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她不是完全瞭解這個喜怒無常甚至深不可測有點神經質的臭傢伙,可是她至少知道一點,他這個人極富男子尊嚴,一般情況下,沒有觸及他底線的話,他是根本不可能會打女人的。
何況,還是對他百般有恩千般柔順的胭脂雨佐。
恐怕……能觸及他底線,被他打過的,也只有她這個倒黴蛋一人而已。
念及此,胭脂雪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該憤怒,還是該感到‘榮幸’。
杜嬤嬤一拍腦門,一副就知道她們會是這個反應的樣子,一邊密切的注意起了胭脂雪臉上的表情,一邊訕笑道:“王妃您別在意,王爺他肯定不是有意的,就算是,那也肯定是因爲雨王妃她絕對惹怒了王爺!王爺絕不是個會打妻子的莽夫,絕對不是啊!!”
看着杜嬤嬤百般爲燕楚開脫殘暴嫌疑的着急樣子,胭脂雪真真是啼笑皆非,這老傢伙賣了半天關子,把她心都唬的提了起來,到頭來,卻只是爲了這樣一件不知真假的空穴來風之事渤。
“好了好了,不必再說了,他是什麼德行,我還會不知麼。”胭脂雪擺了擺手,垂眸看着手裡的那管通體溫潤的血玉長簫,心裡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都是這個老傢伙,害的她把正事都擱置在了一邊,若是懷了她的大事,看她怎麼不饒她……
杜嬤嬤見胭脂雪半點也沒放在心上的樣子,這才暗暗拍着胸口,心裡的大石算是落下了,“王妃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要是讓王爺知道她在王妃面前說了他的不是,萬一又鬧得好不容易好起來的夫妻二人再次不好了,那她可不是罪過大了去了麼?
三個小丫鬟這時也方幡然醒悟過來,明白了杜嬤嬤剛纔故意隱瞞還臉色大變的具體緣由之後,都是忍不住的連連好笑。
這再聰明的老人家,有時做起某些事情來,也是可愛的緊,令人覺得十分有趣好笑。
提起的心這時也方落下的胭脂雪,心思卻已經不在了要去如何的笑話杜嬤嬤,而是早就飄到了面前長桌上的一張張白紙上。
燕楚那廝有沒有真的動手打胭脂雨她一點也不想知道,她現在只想知道的是,兩人鬧翻以後,會不會更加激化胭脂雨的情緒,會不會對自己越快的下手。
她自己倒是不怕,最怕的……還是肚子裡的孩子。
還有,燕楚那廝是不是現在就要回來了。
這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胭脂雪正打算將小丫頭們和杜嬤嬤攆到廚房去的時候,燕楚就揹着雙手回來了,而且臉色十分的不佳,跟個小老頭似的走進院子裡,眉頭皺的死死的。
丫鬟們見狀,都如看見豺狼虎豹似的趕緊退下,這杜嬤嬤纔剛做了一件新的以及剛被掘出的一件舊的,都是關於對不起燕之事,如今正主這廂回來了,她也是頗爲的不自在,打着下去準備午膳的名頭,也是一溜煙兒的下去了。
燕楚滿腹心事,沒有發現幾人的異常,也沒有發現,胭脂雪將手裡的玉簫暗藏進了寬大廣袖裡的小動作。
眼看燕楚就要對自己視若無睹的往屋子裡走進去了,胭脂雪忙先開口叫住了他,“王爺,出什麼事了?”
燕楚一直低着的頭這才擡了起來,在看到胭脂雪關切之態的面容時,瞬間臉色如春風過境,如沐春風的微笑起來,“娘子。”
視線瞥到胭脂雪身前醒目的四方長桌,不由好奇的揚眉,“怎麼今天有如此雅興,作畫還是寫詩?”
