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的,你們這還有云錦麼?”
原本還有些熱鬧的“以芙閣”,因爲秦沐歌這道聲音而陡然安靜了下來。
雖然說以芙閣只做達官貴胄的生意,但是平日也常用平民在婚慶時候,前來挑選一些布料。
不過,能親眼見到雲錦的,少的可憐羆。
如今,聽到有人要買雲錦。
衆人的目光自然是被吸引了過去。
只不過,當他們看到開口說話的是一位不過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時,目光中不免帶上了幾分笑意。
一看那小姑娘身形單薄,樣貌雖然清秀,但是身上的衣物卻很是一般。
看那裝扮好像是哪家的小姐,但是身爲小姐身邊卻沒有跟一個丫鬟。
光是這幾點,就足夠清楚她那無足輕重的身份了。
這“以芙閣”的老闆是個聰明人,卻也是個勢力的商人。
這麼一來,似乎有一場好戲可以看了。
那端端站着的秦沐歌自然是不知道衆人的這一番思量。
這次過來,她主要是想見識一下這傳說中的“雲錦”,看看它是不是真的像傳聞中那般好。
等到閔親王將銀子送來,要多少雲錦,還不是她一句話的事情。
那小二聽了秦沐歌的聲音,扭頭一看,卻只見到一個身形單薄的小姑娘。
殷勤的笑容凝結在了臉上,小二蹙眉,“姑娘,小的沒聽錯吧?您是要的雲錦還是雲凜?”
話音落下,周遭頓時爆發出一陣笑聲。
秦沐歌或許不知道,但是洛陽的人們可都是清楚的很。
這“雲錦”和“雲凜”雖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是價格和料子卻是天壤之別。
一匹雲錦三千兩紋銀,一尺雲凜三個銅板。
雲錦專供皇室,雲凜布卻是專門爲大戶人家中的僕人做衣裳用的。
秦沐歌一張俏臉頓時就冷了下去:狗眼看人低,看來是每朝每代都有的毛病啊!
“不管是雲錦還是雲凜,你們以芙閣大門敞開,有銀子你們不就得做生意麼?”
秦沐歌面色一冷,開口說道,“難不成這以芙閣的小二還要看人的衣衫來做生意?那我倒想問問,這滿屋的顧客,你是要分成哪三六九等呢?”
她清脆的話音落下,而犀利的目光卻是將剛纔鬨堂大笑的人們掃了一個遍。
在拐角的茶座間,卻見一位雍容華貴的老婦人正看着她。
目光裡帶着淡淡的笑意,沒有嘲諷,反倒是多了幾份讚賞之色。
秦沐歌輕輕抿脣,投去禮貌的一瞥之後,又將目光落回了小二身上。
滿屋的顧客被秦沐歌方纔那一席話說的,都將凌厲的目光投向了小二。
這刀子般的目光將小二的臉皮刮的血紅。
一時間,他站在原地支支吾吾,竟然是半響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倒是一直在邊上看熱鬧的掌櫃的,這個時候笑面吟吟地走了出來。
洛陽乃是南陵國都,京城裡面藏龍臥虎。
看着這小姑娘通身的氣質,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兒。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掌櫃的便客客氣氣的上前解圍。
“姑娘莫怪,這小二剛來的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別跟他一般見識。”
秦沐歌冷眼看着一臉虛假笑容的掌櫃——
剛纔他分明就瞧見了小二對自己無禮。
這會兒見自己不是個好相與的,這纔出面調停。
“小二不懂事便罷了,掌櫃的懂事便好。省的這事傳出去,別人要誤會這以芙閣狗眼看人低了。這般,以後誰還敢到你這來做生意。”
掌櫃的被秦沐歌這番話說的面色難看,但總歸是自己的人失禮在先。
他陪着笑連連點頭,“姑娘教訓的是,教訓的是!”
