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未到。由衆位武將一起陪同，站在太極殿石階上，天邊剛剛泛起的魚肚白，已經有朝陽放出金光來。
鐘鼓聲起，百官朝見。一路從偏門走上金階的軒轅凌掃視過衆位臣工。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的眼睛掃過的地方，都讓人心中一緊，原來雄踞至尊之位的他是如此的威風凜凜。他看到我眼中瞳孔放大，手中的金絲龍袍被攥緊，他輕蔑一笑。穩穩坐到他的龍椅上。
李福順開口開始朝議。
滿殿中一片寂靜，衆人都在屏住呼吸等待。我將身上的鎧甲一整，眸色凝沉，站到這滿朝的文武大臣前面，雙手抱拳大禮而下：“微臣護國公楊子吟有本奏。”
只這一句，太極殿內就炸開了鍋，不僅僅是因爲是護國公還因爲是楊子吟，還因爲陛下的皇后娘娘，更因爲是那百萬雄師的飛虎軍元帥，從未上朝的她如今站在了太極殿上，是爲那什麼而來，是爲了南國的邊疆不安而來嗎？只有韓翼已經昭示過的朝臣們才知道，今日站在這大殿上的女子，她不是皇后，也不是元帥，她只是一名女兒，她只是要爲家族冤屈而來。
軒轅凌輕笑一聲，一雙眼緊緊盯着殿下的女子，自己的結髮妻子，自己孩兒的母親。他緩緩道：“護國公，有什麼話要說嘛？”
手中抱拳，聲音清亮，響徹這太極殿的每一個角落：“微臣先父楊遠知，在南國元年遭奸臣所害，以叛國之名誅我楊氏九族，共計三百五十一條人命。微臣懇請陛下明晰冤情，順應天理，下旨重審此案，以安忠魂民心，將真相昭然於天下，還我楊府滿門忠烈之名。九泉之下楊氏九族也可以瞑目。”我聲聲淚下，以額觸地。只求你軒轅凌開口還我楊家忠烈之名。
字字珠璣扣動太極殿內每一位大人的心口上，也震撼着那些有份一起污衊英靈的奸臣心上。有人汗如雨下，有人大快人心，有人心中激動一股憤怒之心噴涌而出。滿殿譁然。
軒轅凌閉目一下，望着朝堂下的女子，這是一定要死磕到底，不死不休。
韓翼與吏部尚書夏雲暗暗交匯眼光後，夏雲站了出來，拱手道：“微臣有本奏。”
軒轅凌擡手，示意他去說，反正今日這朝堂肯定變天。楊子吟今日的奏摺也肯定要批，不管她要誰的命，如今她的手上誰都忌憚幾分。軒轅凌站起身來，望着朝堂下還伏地的女子，一身的鎧甲如女戰神一般，洗雪沉冤。爲了召她回京，他已經下過罪己詔原來她要的並不是這個。
夏雲道：“微臣接手杜潯的案子之後，戰戰兢兢，日夜不敢休息，審訊中得知，十八年前，杜潯夥同太后杜若一手製造楊相通敵齊國之罪證。誣陷一代英豪，滿門忠烈楊相府叛國，陛下下旨誅殺楊氏九族，此事過於天大，微臣今日上稟天庭，楊府滿門忠烈，若不徹查，還以清白，難以安定朝臣之心。望陛下準護國公所奏，指派三師同審，今日起重審此案，查明真相，召告天下，以安民心。以彰顯陛下賢明盛德。”
他話一剛落地，後面齊刷刷的以韓翼爲首的六部尚書，以軒轅允爲首的皇室宗親，又一羣武將出身的朝官們均站上前來道：“臣附議”
一代忠魂，世代鎮守南國邊境。滅羌國收蠻金，鎮退無數次齊國大軍進犯。創建一隻以江湖勢力爲首的保家衛國的飛虎軍將帥卻慘遭滅門。不是戰死在沙場上，而是以莫須有的罪名斬首在那菜市口之中，衆人想起都眼眶微微紅起，臉上淚珠垂落。
尤其是武將們，本就敬重楊元帥的一顆赤膽忠心，如今聽說這冤屈更是久久不能平復，皆上前在道：“臣等保家衛國，一心忠肝義膽報效朝廷。楊府叛國之案，若不昭雪，難以讓臣等安心報效朝廷，臣等懇請陛下準護國公之請，速度下旨查明此案真相，還楊相清白。”