他的記憶裡,她可一直是個慣會翻攪朝局風雲的大女人,胸懷若谷毫不遜色於他。
他也見她殺過人,殺人手法更是簡直不能再用殘忍來形容,若是放到江湖中去,怕是連無數武功高強的男子都要對她退避三舍。
這些林林總總加起來,他硬是扯不出一點,她會與舞文弄墨能聯繫到一起的關聯來。
胭脂雪見他分明就是左顧而言他,但是她並不惱,也不像其它小女子一樣撒嬌追問,揚着微笑,就朝他走了過去,“怎麼,我作畫寫詩,就令你感到如此的震驚?”
見她過來,燕楚自是停住了腳步,等着她走向自己,因爲這種感覺,很微妙,他很喜歡,也很享受,嘴角得意的勾了勾,“爲夫聽着你的話,怎麼是話中有話?”
兩人在一起久了,他雖不能完全摸透她的心思,但是她說話的方式,倒是令他摸了個透。
況且在西府樓出來時,他可是眼尖的看到了杜嬤嬤健步
如飛離去的身影的。
倘若不是在路上碰到了秦叔,被某事給絆住了,他早在杜嬤嬤的後腳,就會回到小院裡的。
胭脂雪一怔,旋即宛然一笑,“你想多了。”
燕楚眯了眯眼睛,嘴角的笑容變得叵測,“是麼。”
彼此言語上的較量之際,胭脂雪也已經來到了燕楚的身前,兩個人的距離,不過只剩下一步之遙。
“你說呢。”又是答非所問的回答,胭脂雪笑靨如花,一腳跨上前去,一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腳尖踮起,含着笑靨的脣就對準了他觸不及防的脣,吻了上去。
燕楚沒想過她也會有如此積極主動的一天,一時倒是愣在了原地。
反應過來時,她的另一隻手早就繞到了他的背後,猛地奪走了他負在背上的雙手裡的那捲明黃聖旨。
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胭脂雪便放了他的脣,往後退了兩步,以適當保持彼此安全的距離,隨即像個搶奪寶物成功的小女孩一樣,得意的朝燕楚揚了揚眉。
燕楚真是對她偶爾露出的本來就應該要有的少女心性,真是又愛又恨,此般瞧着她黛眉上揚神采飛揚的模樣,令他既目眩神搖,又令他哭笑不得。
“還說這是吹的哪門子的西北風,竟讓你也曉得了哄夫君的手段,原來卻是……目的在此。唉,真是令本王心傷的很吶……。”燕楚舉頭望向天空,一副望洋興嘆的幽怨樣子。
“一個大男人總是做小女兒狀的傷春悲秋,這樣真的好麼,王爺。”對於連番吃了他裝可憐之後的悶虧以後,胭脂雪現在纔不信他的扮豬吃老虎,免得呆會真是想哭都找不着調。
何況,這男人他可不是當初那個讓她信以爲真傻的小傻子了,她若真以以前那般哄孩子似的態度對他,那也是很奇怪的吧?
燕楚對她剜來的白眼置若罔聞,摸着下巴,目光不懷好意的瞧着她,壞笑道:“好你個壞娘子,居然敢說自己的夫君像個小女人,嗯?”
見他如此,胭脂雪心頭立刻警鈴大作,知道他是要使什麼壞招了,連忙就想逃跑。
若是她武功尚在還好,說不定還有一線跑掉的可能,可現在,她一個挺着七個多月大肚子的柔弱孕婦,哪裡能跑得過一個四肢健壯的大男人?
結局是肯定的,她的腳底抹油還不出三步開外,就被燕楚生生擒住,雙臂從背後將她抱了個滿懷。
“你輕點,輕點……。”胭脂雪唯恐他的手臂沒個輕重,會勒到自己的肚子,怕由此會傷到寶寶。
燕楚自她背後哼哼了兩聲,明顯對她過度溺愛腹中的孩子而感到不滿,但他到底還是聽話,環住她身子的雙臂後一刻就乖乖的往上移了兩寸。
只是……
“你做什麼呢你!”胭脂雪紅着臉蛋,擡手狠狠的在燕楚的兩隻手背上掐了一把。
把臉埋在了她一頭秀髮裡,正貪婪的吸允着她發上幽香的燕楚悶悶的笑了起來,“做一個男人最正常不過的事呀。再說了,可是娘子你自己想讓我移開點的……。”
“可……可我有讓你移到那……那上面嗎!”再一次領悟到了這個男人無賴程度的胭脂雪真是無語到了極點,這可是大白天!