說着,他又回頭呵斥剛纔的小二,“還愣着做什麼,還不趕緊將雲錦拿出來給姑娘看看。”
那小二吃了虧,這回跑的比兔子還快。
不一會兒,便將那雲錦給搬了出來。
這雲錦質感綿滑,織面精巧。
從各個不同的角度,還能瞧出不一樣的景緻來。
秦沐歌光是一眼,便喜歡上了這匹布料。
只是她的手纔剛剛觸上那雲錦,還來不及將它拿起來細看,迎面快步走來一道身影,卻是劈手便將那匹雲錦給奪了過去。
秦沐歌一時沒有防備,身子被撞了一個趔趄,手背也被劃出了一道紅痕。
她不悅的蹙起眉頭,擡眼卻瞧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正欣喜的望着懷中的雲錦料。
那少女一襲淡黃色的裹襟長裙,金絲腰封,肩上的狐狸毛裝飾雍容華貴。
頭頂的金步搖隨意墜着,雖然奪目燦爛,卻比不過少女那精美絕倫的五官。
這通身的氣派,一看便知道不是小門小戶能夠出來的女兒。
那掌櫃的一見少女,眼睛瞬間發亮。
那模樣兒就只差匍匐在地,擡首仰視了。
“清華公主,萬福金安。”
掌櫃的一喊,其他的顧客一驚,也是跟着跪了下去。
卻只有秦沐歌皺着一張小臉,面帶不悅,絲毫就沒有要屈膝的打算。
清華公主淡淡的掃了秦沐歌一眼,沒有憤怒,卻帶着幾分鄙夷。
秀氣的鼻尖溢出一聲輕哼,“本宮看剛纔小二說的就沒錯,一臉的寒酸樣,連見到公主行禮都不會的山村野婦,有什麼資格穿雲錦。我看她也就適合穿雲凜了吧?”
這會兒連公主都開口了,掌櫃的哪裡還敢多言。
當下奉承道,“公主說的是,這匹雲錦原與公主便是絕配。”
清華公主滿意的點頭,正打算將那雲錦扔給身後的宮女,耳邊卻傳來了一個不卑不亢的聲音。
“掌櫃的,這匹雲錦我要了。”
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被清華公主扁的一文不值的秦沐歌。
她悠悠然看向掌櫃,連正眼也不瞧清華公主。
這回不但是掌櫃的愣住了,就連清華公主的臉也綠了。
這個女人瘋了嗎,敢跟公主搶東西?
別的公主也就罷了,說起清華公主的名號——
但凡是京城人便知道,她與“洛陽明珠”都是南陵數一數二的美人兒。
而且,清華公主還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公主。
這個女人真是有眼不識泰山,這回死定了。
清華公主也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敢置信的看向秦沐歌。
偏偏秦沐歌正眼也不瞧她,反而是一本正經的道,“以芙閣價格開誠佈公,雲錦一匹三千兩銀子對不對?”
掌櫃的一頭冷汗,現在是公主要雲錦。
別說三千兩,就是她給三萬兩,他也不敢賣啊!
平素就恃寵而驕的清華哪裡受的了這份氣?
如今見秦沐歌如此目中無人,更是氣的俏臉漲的通紅。
一時間也顧不得公主儀態,揚手便要朝着秦沐歌的臉上招呼過去。
“你這個賤婢,竟敢跟本公主搶東西,簡直是活得不耐煩了!”
眼看着那一巴掌就要招呼上臉,秦沐歌眼眸一冷。
只見那單薄的身子靈活一閃,堪堪躲開了清華那一巴掌。
秦沐歌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順着她的力道輕輕往外一送——
跟在清華身後的宮女侍衛沒有料到秦沐歌還敢躲閃,一時不防,竟然是眼睜睜地看着清華公主整個人順着秦沐歌的巧勁橫摔了出去。
“啊——”
清華公主一聲驚呼,腳下一個不穩——
順着秦沐歌的巧勁兒,整個人就那麼撲倒在了地上。原本被她拿在手中的雲錦,也順着她的動作摔到了地上。
耀目的雲錦綿延開去,一路延展到了偏閣那位雍容華貴的老婦人腳邊。
那些宮女見此景,嚇得臉色一白。
她們上前作勢就要去扶清華,豈料清華氣壞了,一把推開那些宮女,自己忍着疼痛就這麼爬了起來。
掌心傳來的刺痛讓她低頭,一看更是氣的眼眶通紅。
原本細緻白皙的掌心被蹭破了皮,如今正絲絲的往外冒着血絲呢!
