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
行過禮之後,秦沐歌便領着連翹,將容景帶過來的一些綾羅綢緞都發散了下去。
聽說秦暖心這會兒正在北韓太子的寢宮裡面養傷鈐。
而暖心閣那邊也是因爲素雲夫人的死,而關門閉戶洽。
如今,更是鮮少有人進出。
彷彿進去了,就會沾染上一些晦氣似得。
而二夫人那邊,秦沐歌少不得要親自走上一趟。
而容景是男子身份,而且地位尊崇,自然不能隨隨便便地進後院,便在前院與秦振剛和玉念歌下棋閒聊。
只是,當秦沐歌纔剛剛走到素雅閣門口的時候,卻聽得裡面傳來一陣嘈雜的響聲。
不一會兒,便傳來了東西砸碎一地的聲響。
連翹領着幾個丫鬟跟在秦沐歌的身後,詢問的看了秦沐歌一眼,“王妃,要進去麼?”
按理說這素雅閣的門口應該是有人守着來迎接的,可如今秦沐歌走到了門口也未曾瞧見一個丫鬟。
這會兒她輕輕搖頭,食指在脣間比劃了一下,示意連翹噤聲。
“當初在丞相府的時候,我也承蒙了二夫人一些照顧,這會兒正好送些禮給她。都是一家人,那些迎來送往的客套就免了,我們進去吧!”
說着這話,秦沐歌領着連翹和身後的丫鬟便朝裡面走了進去。
而素雅閣的正廳裡面,二夫人一手撐着肚子,正半仰在藤椅之上。
這會兒正大張着嘴,似乎在喘着粗氣。
一旁的婦人一臉焦急地在替她順着氣,一雙眸子還不時的朝着對面的少女掃。
而站在她對面的不是別人,正是相府的二小姐秦素雅。
這會兒,她倔強的站在正廳中間,腳邊是被二夫人砸碎了一地的瓷瓶。
“你,你個小蹄子,你剛纔說什麼?”
二夫人好容易緩過了一口氣,顫抖的指頭朝着秦素雅那邊就指了過去。
秦素雅抿了抿脣,當下心一橫,快走了兩步,“撲通”一聲就跪倒在了二夫人的腳邊。
“娘,我不想嫁給昱國公府的大公子!”
這一回,二夫人可是將秦素雅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她身子一顫,擡起腳來便踹到了秦素雅的心窩子。
只是她這會兒還懷着身孕,並不利索,所以力道也不大。
秦素雅被踹的一栽,也是跟着委屈的抹起眼淚來。
“我告訴你,若不是看在未央王的顏面上,昱國公府的嫡出子怎麼可能會求娶你一個相府庶女做平妻?你……你不好好的受着,今個兒又要鬧、鬧什麼幺蛾子!”
秦素雅抿了抿脣,望着二夫人那赤紅的雙眸,還有幾乎要將自己生吞活剝了的眼神,哪裡還敢將心底的真話兒說出來?
剛纔容景來的時候,她就躲在二夫人的身後偷偷看了好幾眼。
那樣傾國傾城的人兒,簡直就是天上有地下無。
當初她就在惋惜,怎麼這樣的好事就偏偏便宜了秦沐歌?
可如今,秦沐歌倒是露出了真容,卻更是叫她心中嫉妒之火熊熊燃燒了起來。
外人都說容景性格暴戾,喜怒無常。
可今個兒一見,分明就是知書達理,一副蹁躚君子的儒雅模樣。
而且,他對秦沐歌又那樣的上心——
甚至可以陪着她一併回來歸寧,甚至還對父母親下跪……
想到這裡,秦素雅更是嫉妒的要發狂。
之前還想着自己能嫁到昱國公府去,也算的上是一門好親事了。
可昨天她才聽說,那昱國公府的二小姐沈靈之可不是什麼好相與的。
昨個兒她帶着手底下十幾個小廝,生生地闖進了閔親王府,說是要退婚。
這事兒在洛陽又是鬧得沸沸揚揚……
一個女兒家就那般潑辣野蠻,更不用想那從來就風評不佳的沈韓之了。
越是這麼想,秦素雅越是覺得秦沐歌嫁了一個好人家。
也難怪當初秦暖心一見着容景就挪不開眼去,今個兒她這般近距離的瞧着,就只剩下面紅耳赤,幾乎連心跳都要停止了。
若是自己也能嫁給這樣一個貌美又會心疼人相公,她秦素雅這輩子也就值了。
這個念頭剛剛一冒頭,就像是火星子落在了枯草之上,以極快的速度蔓延了開去……
所以,剛纔她纔會試探着跟孃親替退婚的事情,卻沒有料到二夫人竟然會反應這麼巨大。
“娘,其實……其實女兒心裡早就有人了!”