這樣的事一次就夠了,他還真是三番兩次的做,真是恬不知恥的死無賴!
他不怕被人瞧見,不怕丟臉,可她怕着呢!
這無賴還一臉的無辜,“有什麼關係?我們可是夫妻……再說了,誰讓你把它們養的又大又……。”
“閉嘴!”真是快聽不下去的胭脂雪一腳狠狠踩在了他的腳背上,兩眼下意識的環顧四周,唯恐真的被人發現兩人之間的過火小動作。
燕楚其實才不怕腳上的這點痛,在戰場上殺伐十幾年,大大小小的傷勢受的多了去了,哪裡還會在乎她這樣的一腳?
不過怕真的把她惹惱了,對她身子不好,這才適可而止的摸了摸鼻子,把她一把打橫抱起,遂,大刺刺的往葡萄架下的藤椅上一坐,讓她坐在了自己的雙腿上。
本來被他抱起的那一刻,胭脂雪還以爲這廝死性不改,怕是又要獸.性大發,沒曾想,到最後,他只是抱着自己坐到了藤椅上,而且再沒有了其他不軌的舉動。
暗自鬆了一口氣之後,胭脂雪忿忿剜了他一眼,這才騰挪出時間,終於可
以把心思放在手裡的明黃聖旨上,低垂下頭,將明黃聖旨就像攤開一張普通白紙一般的隨意展開。
她這樣的行爲,若是別人瞧見了,定會覺得她大不敬,說她藐視皇恩。
只有燕楚很是不以爲然,甚至還很愉悅的勾了勾嘴角。
這就是他的女人,天不怕地不怕,皇帝更沒必要怕。
啊,真是好,她的性子還是如此,並沒有因爲他而折損掉……真的很好。
彼時,胭脂雪在看手上的聖旨,燕楚卻看起了她。
今天她穿了一件黛紫色的霧紗儒裙,紗看似薄,實則比夏天的蠶絲和輕紗都要來的厚實一些,而儒裙的修飾也不會因爲她的大腹便便,而過多影響了她的身姿。
比起淡薄的顏色,她的肌膚和氣質果然更適合較深較爲豔麗的顏色,更能襯托出她的肌膚有種牛奶般的白皙,令人愛不釋手,也恨不得咬上一口。
今兒她又隨意的綰了一個髮髻,使得大半纖長白嫩的脖子顯露無疑,再順着她的脖頸往下看時……
看着看着,燕楚忽然覺得喉嚨好乾,牙齒好癢,鼻子還有些發熱。
聖旨上有一大串咬文嚼字的冗長文字,雖然胭脂雪不是個好文的,但也不是個笨的,雖然花了一點點多的時間,還是很快就明白了這卷聖旨上的大體意思。
看完之後,她便是一陣的冷笑連連,“這個五皇子,我倒還真是看錯他了。”
原來她倒是和別人一樣,都以爲他只是一個扶不起的紈絝子弟,只會花前月下,只會在混跡江湖,別的本事恐怕半點也沒有,不曾想……他卻是最後大贏家。
念及此,她忽而側了側臉,看了身後抱着自己的男子一眼,“果然還是你的眼睛毒,比我倒是更會看人一些,光從這小小的一卷聖旨就已經不難看出,你這好五弟,倒不是一般的會咬文嚼字,會暗設陷阱。”
“不是本王眼睛比你毒,只是你被自己的私.情矇蔽了雙眼而已。”一直眯着眼睛瞧她的燕楚現在簡直就像一頭盯上了獵物的野獸,心思根本都在對面前的獵物想入非非,哪裡還能把別的事物放進眼裡,所以他這話只是說的隨意,是不經大腦思考過的脫口而出。
可話一出口,他卻整個人都僵住了,而胭脂雪整個人,也愣住了。
原本好好的氣氛,又因爲這個老調重彈的老話題,給攪得生硬了起來。
燕楚眼中的炙熱迅速褪卻,取而代之的,是漸漸浮起的寒鷙。
此刻的他是懊惱的,明明這些天兩個人都像是彼此默契的對二皇弟燕卿絕口不提,所以兩個人就好像當這個人沒有存在過一樣,可現在,他卻該死的口誤,自己好死不死的把燕卿又給扯了出來。
但其實更多的,他是惱火,是憤怒,是嫉恨的。
原來不是什麼都不說,有些事就會不存在,原來有些人不是不提及,這個人就沒有出現過。
就算是他的弟弟,在感情面前,燕卿更多的是他的敵人,是他如鯁在喉,怎麼都不可能忘記的恥辱。
兩個人之間……終究是隔了這樣一個人。
而胭脂雪沒想到,自己現在委曲求全到了這個份上,燕楚這個混球,居然還不相信她,還在自顧自的在那胡說八道,真是要氣死她了!