“啊!你這個賤人,膽敢推本宮!”
從小到大,不管到哪裡都是衆星拱月的清華,如今被這般狼狽,只覺得自己這輩子的人都丟盡了。
這次,她若不宰了面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她就不叫清華!
“公主殿下,首先,剛纔所有人都親眼所見,沐歌根本就沒有推您。倒是您先跟我動的手,自己動作不穩,才摔倒的。睜着眼睛說瞎話,可不是一國之公主該有的風度!”
伸出一根手指頭,秦沐歌一張清秀的小臉上掛着淺淺的笑容,不卑不亢。
那樣子,似乎絲毫就沒有被驕橫跋扈的清華給嚇道。
頓了頓,她又加了一根指頭,“其次,我秦沐歌乃南陵丞相嫡出第三女,本是官家女子,竟然被公主稱爲賤婢?嘖嘖,衆人都知道咱們南陵的皇后最爲重視的就是人倫綱常,沐歌是不是應該去跟皇后娘娘請教一下,堂堂一國公主,這般出言不遜,到底是誰教出來的!”
“你!”
清華公主在聽完這番話之後,只差氣的一口氣背過去了。
原來這個醜女人就是相府那個草包秦沐歌?
不是傳聞,她愚蠢不堪,相貌平庸嗎?
如今,卻見她思路清晰,嘴巴皮子也是厲害的很,哪裡有半分傳聞中的樣子?
腦中突然閃過些什麼,清華公主擡頭朝着二樓拐角處看了過去。
果不其然的撞上了一雙探究錯愕的眸子!
而那雙眸子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洛陽明珠”秦暖心。
上午時分,清華公主與平素的來往的少年少女們一併遊過湖之後,便來到這“以芙樓”,說是要爲即將來臨的桃花節挑些做衣裳的布料。
她與秦暖心因爲“南陵第一美人”的名頭,素來面和心不合。
剛纔就是她說一定要雲錦,所以自己纔會動了一定要得到雲錦的念頭。
難不成——
輕輕的抿了抿脣,秦沐歌這個女人實在是厲害的很。
兩句話就將自己堵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分明是她害自己受了傷,自己還不得不打落牙齒和血吞。
倒是秦沐歌瞧見清華公主一臉吃了癟的樣子,便知道自己剛纔那一番話起了效果。
她嘴角輕輕一扯,朝着掌櫃那邊道,“開門迎賓客,這雲錦雖然有價無市,但是做生意最講究的就是誠信。先來後到這個道理,不用我多說,掌櫃的應該清楚吧。”
一雙秀氣的眉頭皺了皺眉,她有些猶豫的從懷中摸出了銀髮少年送給自己的那顆夜明珠。
“那匹雲錦我要了,至於訂金……”
自己身上並沒有銀子,若是將這夜明珠亮一亮,說不定——
“啪啪啪!”
秦沐歌心中的思緒還沒有理清楚,身後卻是傳來了一陣清脆的巴掌聲。
衆人錯愕的回過頭去,卻瞧見五六個俊美的少年、少女前後簇擁着朝着樓下而來。
自己那位端莊典雅的大姐秦暖心,赫然站在人羣的中心,優雅的扶着扶廊緩步而來。
而剛纔鼓掌的不是旁人,竟然是與自己有過一面之緣的晉王。
他那一雙狹長的鳳眼與容景有幾分相似,但是少了那個大妖孽的輕浮戲謔,倒是多了幾分穩重寬容。
此時他手中握着一把白玉古扇,正露出如清風一般的笑容,朝着秦沐歌那邊走了過去。
“別人都說秦三笨嘴拙舌,我看,那些人卻是沒有見識過秦三小姐厲害的。我看秦三小姐這般牙尖嘴利,就算是放到文學院,也是不遑多讓!”