“陛下，莫讓武將寒心啊，戰場上的刀光劍影，臣等並不畏懼，但是朝堂上的爾虞我詐卻讓臣等倍感寒心。請陛下下旨查明此案，以此也可以震懾朝堂上奸逆小人們。爲武將出徵保駕護航。”剩下的衆位朝官聽聞此言皆跪下附議。
軒轅凌高坐龍椅，朝堂下的聲淚俱下。軒轅凌冷冷插聲道：“朕已經下過罪己詔，楊相冤枉已經召告天下。還查什麼？”查出所有的真相，是要滅杜家九族嗎？那母后呢，那已經死去的杜若太后還要在歷史上讓後人詬病嗎？
我擡頭來，昂首問：“陛下以爲罪己詔就能讓冤魂安心嗎？”
軒轅允往前一站，望着軒轅凌：“陛下，此事不是下罪己詔就行，此事真想沒有大白於天下。朝臣奸逆沒有伏法得誅，難以讓天下人信服朝廷的處置。將士們也會寒心，此是關乎南國的江山穩固還有陛下的盛名，請陛下下旨徹查此案。”軒轅允重重一跪，他在道：“皇兄，臣第求您了。”
百官附議。
軒轅凌抖動着大大的衣袖，兩眼望着我，問句：“一定要這樣嗎？”
李福順機敏道：“休朝”
衆百官退出太極殿。獨留我一人在這殿堂之內。軒轅凌走下玉階站我身旁，將我扶起。
他眉頭深皺，在問一句：“一定要這樣嗎？下旨清查，就要誅連九族，你就那麼想要杜氏賠命嗎？”
我甩開他手：“我不想要杜氏賠命，我要的，只是真想大白於天下，我楊氏的三百五十一條冤魂得以安息。軒轅凌，我要的只是這一個真相。我父親一生忠勇，不是叛國的亂臣賊子。”
軒轅凌抓住我的肩膀問一句：“若是深查，母后的宮廷權謀就會召告天下，從此她就會以奸妃流傳於後世，這也是你所想要的嗎？”
避開他的眼睛，我問他：“太后是我母后，我也一樣敬重。她在世時，我不肯動手已經是念及母子之情。但是你難道要我爲了這孝，就要置我於不忠不義不孝之中嗎？我楊府三百多條人命，其中被滅者除我父母之外，善有七十多條九族的兄弟姐妹，他們枉死，我卻爲你軒轅凌的情而當不知道，我對的起與他們的兄弟情義嗎？爲你軒轅凌的愛，我將楊府血案放於心中，不聞不問，你覺得如此我對的起我家父母長輩們對我的疼愛，我對他們可有孝？爲你軒轅凌的母后，我對奸臣殘害忠良不管不顧。我如何對的起我楊府的忠字。軒轅凌，這不是我們夫妻之間的家事。這是天下事，這是朝堂大事，這是面對天下幾百萬將士的大事。這是還天下百姓們明辨是非的大事。”
軒轅凌放下手，我的每一句話都扎進他的心中，跌跌撞撞爬上玉階。李福順上前扶起，卻被他甩去。他轉身問我：“楊子吟，你可有把我當你的夫君？”
被他一問，反倒讓我心中起悲涼：“若不把你當夫君，我怎會在軍中產子，若不把你當夫君，我怎會入南宮多年，在孕二子。若不把你當夫君，我何必對你母后衣不解帶，盡心盡孝，若不把你當夫君，我爲何持劍上馬，爲你將奸逆砍下。我倒是想問問陛下，你可有真心的娶我爲妻，若有，爲何面對楊家滅門血案，你就能如此鐵石心腸，遲遲不願意下旨徹查，難道那些人不是您的親人嗎？那些人與我流着同樣的血，那些人與你兒軒轅稷，軒轅堯，長樂流着一樣的血。你難道就如此無動於衷嗎？”
家事，國事，天下事。本就在帝王家理不清道不明，既然如此就痛快讓他說清楚。我在問軒轅凌：“你口口聲聲說爲我可以傾覆天下，你明明知道，我從未需要你如此爲我。揮槍上馬，保家衛國，我楊子吟一身忠肝義膽，從不懼怕，你軒轅凌難道不知道嗎？我鎮守邊關，久久不願意歸來，你軒轅凌難道不知道爲什麼嗎？我軍中產子，幼兒就離開我身邊，我楊子吟難道就捨得嗎？南國後宮多年，我鳳袍披身，但是後宮瑣事我卻從來置之不理，你軒轅凌難道不懂我嗎？我鬱郁不得志，久久不平心中事，與你軒轅凌又吵又鬧，你難道不知道我爲何嗎？我們夫妻一場，你待我真心，但是你我知道，只要在這朝堂之上，在這南國宮中，你我就無法像正常的平常夫妻一般，你懂的？”