她是可以解釋,可這些玄之又玄的事情她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如果她編造謊言說她純粹只是相幫子卿奪位,怕是隻會惹燕楚這混球更會疑心她撒謊,覺得她別有用心……
一時間,胭脂雪氣燕楚的小人之心,又懊惱自己的無能爲力,一氣之下,一把掙脫了燕楚的懷抱,從他腿上猛地起身,頭也不回的大步往屋子裡走去。
燕楚沒有去追她,也沒有開口挽留,任她掉頭離開,雙眼冷冽漠然的看着她離自己越來越遠,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房門關上的那一刻,他才痛苦的雙手抱住了頭……
兩人這樣一番鬧騰下,午膳沒有繼續再一起吃過,胭脂雪一直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裡不出來,而燕楚則在院子裡呆坐了一個晌午。
待到下午時分,燕楚便離了小別院,到了晚上都沒有再回來過。
主子之間是否鬧了矛盾,是否出了問題,身爲仔細的奴才,大都是能感應的到的。
譬如杜嬤嬤這樣的人精,就很快的覺察出了,兩位主子的不對勁。
在屋外的長廊上,杜嬤嬤特意小聲囑咐了三個正要往屋裡送去晚膳的小丫鬟一句,“王妃怕是又和王爺鬧了彆扭,你們一個個的都警醒着點兒,千萬別出什麼紕漏,要是惹到了主子不快活,仔細你們的皮!”
三個小丫鬟面面相覷一番,從各自的眼裡都看到了無奈,可是她們又不能做什麼,只好各自偷偷吁了一口氣,紛紛點頭。
杜嬤嬤對自己親自教出來的丫頭還是很放心的,又在這樣一番提醒下,知道她們不會多嘴多舌,定會小心謹慎,這才放心的讓她們魚貫入了屋子。
屋子裡,胭脂雪出乎意料幾人意料之外的平靜,不吵不鬧,就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還很有心情的坐在軟榻上,挑燈縫着手上的一隻虎頭帽。
那是小孩兒纔會用到的虎頭帽,小小的,巴掌大的樣子。
杜嬤嬤本想上去湊湊話,沒想到還沒開口,那廂的胭脂雪,就已經看了過來,視線直指她,隨即,笑容滿面的對她招了招手,“嬤嬤您來的正好,我從來沒縫製過這些小東西,正想請教請教您。”
“噯喲王妃啊,這種事怎麼要您親自做呢,快放下放下,小心熬壞了眼睛!”杜嬤嬤一拍大腿,一邊大呼小叫緊張兮兮的說着話,一邊忙上前把胭脂雪手裡的虎頭帽就要拿過來,視線卻是不着痕跡的觀察着胭脂雪的言行舉止,想從裡頭看出個所以然來。
胭脂雪卻是沒讓她得逞,雙手往身後一背,把手裡的虎頭帽藏在了背後,不讓杜嬤嬤奪走,仍笑着打發杜嬤嬤,“總是想自己做些給自己的孩子,嬤嬤你就別阻止我了,可好?”