晉王笑着說道,聲音落下的時候,已然是走到了秦沐歌的面前。
秦沐歌狐疑的看了晉王一眼,有點不明白他的意圖。
不過,她還是客氣的點頭,“多謝晉王誇獎,不過雕蟲小技,上不的大雅之堂,怎麼能跟文學院的那些院士們比。”
晉王微微一笑,手中的白玉古扇翻飛,晃得衆人眼花繚亂。
不過那動作下的意圖,卻只有秦沐歌一人能懂。
因爲晉王藉着扇子的遮掩,竟然是將自己已經快要掏出來的梅花落子給撞進了懷中。
“既然秦三小姐這麼喜歡那雲錦,那我今日就買下這雲錦送給秦三小姐,算是替清華給你道歉了。”
晉王伸手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遞到了掌櫃的手中。
這一舉動叫秦沐歌微微蹙眉。
不過,她還來不及拒絕,卻見晉王一個傾身,俯身靠到了自己的身側。
用只有兩個人的聲音,緩緩說道,“一匹雲錦而已,用那顆夜明珠未免暴殄天物。”
這一句話,叫秦沐歌想到了自己穿越那日,晉王對這顆夜明珠表現出了獨特興趣的樣子。
她抿了抿脣,鬆開了手,算是承了晉王這個情。
不過,晉王這一舉動卻是引發了清華的不滿。
她氣的雙眼通紅,“晉哥哥,分明是她先招惹我的,你還——”
晉王平素雖然面容溫和,但是爲人卻是一絲不苟,甚得文武百官尊崇。
此刻見清華還那般不知悔改,一張俊臉瞬間就冷了下來。
“若是你願意將這事鬧到母后面前去,我自不會攔你。”
一提到皇后,原本還滿腹委屈的清華瞬間就焉了。
她這個公主雖然受寵,卻不是皇后嫡親的女兒,而是當朝封貴妃所出。
封貴妃素來與皇后不和,若是這事鬧到皇后面前去,母妃肯定又要收拾自己。
想到這裡,清華只覺得無比委屈。
她怨毒的瞪了秦沐歌一眼,憤懣地轉身,“我們走!”
簇擁着她的宮女侍衛們,聽到這一聲令下,自然是快步跟了上去,陸陸續續均出了這“以芙樓”。
倒是這個時候,秦暖心端端地走了出來,滿臉擔憂的看向秦暖心。
“三妹,你沒事吧?剛纔看到清華公主那生氣的模樣,我還在擔心你呢!”
聽着秦暖心這虛情假意的馬後炮,秦沐歌差點沒笑出聲來。
她淡淡的掃了一眼自己這爲被稱之爲“洛陽明珠”的大姐,溫柔嫺淑的模樣倒是分毫不差。
不過,不好意思,她秦沐歌偏就不吃這一套。
她臉上也是堆上了笑意,柔和的朝着秦暖心說道,“剛纔公主要對我動手的時候,姐姐一直沒出聲相助,我還以爲姐姐根本就沒認出我這個妹妹呢?如今妹妹平安無事,倒是有勞姐姐費心了。真是罪過,罪過!”
秦沐歌這一番話說的溫和,但是句句夾槍帶棒,直聽得秦暖心一張俏臉褪去了血色。
可即便是這樣,她也不能當着晉王的面發作,只能是乾巴巴的笑着,“妹妹哪裡話,你沒事就好了。”
“哼!”
秦沐歌鼻尖溢出一聲冷哼,轉身結果小二整理好的雲錦。
她朝着晉王盈盈一福,面上帶着客氣的笑容,“這雲錦沐歌收下了,下次一定派人將銀子送還到晉王府。”
說完這話,秦沐歌便起了身子,轉身毫不留戀地走出了“以芙樓”,留下了一堆爛攤子交給晉王解決。
從“以芙樓”出來之後,秦沐歌就這麼大喇喇的抱着懷中的雲錦,朝着丞相府而去。
就在秦沐歌轉身拐上朱雀街的一條人煙稀少的小巷之後,身後一直就遠遠近近跟着的幾道黑影卻是看準了時機,如同鬼魅一般地朝着她的身後閃了過去。
只是,在那幾條黑影剛剛要靠近秦沐歌的時候,從窄巷的另一側幾道身影卻以更加詭異的速度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