軒轅凌冷笑的一聲坐在玉階上，他向我招手，讓我近前。我卻轉身不願意理他。他道一句：“今日太極殿上，朕的皇后好威風。你這樣子難道有考慮過朕的天子顏面嗎？”
我搖搖頭：“天子顏面，今日朝堂上我只是飛虎軍元帥，你只是堂堂帝王。今日臣只請陛下還我楊府昭昭之名於天下。”
軒轅凌怒道：“楊子吟，你別太得寸進尺，朕寵你，不代表可以讓你隨意踐踏。”
我轉身跪於堂前：“微臣今日爲楊府喊冤，有何錯？今日陛下不允，他日軒轅稷，軒轅堯，長樂，我也會告訴他們。先祖不明不白被以叛國罪斬在午門之外，忠魂之冤無法昭示天下，他的後代子孫無人敢忘。”
“今日這旨意要是下了，你我夫妻就緣斷了”
一語入心，卻不知道什麼是疼，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留戀。不是昨夜軍師提醒時候早就做了決定了嗎？頭磕地：“臣請陛下爲我楊府滿門伸冤。”
軒轅凌點點頭。轉身坐上龍椅，對李福順道：“傳他們進來。”
百官入朝，見我跪在大殿之中。軒轅允上前陪跪，百官皆陪跪。李滿已經被韓翼帶前來。
李滿呈情：“微臣懇請陛下爲微臣全家昭雪。”
軒轅凌望一眼李滿，眼裡有說不出的震怒。
我爲李滿開口：“前尚書右僕射李夷之孫，因爲南國元和三年，南齊大戰在急。李尚書爲南國百姓請求陛下下旨出敵迎戰。卻後來招到杜太尉爲首的奸臣們毒殺。李滿手上都有證據，請陛下爲李家伸冤。”
頭磕地，這一聲重重的聲音，讓自己的心下都難受起來。我與軒轅凌此生怕是真的要情斷了。
今日太極殿上，他是君，我是臣，但是再也無法成爲夫妻了。
朝堂上一份份的狀紙呈上，軒轅凌邊看邊笑，那笑只是盯着我，我卻不願意多看他一眼。他看過所有的狀紙，緩緩開口，嘴角勾起的笑讓人都覺得害怕。
軒轅凌甩袖而起，站在太極殿的天子寶座前面。
天子下詔，一重審楊相叛國之案。李尚書一家被迫害之案
二封蕭瑜徵北行軍大總管，以虎符命令三十萬大軍收復山河，驅除韃虜。
封上官箭爲伐魏大都督，統帥十五萬水軍，痛擊魏國來犯。
封楊子吟天下兵馬大元帥，召回飛虎軍衆將士。出征嶺南。反擊越國侵犯。
三日後，杜潯九族皆被斬在午門菜市場之下，我與軒轅允看着那些人頭落地，卻並沒有預想中的那麼開心。
原定再過三日，我就需要出征嶺南，軒轅凌與我從此將再有可能不會相見了。
軒轅允道句：“姐姐決定了，不在見陛下一面嗎？”
我犯了君威，我無視夫綱，目無君綱。軒轅凌說我一點都沒錯。
轉身躍上馬，一路朝城門口而去。我不想三日後離去，只要今日見了仇人人頭落地，我就可以安心啓程出征。
城門外張羽帶領一衆的將士們立兩旁等待。我一路出了城門，身下的踏雪我真希望它停下，卻不敢。
張羽道：“元帥，該啓程了。”
我點頭，不該不捨的。一曲蕭聲起。我轉身看到韓翼在吹簫，韓翼跨馬而來，口中蕭聲不絕。道一句：“以鳳求凰送元帥出征。”
我望眼他背後，那人終究沒有出現。將懷中書信取出遞給他：“幫我交給姑姑，請她代我照顧好四位孩子。”
拱手拜別衆位京中舊友。揮鞭而下，軒轅凌，忘了彼此吧。一路向南，不在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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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相見時難別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