之前在去羅剎國的船上,那段時間實在是冗長不好打發,她便時常看流蘇做這些刺繡的活計,看的久了,她便心裡就有了這個想法,就開始和流蘇學了起來。
只是她拿針殺人倒是使得眼花繚亂天衣無縫,可真論起做衣服和繡花,卻是初入門徑的初學者,還是最笨拙的那種,不光總是會扎到手指不說,縫出來的東西也着實難看的難入人眼。
最後流蘇教的實在沒了耐心,便再也不准她碰這些了。
杜嬤嬤見她這般強硬,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勸說纔好,小眼睛一轉,便涎着臉笑道:“您先把晚膳用了,用了再說,如何?老奴看您晌午都沒進幾口午膳,這對您和孩子多不好呀!”
來孩子來說服胭脂雪,一向都是十拿九穩的事情,流蘇知道的很清楚,這個杜嬤嬤沒幾天功夫,也摸了個門清。
偏偏,明知道孩子是擋箭牌,胭脂雪還是不得不應下了,她不得不承認,孩子如今,確實是她最大的弱點。
“好吧,那我吃完了,您可一定要教我。”胭脂雪斜睨着杜嬤嬤,把自己那實在見不得人的虎頭帽,給順手悄悄藏到了枕頭下。
杜嬤嬤眼尖的很,自然是看見了她的小動作,不過什麼也沒說,笑眯眯的攙扶她下榻,“菜都快要涼了,今兒可熬了大骨湯,對孩子以後的小胳膊小腿最好不過,王妃呆會一定要多喝幾碗!”
胭脂雪含笑應下,笑容有些許的無奈。
杜嬤嬤這般左顧而言他,分明就是不會教她了,唉,果真是個老人精,處處那孩子掣肘着她,令她根本就沒有反駁和不答應的理由。
踢踏上了榻下的一雙雲緞繡鞋,她便與杜嬤嬤說說笑笑着,到了外室的飯桌前。
今兒個的菜式果然都是對她的胃口布置的,午膳沒吃好這種事,對於一個孕婦而言,確實到了晚上就知道後悔和難熬了。
尤其她這肚子已經七個多月,正是最要進補的時候,吃得少,自然餓的特別的快。
縫製虎頭帽也算是個打發時間的好事情,自然一放下後,就會徹底的感覺到了什麼叫做餓的前心貼後背。
故而,看着滿桌子的晚膳,她確實是食指大動了,可看到桌上只擺了她一副碗筷時,她嘴角的微笑,是不可遏止的一僵。
視線,不由透過外室的那扇對着院子所開設的菱花窗望了過去。
杜嬤嬤瞧她的視線望向窗外,笑容僵了僵,最後還是笑道:“王妃您今兒個不用再等了,王爺他……說今天不會過來了。”
說罷,又忙攙着胭脂雪坐下,殷情的親自爲胭脂雪舀湯佈菜,“趕緊趁熱吃了吧,啊。”
胭脂雪緩緩收回視線,臉上已然沒有了絲毫的情緒,垂着眸子瞧着遞到了面前的
湯,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絳脣抿了抿。
他不來了,整晚都不來了,那他要去哪裡?
是胭脂雨那裡,還是寧可去對着冷冰冰的書房,也不願意來面對她?
是麼……
杜嬤嬤瞧胭脂雪吃的溫吞,半天也不沒吃下一碗米飯,菜也是自己夾給她多少,她才慢吞吞的吃下多少,光看樣子,就覺得是食之無味的。
杜嬤嬤蹙了蹙眉,暗想這可不行,畢竟孕婦心情起伏大,若是懷着不好的情緒用膳,只怕會招來消化不良的惡果,消化不良更甚還會在日後引起腸胃上的毛病云云,
杜嬤嬤是過來人,雖不如穩婆知道的詳盡,可養生方面,爲了主子着想,自然知道的比較多了。
於是乎,越想越是後怕的杜嬤嬤轉了轉眼珠,湊到胭脂雪的身邊訕笑,“這個王妃啊……是不是因爲早上老透露了關於王爺打了雨王妃之事,所以才惹得你們兩位不快了?如果是老奴的過錯,還請責罰老奴就好,你們就不要再跟彼此過不去了,老奴這麼幹看着,真是都快急死了。”
胭脂雪心思轉回,感激的睨了嬤嬤一眼,呼了一口氣,“嬤嬤是聰明人,不會看不出,這是與你說的那件無關緊要之事是沒有關係的吧?”
