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步出瓊芳閣。玉攆早已經停在殿外。夜色如水，春雨雷雷。軒轅允問句：“是走，還是坐。”
清夢背後提醒：“陛下遣人來催過幾次娘娘，娘娘還是早點回去陪陛下。”
我看向這白茫茫一片雨水中的宮殿。身上的酒味過重，身邊的軒轅允有太多話想問他，卻一直未找到機會。轉身對清夢姑姑說句： “你們都先回吧。本宮與樂憂王雨中散步一下。”
清夢勸阻：“娘娘不可，這春雨最易着涼。要是凍壞身子，陛下會怪罪的。”
“沒事，本宮身體沒那麼差。姑姑先回合歡殿，天色不早，只怕陛下已經歇息，回去幫我好好照顧陛下。本宮與樂憂王話別幾句就回。”想起軒轅凌，心下卻是一暖。終究這是我的冤家。
清夢見我打定主意，命背後女史持傘離段距離跟在背後。
移步進入雨中，與軒轅允一起並肩走在一條長長的甬道上。巡視的近衛軍剛剛走過拐入另一條宮道上。腳下的步伐聲音，在四周迴盪起來，顯的異常冷清。雨不大，走一會，就停了。我與軒轅允一路走着。直到看到前方金漆所寫的頤然殿三個字，才頓住腳。不知不覺兩人走的方向還是這裡。如今裡面住的是齊國亡國公主，南國淑妃娘娘雲欣。
軒轅允若有所思。輕聲問句： “姐姐是否想起母妃？”
我想起的又哪裡只有姑姑。我想起與軒轅允在那臺階上的打鬧，母親帶我入宮時候的尊尊叮囑。在這座宮殿裡面，姑姑總是寵溺抱着我，給我最多好吃的東西。母親跟姑姑抱怨我愛舞刀弄槍，從不學習針織女紅。姑姑笑的說句：沒事，我們楊家是將門世家。子吟以後找一位武將嫁了，對方也不會嫌她什麼都不會？
母親伸手拂過我垂落的秀髮，對姑姑玩笑道：要是這猴小子嫁不了人，以後就賴上娘娘，娘娘可到時候別躲哦。
貌若天仙的姑姑擡頭對眼母親，輕拍坐在一旁穿着天子朝服的男子：以後子吟嫁不了人，就賴上帝王家。
男子寵愛刮刮姑姑的鼻頭：這簡單，把她許給朕的皇六子。剛好他比較安靜，子吟愛鬧，兩個適合，這樣子她也能一輩子陪在你身邊。言語裡的寵溺比那蜜罐裡蜂蜜還要甜。
我跳下姑姑的腿，一副大人的樣子搶白：不要，我要當將軍，我要跟爹爹孃親一起上戰場殺敵，不嫁軒轅凌。
“姐姐”軒轅允的呼喚聲將我拉回到現實。我轉身看向他，他長的與姑姑眼裡的男子很像。越過頤然殿繼續前行。他跟在我身後，走的很慢，很慢。
我停住腳步，轉身對上他眼，問他一句：“回來去看過玉傾城嗎？”
他臉上閃過一絲悲傷。搖搖頭：“她已經去杜府了。”
我目光冷冷盯着軒轅允：“哪個杜府。”
“杜尋的杜太尉府。她被杜潯的嫡子杜譽帶回杜府做妾室。”他故意說的雲淡清風，卻掩飾不掉話語裡冷冷寒意跟不情願。
我嘲弄他：“那可以魅傾天下的女子，你也捨得啊！”
他轉過身來，雙手抓住我肩膀，搖晃道：“姐姐，我從未想過要犧牲她。只是你不知道。我與她是情難續，恨別離，兩廂情願卻終究難，難，難。”
我拍下他肩膀。將他的手抓過放在手心：“你跟我都一樣負很多人。你到底做了什麼，我不想知道，你以後要做什麼，我也不想懂得。但是軒轅允，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一子錯滿盤皆輸。想挽回都沒辦法。你還有機會。我已經不行了。”想起蕭瑜跟清蓮，那時候要是不讓蕭瑜娶清蓮就好，這樣子清蓮就不會這樣過的辛苦。夫妻間只有敬重。這是好，還是壞？
只是我若與軒轅凌之間只有敬重，想起那段日子，就覺得難熬。
放下軒轅允的手繼續前行。軒轅允在我背後提醒句：“姐姐應該也看出來。陛下剛纔對蕭將軍的故意爲難。”
軒轅凌對蕭瑜的態度，今日殿中全殿人都看的出來。我轉身跟他說：“速度想辦法，讓蕭瑜馬上離開上京城，回汴梁，就沒事了。”
他沉吟一下，道：“傻姐姐，你以爲陛下真的是那麼好糊弄的。他智謀在你我之上。”
我不禁展顏一笑，半轉過身子，軒轅凌真有這麼厲害嗎？心中有一絲的驚慌，那男子我總是看不透。問道：“是嗎？”
軒轅允對我搖搖頭。似在笑我還是看人如此的不精通：“你身邊天天睡的人，你都不瞭解。你難道不知道，他早已經將六部收回手中，卻在朝堂上還弄的三分天下，啓用齊國舊將，又召回部分沒有實權的飛虎舊上將軍，又提高杜潯在殿堂上的地位，處處掣肘對方。他派韓翼去南魏邊境，只是讓韓翼守邊關嗎？他已經派人打進魏國朝堂。你以爲越國不想對我們動手嗎？誰不想要這南國的富饒江山。那江北的魚米之鄉。南北水道。是多少國家想要的，齊國已滅，它北方的北狄與我們成爲鄰國。北狄與東海早就聯盟欲奪大都，誰知道陛下去將張羽派去，張羽智謀高超，讓兩個國家一直都只能望洋興嘆。這幾年陛下休養生息，減免賦稅，出良田策，囤田策，又定南國大律，讓百官依律行事權利。設監察道，懲戒貪官污吏，百姓們連聲稱頌。你以爲都是假的，重視將士福利，造就一批新的將士。可惜，他統帥者卻太少。他一直想讓張羽回朝幫他，卻又擔心，張羽會讓你上戰場。所以你以爲他謀略比張羽差嗎？我進齊國，滅齊的策略，他可出力不少，還給我送來一批暗衛。若不是他說，我又怎麼會找的到玉傾城。讓我以睿王的名義安排殺手殺死其他兩位王爺的親子。要不你以爲齊國內亂會那麼厲害。”