秦素雅硬着頭皮準備最後一搏。
秦沐歌從小就是個軟弱性子,不管自己和秦暖心跟她要什麼,但凡是耍些手段她一定都會同意的。
這次,若自己跟她開個口,再服個軟……
她是最小的,一定會體諒自己的!
“你——你說什麼?”二夫人差點沒叫秦素雅給氣死。
一口氣哽在了喉嚨,兩眼也是跟着往上一翻,好半響纔回了過來。
“你、你個賤蹄子,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他不就是——”
秦素雅正打算說出容景的名字,擡眼就瞧着母親這憤懣可怖的模樣,一時間又生生的將那兩個字給吞了進去。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直立在門口的秦沐歌卻是漸漸凝了一雙眼。
剛纔進門的時候,她就瞧見了秦素雅那雙眸子從未離開過容景。
而且那眼底更是毫不掩飾的嫉妒和佔有慾。
她是女人,也明白那樣的眼神代表什麼意思。
只是,秦素雅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竟然敢說出如此不要臉的話,將主意打到了自己妹妹的身上,實在是太不要臉了!
那漂亮的清眸微微一轉,秦沐歌清了清嗓子,邁開步子就走了進去。
“是什麼事叫二夫人發這麼大的火?”
秦沐歌清亮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過來,二夫人和秦素雅扭頭一看,一時間也是凝了眼。
如今的秦沐歌周身打扮的富麗堂皇,就連那氣質也是高人一等,哪裡還有平素在相府那委曲求全的模樣?
二夫人憋了一肚子火,可有不能得罪秦沐歌。
只好撐着肚子站了起來,不過語氣依舊冰冷,“你二姐失手打碎了花瓶,小事而已。”
“是麼?”秦沐歌笑着上前,將秦素雅扶了起來,“二姐,打碎了花瓶事小,傷了自己可事大。”
說完這話,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一般,“對了,我聽說昱國公府那邊已經在籌備婚事了。所以殿下特意叫我備了一些上好的綾羅綢緞過來送給二姐做幾身漂亮的衣裳。”
秦素雅原本就是個沒腦子的,如今一聽秦沐歌挑撥,當下急的差點跳了起來。
她一把摔開秦沐歌,三步並作兩步衝到了二夫人的面前,又是“撲通”一聲跪下了。
一直在替二夫人順氣的僕婦似乎猜到了秦素雅要說什麼,可還來不及阻攔,便聽到她帶着哭腔急促的開了口。
“娘,那個人就是三妹妹的夫君,我要嫁給三妹妹的夫君!我就是喜歡王爺!我不要嫁給沈韓之!”
一聽這話,二夫人差點沒一口氣背了過去。
那雙眼睛猛地一翻,只見眼白不見眼黑。那微張的嘴也是隻見出的氣,不見進的氣。
身爲丞相府的女兒,家教原本就是最嚴的。
那又姐姐哭鬧着要嫁給妹夫的?
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啊!
還不等二夫人開口訓斥,秦沐歌只覺得眼前一黑。
一道黑色的身影似旋風一般從門外衝了進來。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個力道十足的耳光照着秦素雅的面門上就扇了過去。
只聽得“啪”的一聲脆響,秦素雅還沒看清楚來人是誰,就被扇的橫飛了出去。
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便昏了過去。
二夫人那一口氣原本還哽在胸口,如今瞧了一眼秦素雅那青紫帶血的右臉,只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人往後一栽,便昏厥了過去。
直到此刻,秦沐歌纔看清楚了來人,竟然是自己這位便宜父親——秦振剛。
“爹?”
秦沐歌微愣,似乎沒有料到秦振剛竟然會對秦素雅動手。
豈料秦振剛這會兒連正眼都沒有瞧那母女二人,只是無奈的在秦沐歌頭頂上輕輕一撫,“這些年,苦了你了。”
簡短的一句話,卻是叫秦沐歌眼眶微微一酸。
這些年沒有父親庇佑,沒有母親的寵愛,她過的就像是一個面臨重重艱辛的孤兒。
而如今,突如其來的母愛和父愛,卻是叫她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去感恩。
“走,我們去找你娘和王爺。”
秦振剛幾乎是看都沒看暈厥在地上的秦素雅母女二人,拉着秦沐歌便要離開。
只是,他們兩個人的腳步還沒有邁開,卻聽得身後的僕婦突然驚恐的尖叫了起來,“啊啊啊——二夫人——好多血——”
秦振剛和秦沐歌一怔,轉過身去,竟然是發現仰躺在藤椅上的二夫人身子正在不規律的抽搐着。
而身下的長裙則是被染成了暗紅色,一股股殷紅的血從大腿處冒了出來……
花開兩頭,各表一枝。
當秦沐歌去了素雅閣之後,秦振剛有些不放心,也一併的跟了過去。
那一盤還沒有下完的圍棋,便由玉念歌接手了。
容景執白子,玉念歌執黑子。
縱觀整個棋面,在秦振剛的操控之下,黑子似乎帶着開山破斧的氣勢,而白子稍處於劣勢。
玉念歌笑看棋盤,依舊是耐心的將這一盤棋下完。
最後幾步,容景乾脆放下了棋子,道了一句,“夫人果然棋藝高超,容景認輸了。”
玉念歌一愣,笑着收了手中的黑子。
一邊笑一邊道,“這一盤棋你卻是下的辛苦了。”
容景脣畔微微一揚,“夫人多慮了。能與夫人博弈,是容景的榮幸。”
“一邊要絞盡腦汁的讓我贏,但是又得讓我只贏上一個半個,不讓的那麼明顯。還不辛苦?”