她明白,杜嬤嬤是寧可她與燕楚那廝鬧僵,反倒是因爲杜嬤嬤說漏了胭脂雨那件事纔好,這樣兩個人的怨氣只管往她杜嬤嬤身上使就是了,如此一來,兩人自然又能很快和好如初。
她何嘗不希望如此,但可惜……事與願違。
杜嬤嬤搓了搓手心,反倒緊張了起來,“原本主子的事情,老奴一個奴才不好過問,可是您現在不同,您可是一個懷孕七月的有身子之人,老奴真是不得不……。”
“嬤嬤的好意我明白。”放下手中的銀筷,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嘴角,胭脂雪神色有些懨懨的,很沒精神的樣子,“我也是不想的,但我的情緒,早已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了……。”
以前剛成親的那會兒倒還好,她至少能夠把情緒控制的很好,就算偶有不受控,那也只是偶爾。
現在卻是不同了,她的萬般情緒早就日積月累中,一絲一縷,盡數滲進了他的他掌控之中,如今,早就不是她所能說收回就收回的了。
杜嬤嬤聽得明白,沉吟了一會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望着胭脂雪。
這兩個小夫妻,明明把對方看的都要命的緊,偏偏性子上總有些的地方會刺傷到對方,唉……也不曉得這兩個小祖宗何時才能徹底的將自己的棱角磨合好咯。
真是哭了她們這些操碎了心的奴才唷……
思前想後,杜嬤嬤欲言又止,臉上的堆笑漸變的尷尬起來,“不管什麼事,王妃您在這神傷也是無用,依老奴之建,總不能老要王爺一個大男人服軟,不如您先暫時說幾句好聽的哄哄咱家王爺也就是了,您又不是不知道,咱家王爺其實耳根子軟的很……。”
看來這杜嬤嬤當真比自己還了解那廝……胭脂雪聽罷,情緒不明的輕笑出聲。
杜嬤嬤見她如此,還以爲是她答應了,忙喜笑顏開,“要不老奴現在就去把王爺……。”
“不用了。”笑罷,胭脂雪搖頭,語氣篤定,“他若不來那便不來吧,有些事,不是誰服一個軟,就可以根本解決的。”
說完,放下碗筷起身,腳步溫吞的又往內室走,臨了,還發了話,“撤了飯菜就下去吧,今晚我要早些歇息,不必伺候了。”
“誒,王妃……。”杜嬤嬤眼巴巴的看着胭脂雪離去的笨拙身影,被胭脂雪的吩咐一時堵得無言以對,末了,只好一拍大腿,長嘆一口氣。
左右站着的白茶三個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覺得杜嬤嬤這嬤嬤真是當的不容易呀……
回了裡屋,胭脂雪站到了窗前,從窗下襬設的案几上的一隻衣物箱子裡,小心的取出了那支白天讓杜嬤嬤尋來的血玉簫。
玉簫在窗戶透進來的月光下,更顯玉身晶瑩剔透,流光溢彩。
這確實最上等的血玉品種,估摸着,也只有波斯那樣的異域纔有。
拿出來後,她並沒有後續的什麼動作,只是拿在手裡輕輕摩挲着,把玩着,雙眼的目光悠遠的投向了窗外,恬靜的望着窗外那輪皎潔圓潤的明月,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杜嬤嬤和白茶三人動作又快又輕,很快四
人就收拾好了剩了一大桌子菜的晚膳。
免得半夜三更王妃會被餓醒,杜嬤嬤就同幾人一道把飯菜又裝進了食盒,拿去了廚房,爲了方便王妃餓時可以順道熱熱。
胭脂雪耳朵很靈敏,縱然四人的手腳已經很輕了,但是在四人關上房門離開的那一刻,胭脂雪還是聽了個清楚。