他一一道來。我聽的心下波瀾，張羽欲讓我上戰場，那是張羽懂我，不捨得我被困在這南宮之中。軒轅凌肯定是不願意放我離去的。那些國家的大策略。他卻是適合當皇帝。面上毫無驚訝之色道：“那怎麼救蕭瑜。”
“朝堂變色，邊關戰火在起，百萬雄兵飛虎軍。這些都是救蕭將軍的關鍵。”
我轉身看他，想將他看個明白。他說的都簡單，但是哪件不是關乎天下百姓生命的大事。冷冷道：“這些事情一件都不能發生。”說過朝前走去。
“已經在發生了！”他語氣平淡。
我霍然回過頭去，看向他。眼中凌厲至極射向他，氣勢如虹，彷如烈焰熊火直視而去。他卻依舊淡淡不語站着。軒轅允與軒轅凌兩人何其像。他們兩個都適合呆在這南宮中，只有我不適合。我的殺伐決斷在戰場上爲的是保家衛國，他們的呢？是爲了治理江山嗎？風雲再起，邊關戰火，哪件事情是如此簡單的三句話就可以說過的。眼中失望至極。回身繼續前行。
天上雷聲再起。一會磅礴大雨而下，走過水中，水花四濺。負手前行。嘴角一絲淡漠，心下將軒轅允的話一一分析。水落地有聲，落在身上卻毫無感覺。
軒轅允跟在後，又言道：“我已經開始報仇的步伐。”
軒轅凌三個字在心中飄過。我轉身犀利的看向他，轉瞬就逝去。他還是坦然面對。
我繼續回身前行，拾臺階而上。昭陽門城門上，他與我並肩而站。深深地看了軒轅允一眼，也隨着他把目光放遠，眺望着燈火輝映中的上京城。半響後，緩緩道：“還記得那年我們出這南宮的事情嗎？就是從這裡出去的。那夜軒轅凌就站在這裡，看着我們離去，他要是想殺我們。從這裡，萬箭齊發，你我就都喪命在那裡。”我指向城樓下那時候離去的位置。
軒轅允只是淡淡的笑着。
我繼續道：“我並不是不知道軒轅凌的爲人。他是大智若愚，心中胸有丘壑 。上次與他南巡，那時候我就知道他不簡單。他也從沒跟我說過他傻。只是我希望他簡單些，這樣子他活的沒那麼累。我也願意裝傻，朝堂上的大局，我看的清清楚楚。我看不清楚的是我與他之間的情愛。只因我是當事人，所以關心則亂。南國不能動亂，一動亂百姓遭殃。允，不管是內亂，還是外亂。若不是非到必要，真的別動。”
我看軒轅允若有所思，最近時間總是喜歡落淚，眼角的淚水又要掉下：“姐姐知道，他搶了你的江山。但是軒轅允，若你爲帝，你會讓江山更穩定嗎？軒轅允，若你爲帝，你會做的比他更好嗎？軒轅允，若你爲帝。這南國疆土真的會更大嗎？何爲帝王心，天下百姓之心就是帝王心。”
他屏氣凝神，神情肅穆，深深道一聲：“姐姐。”
一聲姐姐讓我鎮了鎮。雨水變大。宮內梆子聲起。三更已到。
我道一句：“送你到宮門口了，樂憂王請回吧。”
軒轅允笑的有些悲涼：“若我要殺軒轅凌，姐姐是否會執起斬龍劍，要允的命？”
“不會”我回答的乾脆利落。他笑了一下。
若是沒了軒轅凌，我會如何。心下灼燒感襲來。望着軒轅允離去的背影，緩緩開口：“我會拿起斬龍劍，放到自己的脖子上，一劍而過。”
軒轅允哈哈大笑起來。天空上雷聲隆隆響起來。軒轅允轉身望我，拱手抱拳，半低身：“我的親人已經不多。軒轅允不能沒有姐姐。”一句話畢，轉身不帶一絲猶豫離去。我知道他肯定傷心。終究我還是要挾他放棄對軒轅凌下手。
戰火硝煙什麼時候才能夠結束，天下真正的什麼時候才能夠安定？漫雨珠簾將樓臺宮殿重重籠罩。這個夜註定又要無法入睡。
頭上油紙傘將雨水擋在身外。我轉身看到軒轅凌立在身後。他也已經一身潮溼。倚靠在他懷中。他莞爾一笑，將手環道我肩上。亂世江山，如何才能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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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相見時難別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