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聲音,扶笙立即轉過身來,就見到阿紫筆直地站在門後,整個人已經恢復如初,氣色極好。
眸光一動,扶笙問:“你現在感覺如何?”
阿紫想了想,“剛開始的時候,迷迷糊糊感覺到刺骨的冷,後來也不知爲何就不冷了。”
說到這裡,阿紫突然想起來自己之前和羽義一同被莫名其妙扔下了寒池。
神色一怔,她趕緊轉身望向房裡,羽義也已經甦醒過來,看着她微微一笑。
扶笙見到這一幕,心知兩人都被花魂以最快速度治好了,他有些不解,按理說來,有契約的人只是阿紫,羽義又沒有,花魂怎麼會連同羽義一起給救了?
扶笙疑惑地看向澹臺惜顏,澹臺惜顏看穿了他的心思,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澹臺鏡蒼勁的聲音響起,“小丫頭,你如今感覺怎麼樣?可還有哪裡不舒服?”
“並沒有。”阿紫搖搖頭,恍惚間反應過來定是前面這幾人救了自己,趕緊盈盈一福,“阿紫謝過諸位的救命之恩。”
扶笙淡淡一笑,“別客氣。”
指了指旁側的澹臺惜顏,他朗聲道:“這是我娘。”
阿紫早就知道了睿貴妃還活着,且她一直就是清冷的性子,此刻聞言,也不過是覺得有些訝異,轉瞬便恢復了平靜,禮貌地給澹臺惜顏行了禮。
羽義卻霍然瞪大眼睛,險些沒站穩摔在門檻上。
扶笙又指了指澹臺鏡,介紹道:“這位是族長,也是我外公。”
這一次,饒是阿紫心態再好也經不住這接二連三的消息轟炸,震驚的臉色久久無法平靜下來。
羽義大喘一口氣,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難以用言語描述的貌美婦人,驚道:“殿下的母親,那豈不就是睿貴妃?”
澹臺惜顏笑着擺擺手,道:“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兒了,你們就當記憶中的那個睿貴妃死了就行,跟着明小子喚我一聲伯母便是。”
季黎明那樣的身份,喚澹臺惜顏一聲伯母自然無所謂。
阿紫和羽義同時搖頭,羽義道:“以後還是喚你夫人吧!”
澹臺惜顏知道這兩人的身份,也看出了他們神色間的尷尬,索性笑着應了,“也行,你們喜歡怎麼喊就怎麼喊,我本不是拘泥於這些小細節的人,怎麼樣都無所謂。”
阿紫點點頭,餘光卻在不停地打量澹臺惜顏,心中驚歎都過去這麼多年了,殿下的母親竟然容顏未老,這樣的絕色姿容若是走出去,只要她不說,肯定沒人能想得到她已經有了兩個二十一歲大的孩子。
澹臺鏡從氣息上感覺到兩人已經完全恢復,他催促道:“既然恢復了就一起去芙蕖殿吃宴席,正好,人多熱鬧。”
阿紫訝異地看了族長一眼。
她可沒忘記之前自己和羽義之所以被抓就是因爲被巫族人誤會殺了遲旻。
族長爲何不責怪他們,反而還要邀請他們去吃宴席?
扶笙看出了阿紫心中的疑慮,淡聲解釋,“遲旻的死就是個誤會,解開了也就沒什麼了,你們倆如今算是靈山的客人,他們自然是該要招待你們的。”
遲疑着點點頭,阿紫同羽義對視一眼,兩人迅速擡步跟上族長、扶笙和澹臺惜顏。
一行人很快就來到了芙蕖殿,此時的殿內,衆位長老已經就各自的席位坐下。
巫族是一個大種族,內部並非只有澹臺氏一個家族,還有其他好幾個姓氏的家族,只不過那些家族人員少,故而一個家族只有一個家主一位長老,澹臺氏人員衆多,有一個家主四位長老。得知靈女迴歸,今日所有家族的代表人物全都來赴宴了。
扶笙站在殿門口一眼掃過去,竟意外發現主位下首坐着個眼熟卻又不該出現在靈山的人——璇璣閣主!