玉念歌笑着拆穿了容景的小伎倆。
重新修整了棋盤之後,玉念歌正打算重新開始擺盤的時候,卻聽到容景開了口,“我只是沒想到,夫人竟然會是胡國的大祭司。”
此話一出,玉念歌手上的動作頓了頓。
她擡眸看了一眼周圍伺候的丫鬟們。
那些丫鬟也是會意,一個個魚貫離開,只剩下點珠在長廊之上守着,並未放任何人進來。
“你還記得我?”
玉念歌見容景發問,也不隱瞞。
那雙絕美的眸子裡面似捲起一抹深意,波光流轉之間,思緒似乎又回到了三年之前……
“毒醫鬼仙的名號,原本就響徹整個天乾大陸,沒有人會不知道。我有幸得夫人出手相救,自然不敢忘。”
容景此番話出自真心,並沒有半分揶揄敷衍之意。
三年前,南陵與北韓大戰,玉念歌是以“毒醫鬼仙”的名號征服了南陵列位武將,才同意讓她出手治療熱病。
而就在那個時候,容景因爲操勞過度導致蠱毒發作,這才成就了那一次機緣。
只是,她並不知道。
正是因爲當年她的一念之差,差點給自己的女兒帶了性命之虞。
她同情如姬的時候,可曾想過那個女人最後竟然會動了要殺害自己女兒念頭?
世事果然就是這般的無常啊!
容景暗暗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如今秦沐歌已經接受了她這個母親,那這些糟心事兒,就不必讓她知道了吧!
只是如今,比他體內的蠱毒更加重要的還有另外一件事。
想到了那日連自己都無法掌控的挫敗感,容景心中越發凝重了一些。
心中似乎有某個念頭在萌芽,所以今個兒未央王府出發的時候,他纔會不受控制的對秦沐歌說出那番話。
正是因爲近日的突變,讓他沒有逐漸失去了穩穩抓住秦沐歌的信心……
秦振剛神智的恢復,秦沐歌真容的暴露,甚至是玉念歌的現身,還有她們母女兩個的相認……
這一切的一切都太過於順利,順利到他覺得有些不真實。
沉吟了一番,容景最後還是傾身到了玉念歌的身側。
他緩緩的右手臂上面的袖口撩了起來。
原本因爲餘毒作用之下而長出來的紋路似乎消退了一些,但是隱約之間,還是能夠看出一些。
“你的蠱毒……”
玉念歌秀眉微微一蹙,似乎對這個場景有些驚訝。
當年她都沒有辦法將容景體內的蠱毒徹底拔除,如今看來,他體內卻是隻剩下些許餘毒了。
“這正是我想問夫人的事——”
容景緩緩的放下袖口,目光認真的望着玉念歌,一字一句的說道,“其實沐歌纔是擁有仙靈血的不死神女對不對?”
此話一出,玉念歌面色驟然一白,雙手亦是下意識的收緊。
“你當年會借那一場大火消失,就是發現秦沐歌纔是真正擁有仙靈血的神女,爲了保護她,所以你才背上了不死妖女的名聲,葬身火海的,對不對?”
片刻的驚慌之後,玉念歌那緊握着的拳頭終於是放鬆了一些。
原本慘白的面色也跟着浮起了一些血色。
她有些慘然的一笑,“果然不愧是活諸葛,我想方設法想要埋藏下去的秘密,竟然被你一句給道破了。”
“並非是我猜的,而是這其中原本就有緣由。若非夫人當年想到替我換血解毒,我也不會發現沐歌的血竟然能解我身上的蠱毒。這,便是所謂的因果循環吧。”
容景淡淡的挪開了眸子,平緩的說道。
“當年爲了替我解毒,夫人不惜耗費打量人力財力,甚至不惜先用自己的血做引子,我想應當不會是眼緣這麼簡單的一件事吧?”
