死了。因爲她不受寵,性子又軟弱……所以連伺候的那幾個宮女太監都欺負她,更別說……在她死後,會給她安葬了……所以,一直守在她身邊的我……幾乎是看着她從一具屍體……然後怎樣化成一具白骨的全過程……當時她的身上就是有好多好多的蟲子,在吃她的……。”
“別說了……別說了!”胭脂雪打斷了他的話,雙臂把他抱的很緊很緊,“都過去了。”
燕卿沒有再說話了,雙臂環抱着自己,試圖想要用這個姿勢,讓自己攝取更多的溫暖,不再冷的全身顫抖。
玲瓏闕虛掩上的朱漆殿門忽然被推了開,由於常年年久失修的關係,門軸裡沒有上油,故而在打開的瞬間,會伴隨着一陣刺耳難耐的吱呀聲。
門開後,影抱着胭脂雨走了進來。
第一眼,兩人就不約而同的看到了院子裡,胭脂雪緊緊擁抱着燕卿的畫面。
這畫面讓胭脂雨似乎十分的亢奮,雙眼亮的簡直就像猛獸看到獵物後的眼。
而影,一直一層不變,死水一般的目光,竟也掀起了細微的波瀾。
收回目光後,兩個人很有默契的對視了一眼。
胭脂雨得色一笑後,便又轉開了眼睛,視線繼續落在了院中的二人身上,只不過剛纔的過度亢奮,現在全都被動容豔羨之色取而代之。
她假意的咳嗽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的尷尬微笑,“四妹妹,這天兒很快就要大亮了,再耽誤下去,怕是就要走不成了……。”
她的話,瞬間令胭脂雪如醍醐灌頂,攸的清醒了過來。
要不是胭脂雨的忽然提醒,她確實差點忘了,現在的當務之急,應該是什麼。
“多謝姐姐提醒。”偏過頭,胭脂雪對推門而入的胭脂雨粲然一笑,然後佯裝依依不捨的鬆開了抱在燕卿腰上的雙手,拿起掉在地上的那隻小錦盒,再將不知何時,又自動爬到了燕卿身上的那隻母蠱抓到了盒子裡,關了起來。
不管這齣戲還要不要唱下去,至少,子卿現在必須是要送走的。
因爲就算她現在解決了眼前的幾人,也解決不了燕楚那廝想要自斷手足的狠心。
再經歷一遍她最重視的之人之間互相殘殺的情形,那是她絕對不想預見的事情。
那種夾雜在中間的撕扯之痛,她再也不想經歷一次。
燕卿一開始一味的沉浸在自己的崩壞回憶裡,也是同樣因爲胭脂雨這突兀的提醒聲,他方纔醒悟過來,也這才赫然發現,自己和胭脂雪過於親密的舉動。
一時,他分外的無措,和說不出的心慌意亂。
然而,他的尷尬和心慌意亂,卻並沒有持續太久,可以說只是短暫的幾個呼吸的時間。
因爲下一刻,胭脂雪就主動的鬆開了他,去關心那隻被他甩到地上的母蠱蟲去了。
而當她鬆開自己的那一瞬間,他的心頭,又不自覺的涌起了一股說不出的失落感。
作爲一個彬彬有禮的公子,紳士,他本能的想要去幫她去捉把母蠱蟲,在那一剎那,心中的本能驅使,幾乎令他都忘記了自己害怕蟲子,害怕到要死的事實。
而他下一瞬,所有的動作全都僵硬了,連面部的表情和肌肉,也陡然僵冷了下去,他的淡泊憂鬱的目光,落在了胭脂雪吃力彎腰撿盒子的緣由上——那顯眼的大肚子上。
說是顯眼,呵……他卻從剛剛見面到現在,才發現……
“好了,我們走吧。”收拾好母蠱,胭脂雪屈指撣了撣皺了的廣袖,朝燕卿微微一笑,伸出了手。
燕卿從她美好的笑容上,把目光又移到了她伸來的手上,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抑制不住的開始從心底氾濫。
她的手很小,很纖細,也很修長,皮膚白如凝脂……那是不用碰觸,就知道肯定會很柔滑的手感。
一開始,他是討厭這個女子的,總是覺得她生了一副過於豔麗的容貌,又總與其他的幾個兄弟似乎總會營造出給人一種曖味不清的氣氛,所以他的討厭,就開始變成了深深的厭憎。
可是他卻怎麼都沒有想到,她和幫助自己的,自稱玲瓏堂妹,水玲毓……居然是同一個人。
時過境遷,被胭脂雨關在這裡的幾個月裡,他其實除了每天看着玲瓏闕里的每一樣東西,不停的在懷念玲瓏之外,剩下的時間,就總是剋制不住的,想起那所謂的水玲毓,想起這個自己討厭的……皇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