有些怔愣,扶笙偏頭低聲問前頭的澹臺鏡,“外公,是你讓人請璇璣閣主過來的?”
澹臺鏡顯然也是經扶笙提起才意識到璇璣閣主也來了。
頓時垮下臉來,澹臺鏡面色黑成鍋底,腳下帶風地走到璇璣閣主身側,沒好氣地瞪着他,“你來做什麼?”
璇璣閣主揚揚眉稍,“我家七小子來接母親,我這個做宗親的,自然是來吃酒席慶賀。”
澹臺鏡哼聲道:“老頑固的臉皮果然厚極,不請也能自來。”
璇璣閣主笑吟吟道:“你每次都這樣說,可哪一次不是留我一頓飯才依依不捨地送我走的?”
“老不死的,滿口胡言!”澹臺鏡寬袖一拂,人已經迅速坐在了主位上,鐵青着一張臉,直看得衆長老戰戰兢兢,唯有璇璣閣主依舊是一副事不關己的笑意盈盈模樣。
扶笙看了璇璣閣主一眼,又看了澹臺鏡一眼,心中有些好笑。
澹臺惜顏似乎對這一幕見怪不怪,按照內侍的安排坐在了璇璣閣主對面的位置,扶笙緊隨其後,阿紫和羽義的席位,因爲身份的關係便有些靠後。
澹臺逸自從見到阿紫和羽義進來以後就板着一張臉,此刻得見二人入席,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看向主位上的澹臺鏡,蹙眉道:“這兩個人殺了我巫族一員大將,族長讓他們入席,是否有些於理不合?”
衆位家主長老一聽,紛紛想起來這兩個就是前些日子被族員發現殺了遲旻被抓上山的那兩位,頓時議論紛紛,都朝族長投去不解的目光。
今日本是靈女迴歸的接風宴,澹臺逸卻用這莫須有的糟心事開場,族長當即便黑了臉。
就連璇璣閣主都不着痕跡地蹙了蹙眉。
澹臺氏的四位長老更是頃刻間變了臉色,原本四長老大老遠去把璇璣閣主請來就是爲了讓他出面擺平這件事,沒想到家主竟然在這麼重要的場合提及,簡直讓人猝不及防。
阿紫和羽義則一致的平靜面色,似乎在等着上首的族長髮言。
族長懶懶瞥了一眼澹臺逸,“身爲澹臺氏家主,不分青紅皁白抓錯了人險些讓女帝身邊的人命喪黃泉,是否太過於理不合?”
阿紫和羽義的身份,除了澹臺逸和四大長老之外,其他家族的家主和長老都是不知道的,此刻聽到族長親口說出來,又見秦王沒有反駁的意思,衆人便都曉得這其中的關鍵了。
澹臺氏出了個大祭司澹臺引,澹臺逸一向好高騖遠,自然不甘心一輩子避世在靈山,意圖把目標定在朝堂上,此番抓了女帝身邊的人,想來定是想趁機威脅女帝做出關於神權世襲的讓步來。
想通了關鍵點,其他家族的家主和長老紛紛垂首喝酒吃菜,假裝不知情,畢竟秦王如今就坐在這裡,而且,秦王是靈女的親生兒子,靈女是族長的親生女兒,算起來,如今的燕京朝堂都是巫族人的,澹臺氏家主若是再想打燕京朝堂的主意,便等同於內鬥。
巫族有極其嚴厲的族規,內鬥的人,情節嚴重者是要被廢去靈根徹底變成廢人逐出靈山的。
對於巫族人來說,無法修煉就等於一生都背上了恥辱和污點,被廢除靈根逐出種族更是生不如死。
四大長老你看我我看你,都在打眼神官司,就怕上面正襟危坐的族長突然開口要進行處罰,去寒池受刑也就罷了,後天還能通過休養調和回來,可若是真被廢除了靈根,那簡直比廢人還不如。
想到這裡,三長老立即笑着開口,“族長莫見怪,家主只是對於遲旻的死一事無法釋懷而已,畢竟那是他的親傳弟子,與大祭司從小一起長大的人,就這麼無緣無故死了,怪可惜的。”
四長老附和道:“對啊對啊,家主只不過是還沒從悲痛中緩過神來,今日是靈女迴歸的大好日子,族長莫要因爲這些事兒氣壞了身子。”
四長老一邊說一邊給前方的璇璣閣主遞眼色。
璇璣閣主笑着搖搖頭,輕輕抿了一口酒,這纔看向澹臺鏡,挑眉問:“老鏡,家主綁架女帝身邊的人,這在巫族是什麼罪?”