從容景開口說話的那一刻,玉念歌便知道這件事恐怕是瞞不住了。
今日,倒不如徹徹底底的全部說清楚了。
“沒錯,其實從當年你中毒的時候,我就在場。我親眼所見你被人誤傷,可卻因爲一念之差,沒有出手相救……因爲——”
“因爲那個時候你懷有身孕,害怕波及到腹內的孩兒對不對?”
這麼多年,容景始終無法想起五歲那年自己中毒當晚發生的事情。
但是,有一幕卻深深的印在腦海中。
那便是茅草剁後面,一張絕世無雙的臉藏在陰暗處。
那雙清眸裡面帶着驚恐和歉疚,一直重複出現在自己的夢中。
而今日,容景竟是下意識的將這番話給說了出來。
玉念歌似乎很是震驚,也沒有料到容景竟然還會記得當年的那一幕。
她也是一位醫者,眼睜睜的看到一個五六歲的無辜孩童被人下毒手,她卻沒有出手相助——
雖然那個時候她即將臨盆,但這件事也是在後面的歲月中叫她難以心安。
後來,她派人打聽過。
沒料到那個小男孩兒竟然是南陵太子最寵愛的皇子,心中更是震驚。
在離開南陵之前,期間她多次打聽那位小皇子的病情;
甚至是喬裝大夫混入皇宮,也沒能想法子替他解毒,最多隻是能稍微壓制一下。
直到後來顛沛流離,去了胡國,她依舊潛心研究,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徹底解掉小皇子身上的蠱毒。
容景蹙眉,似乎沒有料到自己中蠱毒這件事中間還有這麼多彎彎道道。
不過聰明如他,只需推算一下,便知道……
自他中毒過後的第三年,胡國新上任的大祭司便開始實行變法。
而這第一條便是將蠱毒列位禁品,嚴禁再以任何形式傳播。
“你許是猜到了。”
玉念歌垂眸,聲音有些黯啞,“你中的並非平常蠱毒,而是胡國最厲害的一種,名叫萬蠱之王蠱毒。”
這萬蠱之王從當初被髮明出來,就根本沒有配置過解藥。
而且,這種蠱蟲也是胡國蠱毒裡面最厲害的品種。
在當初變法實施以前,就被胡國王室明令禁止。
存餘在世上的,也只有被冰封在皇室冰窖的唯一一隻。
卻沒有料到,竟然有人將它用來對付一個五六歲的孩童……
得知這個消息的容景,周身的肌肉似乎在一瞬間緊緊的繃了起來。
他一副挫敗的樣子,清秀的長眉緊疊着,明豔的雙眸裡是無可而何的傷痛。
那樣沉重,似呼連呼吸都被壓制,額間青筋直跳,樣子很是可怖。
周身上下,均是散發着一種無法言喻的悲愴和涼薄。
好半響之後,他才強忍着即將迸發的怒意,冷冷的吐出了幾個字。
“我要知道下毒的那個人是誰。”
容景的語氣平穩,面色如常。
可只有站在他身側的玉念歌才能感覺得到,他周身幾乎要叫人窒息的寒意。
玉念歌微微蹙眉,腦海中那三個字幾乎要脫口而出。
可話到嘴邊,她又不得不思量着:若是那個名字說出來,帶來的後果可能會更加可怖。
“夫人,若非是因爲當初的你,我也沒有辦法遇到今日的秦沐歌。所以,就衝着這一點,往日你的無心之失,我容景絕對不會怪罪——”
容景朝着玉念歌那邊逼近了兩步,那雙妖冶的桃花眼底似乎泛起了寸寸逼人的冷意。
“但是,那下毒之人,即便是到天涯海角,我容景雖遠必誅。”
“……”
玉念歌怔了怔,擡眸看向一臉冰霜的容景,似乎被他那句“雖遠必誅”給鎮住了。
就在她這片刻的遲疑之時,從相府的上空卻是傳來了一道粗噶沙啞的聲線。
“好一個雖遠必誅,哈哈哈哈!”
這聲音有如沙漠中枯樹被風吹動了一般,瑟瑟作響,叫人聽着難受之極。
不過憑着容景的武功修爲,他當即便能判斷這開口說話的人內力雄厚。
剛纔那聲音,除非是有內力的人,恐怕方寸之外,根本就聽不到動靜。
這聲音對玉念歌來說,熟悉,卻又陌生。
那張絕美無雙的臉上似乎是有一瞬的動容和驚懼,不過片刻之後,又恢復了平素的坦然和淡泊。
她微微仰首,坦然的等待着聲音主人的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