她很快回了神,面無表情的將玉簫執起,前端抵在脣上,開始吹奏了起來。
洞簫的聲調不及長笛來的清脆響亮,洞簫的調子很低很沉,嗚嗚咽咽的,總透着一股子說不清楚的悲涼,絕無長笛吹奏出來的那般輕快。
但是不可否認的是,洞簫吹出來的旋律,要比長笛的更有韻味,更加的綿長,更加的能打動人的心神。
此番,她也不知道吹出來的是什麼曲目,聽起來有些奇怪,有些怪異,不想中原地帶國家纔會有的,倒像是邊陲小國的小地方里,名不見經傳的風情小調。
如果從這小調裡抽回沉浸的神思,不難感覺到,正有一股奇怪的聲音,再往此處逼近,只是那聲音很小很小,小的,需要去仔細聆聽,才能發覺的到。
一曲沒有吹的太久,胭脂雪便停止了吹奏。
帶她一曲終了之際,赫然才發現,她的周身不知在何時,竟然圍了一圈的夜蝶!
這種蝴蝶很少見,因爲它們時常只會在夜間出沒,通體的漆黑,在夜色下幾乎是與夜晚能完美的融合到一起,讓人根本看不出在黑夜中穿梭的生靈裡,會有這樣的物種存在着。
而且它們都很小很小一隻,比普通的蝴蝶還要小上三倍不止,拍打翅膀的聲音也小的幾乎無聲無息——故而,若是想要在夜間發現它們的存在,除非是特意拿了西洋鏡去尋找,恐怕,就算死在了這些夜蝶之毒的口下,也不一定會發現被它們襲擊了。
這匹夜蝶原本是玄冥宮的一個殺手飼養的,做的就是專門以這種毒物悄無聲息的殺人買賣,曾經有很多武林高手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會死在了這樣一隻小小的蝴蝶手裡。
不過很不幸,那個殺手接了要殺師父魅音的單子,而那時師父恰巧在閉關,她又是那個倒黴的守關之人,於是,她就與那個殺手不期而遇,卯上了。
顯然比起她來,這個殺手更倒黴,若用其它方法來刺殺師父倒也罷了,她怕還真是要同這殺手周.旋好一陣子的,可沒想到這個殺手偏偏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使喚着夜蝶這樣的毒物,用來刺殺身爲以音控物爲武學之主的音殺宮宮主——現在想來,真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沒兩三下的功夫,那殺手不但連動手的機會也沒有,她的一首**曲下去,就讓他落了個被自己所養毒藥反噬的下場。
自然,這夜蝶也算是便宜了她了。
雖然她沒了武功,但她是知道的,這小別院裡面沒有燕楚那廝的影衛,可別院外,卻處處都是,幾乎可以說,怕是將別院圍了個水泄不通。
如此,喚來太招眼的血蝙蝠,絕對是一個很不明智的選擇。
伸出手,讓這羣夜蝶中的女王,蝶皇飛到了她的手心,白皙的手襯托着黑的近乎詭異的黑色蝴蝶,竟是說不出的詭譎美感。
她對着這羣小傢伙動着嘴皮,可聲音卻是沒有的。
夜蝶跟她跟的時間短,而且不及血蝙蝠有靈性,所以她是不能像對血蝙蝠一般對它們直接採用人語,而是說的蝶語。
話很短,沒幾下的功夫,她就說完了,但是,她並沒有像以前那般,吩咐完後就讓它們離去,還是沉默了片刻,又動了動絳脣。
蝴蝶很安靜的在她的手心裡緩緩闔動着一雙黑色翅膀,自然沒有發出一點的聲音,誰也不知道,她說了些什麼,蝴蝶的答案,又是什麼。
只是。
也不知道得到了什麼消息,胭脂雪忽然臉色大變,臉是雪一般的白,腳下一軟,搖晃着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後倒退了一步。