澹臺鏡輕哼一聲,他已經知道璇璣閣主要說什麼了,本不想答話,卻還是極不情願地道:“巫族祖訓,每逢亂世,靈女出山擇明君而輔,大祭司的神權是先太祖皇帝和先帝親允的,自然不能算違背祖訓,除此之外,但凡有族人起了問鼎皇權之心,便罪同謀反。”
澹臺逸臉色一白。
璇璣閣主再度揚起眉梢,“謀反又該如何責罰?”
“廢去修爲,拔除靈根,驅逐出種族任其自生自滅。”答話的是族長手下掌管刑獄的一位長老。
澹臺逸臉色狠狠一變。
璇璣閣主輕描淡寫地瞟了澹臺逸一眼,笑着看向澹臺鏡,“既然如此,那我便向澹臺氏家主求個情,廢去修爲,拔除靈根實在過於殘忍,老鏡不妨給我個面子,讓他去千年寒池裡泡上三天得了。”
衆家主長老身子齊齊一抖。
澹臺氏四大長老更是顫得厲害。
千年寒池那種地方,莫說泡上三天,長老選拔的時候只讓他們進去泡三個時辰,出來的時候都險些一口氣上不來。
璇璣閣主這招看似求情,實則以退爲進,直接坐實了澹臺氏家主的罪名,既圓了四長老的請求,又不得罪哪邊人,實在是圓滑得很。
扶笙淡淡勾了勾脣。
澹臺惜顏則挑眉低聲對着扶笙道:“這老傢伙狡猾得跟只狐狸似的,當初我怎麼沒發現宗族裡還有這麼個人,早知道的話,我便輔佐他了。”
扶笙笑着看了一眼澹臺惜顏,“娘,璇璣閣主可比皇帝要有氣勢多了,他纔不會稀罕去做皇帝那種吃力不討好的位置。更何況娘出山的時候,他大概已經三十歲了,你還如何輔佐他?”
澹臺惜顏一時沒了話,心中直覺得可惜,不過轉念一想,興許這一切都是上天冥冥中自有註定,讓她在前往魏國的途中發現懷了身孕,再幾經週轉到了魏國生下這對龍鳳胎,姐弟倆十二年的隱忍和她自己十四年的隱遁換來了今日的女帝天下,諸侯國因爲懾於秦王的勢力而不得不臣服,年年納貢,歲歲朝賀。
璇璣閣主似乎感應到了什麼,笑吟吟的眸光往這邊一轉,視線在扶笙和澹臺惜顏身上定了片刻,但見二人面色平靜,氣息也平穩如常,沒有絲毫異樣,他又將視線收回。
澹臺鏡聽了璇璣閣主一番言論後,假裝拈鬚思索,片刻後,一錘定音,“好,那本族長便給璇璣閣主一個面子,罰澹臺氏家主去千年寒池受刑三日。”
澹臺逸整張臉從一開始的慘白到後來的陰沉不過轉瞬,他眯着眼,死死盯了一眼璇璣閣主,眸中盡是狠厲之色。
璇璣閣主視若不見,依舊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擡起頭來回望澹臺逸,笑着道:“爲家主求情乃老夫分內之事,家主不必因爲激動而放在心上,頂多,我下次再來,你請我喝酒吃肉就行。”
澹臺逸怒火中燒,恨不得衝上去把這老匹夫大卸八塊,但他很快就被刑獄堂的人帶去了千絕峰上的千年寒池。
沒罰到四位長老頭上,那四人暗自捏了一把汗。
澹臺逸被帶走之後,整個芙蕖殿又恢復了之前的熱鬧,族長吩咐宴席繼續,立即有身姿妖嬈的舞姬披了薄紗進來輕歌曼舞,好不熱鬧。
接風宴散去,已經是深夜。
出門之前,扶笙喚住阿紫和羽義,吩咐二人,“你們倆今夜一定要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們可就得啓程了,免得到時候沒精神。”
“殿下放心。”阿紫道:“我二人自曉得,明日一定準時跟着你們出發。”
扶笙意味深長地看了阿紫一眼,又問:“你可有感覺到任何異樣?”