蝴蝶被她隨手拋飛到了半空之中,人卻像被抽乾了靈魂一樣,單手撐在案几上,木然的站在了窗口,一滴眼淚,驀地從她眼角滑落。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她才機械轉身,往屋內的牀榻走去,只是還沒走出一步,腳下一軟,便往地上栽倒,人,徹底的昏死了過去……
北跨院,並蒂軒。
因爲這處院子是個胭脂敏與胭脂靈這對雙生姐妹所居住,所謂
並蒂雙花,故,才得此名目。
不過,這北跨院裡所有的大院小院,都最是冷清不過的地兒,別說燕王幾年不會到此一次,就連府上的奴僕都會很少涉足。
因此,當這對雙生姐妹花被燕王打發到這裡來的時候,府裡邊兒的人都在一度盛傳,這兩姐妹,簡直已經形同被丟進了冷宮。
然,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今天的並蒂軒,這裡的雙生姐妹花,就要打破在燕王府人人皆知的謠傳。
因爲在今日傍晚,燕王不但蒞臨了並蒂軒,還和這對雙生姐妹花,吟詩作賦,對酒當歌……
這場面,只在短短的幾個時辰裡,就已在燕王府裡,掀起了軒然大波,被王府的下人們一度以‘酒.肉池林’爲談資之名目。
現下已是深夜子時,並蒂軒裡卻還是一片鶯歌燕語,歌舞昇平。
並蒂軒的院門前,杜嬤嬤聽的分明,那鶯鶯燕燕令人作嘔的聲音裡,分明就有王爺的笑聲!
她有些不明白了,王爺不是很討厭這兩姐妹嗎?進府一個多月連正眼都沒有給過一個,現在突然是怎麼了,怎麼就會突然對這兩個一看就是不安分的小妖精好了起來!
這已經不僅僅是震驚了,這簡直就是匪夷所思!
真是越聽越想吐,越想越生氣,杜嬤嬤臉色一變,立即兩手就揪住了擋在她面前的秦管家的衣領,從未有過的失態,怒不可遏的逼問,“老秦,你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說啊!”
秦管家完全沒有料想杜嬤嬤突然會這麼激動,等他反應過來時,整個人幾乎都是要被杜嬤嬤揪着衣領給提了起來。
但他沒有先去管自己,而是忍着被杜嬤嬤勒死的危險,趕緊一把捂住了杜嬤嬤的嘴,四下張望一番後,便把杜嬤嬤拖進了一個漆黑的拐角裡,“噓噓!別這麼大聲!”
哪知杜嬤嬤一聽,就更火大了,一口就咬在了秦管家的手上,杜嬤嬤臉大嘴巴也不小,這嘴巴一張一合,沒差點把秦管家的整隻手掌給咬掉了!
秦管家痛的大驚失色,出於本能的就把手給收了回去,不停的對着杜嬤嬤咬過的地方吹氣,當然也少不了抱怨,“老杜你是狗啊你,怎麼還帶咬人的?!”
“你纔是狗,你這條就會看門的老狗!”杜嬤嬤啐了秦管家一口,義憤填膺的怒喝,“你怎麼能帶王爺到這狐狸窩來,你是不是有病啊!而且還不讓人說話了,怎麼着,也知道見不得人了啊!”
杜嬤嬤一時氣憤,說的過火也難聽了些,甚至話裡明明是把王爺也給扯進去一起罵了,這讓秦管家面色微變,也不管手上的咬傷了,連忙又擺出了平素那副威嚴模樣,“我說老杜,你可是王府裡的老人兒了,你現在是怎麼了你,無禮放誕也就算了,你居然還會以下犯上了你,連王爺也敢冒犯了!”
杜嬤嬤紅了眼睛,也不知道是被氣的還是別的原因,“王妃現在都昏倒了,王爺也不回去看一眼,還在這什麼酒.肉池林逍遙快活,我說幾句怎麼了,我還要爲王妃鳴不平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