阿紫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今日的秦王殿下怎麼會一而再再而三地關心她的身體而不是關心羽義。
回攏思緒,阿紫搖搖頭,“殿下無須擔心,我們已經全部恢復了。”
“那就好。”扶笙認真看了阿紫一眼,見她不像是隱瞞了什麼事情,心知阿紫應該是還不知道自己後背上月形胎記的秘密。他索性也不提及,只目送着兩人由內侍帶下去安排房間。
澹臺惜顏走出來站在扶笙旁側,也看着那二人離開的方向,輕聲問:“如何,她可是想起什麼來了?”
“應該沒有。”扶笙搖頭道:“我看她連自己後背上的月形胎記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澹臺惜顏眸中劃過一絲瞭然,“那看來,她真正的主人還沒出現,否則她早就想起一切來了。”
扶笙沒說話,深邃的眼眸看向外面漆黑的夜空,腦海裡再一次浮現南岷滅國的時候,舉國上下藍花楹轉瞬間凋謝的場景。
究竟是夢還是真實發生過?
“子楚,你也別多想了。”澹臺惜顏溫聲道:“夜深了,快些回去歇着吧,對了,明小子那裡已經服了藥,你回去的時候去看看他好點了沒,若是明日還不好,只怕我們不能急着動身,否則可會害了他的。”
“嗯,我知道了。”扶笙淡淡應了,也道:“娘早些休息。”
說罷,他隨着打了風燈的內侍一路前往綴錦殿。
休息了幾個時辰,又喝了藥,季黎明的臉色明顯有了好轉,見到扶笙過來,他忙靠坐起來,問:“阿紫和羽義如何了?可有救活?”
“已經完全恢復了。”扶笙坐在牀榻前,藉着幽幽燈火見季黎明面色紅潤了許多,問道:“你身子可大好了?我們原計劃是明日一早啓程回燕京,若是還沒好的話,就再歇息一兩日也無妨。”
“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季黎明拍拍胸脯,挑眉道:“伯母不也說了麼,就是普通的傷寒感冒,喝了藥在休息一夜就好了,耽誤不了行程。”
“那就好。”扶笙放了心,又道:“你若有什麼需要,只管告訴外面守夜的內侍。”
扶笙交代完,很快便回了自己的房間。
一夜無話,這一覺直接睡到天明。
內侍們早就得了澹臺鏡的吩咐將所有的東西準備好,他也要和扶笙一道去燕京參加婚禮。
梳洗穿戴好出來以後,扶笙隨意掃了掃內侍們準備好抄近路先送去燕京的巫族賀禮,又看了一眼站在房檐下與澹臺鏡說話的澹臺惜顏,笑着走過去,請喚了一聲:“娘。”
澹臺惜顏笑着轉身,嗔道:“臭小子怎麼不多睡會兒?”
“習慣了。”扶笙說完,眉目間露出幾絲爲難,“娘能否幫我找兩個三四歲的孩子,一男一女。”
澹臺惜顏一愣,“找這麼小的孩子作甚?”
扶笙想起荀久之前的諄諄囑咐,好笑道:“做花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