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章 大結局(下)

這一幕簡直讓荀久猝不及防。

她在頃刻間面如死灰,身影飛快掠過去。

她不知道自己能否避開這羣腐屍順利接到容洛,但她必須去做這件事。

因爲那是一屍兩命。

母親無辜,孩子更是無辜的。

容洛在墜落的那一刻醒過來,驚叫之聲昭示着她所有的恐懼。

高空墜落,這個過程非常快也最能讓人感到臨界死亡。

那一聲聲的驚叫傳入荀久的耳膜裡,她不斷地加速,幾乎用盡了一切辦法讓自己能在最短時間內趕到並接住她。

踩在腐屍的腦袋上一掠而過,荀久就快接住容洛的那一刻,一道黑影快速從她眼前閃過,並且穩穩當當接住了容洛,爾後踩着腐屍們的腦袋飛躍下去,坐在地上,將容洛狠狠抱在懷裡,語帶哭腔,“洛洛,你別嚇我。”

聽到聲音,荀久立即認出來,那個人正是顧辭修。

接住了人就好。

荀久大鬆一口氣,還沒等全部緩過神來,就聽到那邊容洛痛得大喊,“阿修,我肚子好痛。”

荀久再一次臉色慘白,看向高空若無其事微挑着眉脣角含笑坐在巨鳥背上的扶言之,一種難言的恨意涌上心頭。

“洛洛……你堅持一下。”

樹林邊,那二人的聲音還在傳來。

容洛痛得冷汗直流,濡溼了鬢邊烏髮,她脣色蒼白,神情虛弱,“阿修,孩子……”

她一邊說一邊用冰涼的手掌艱難地去撫摸着小腹,淚眼漣漣,語不成聲,“痛……好痛……”

顧辭修顫着眼簾順着容洛的小腹往下看,她的裙衫上已經染了一灘血跡,刺目至極。

“洛洛!”顧辭修急得哭出來,“你堅持一下,我現在就帶你走,我們去找大夫,一定有辦法的,你要等着我。”

荀久也看見了容洛見紅,她心神狠狠一震,在顧辭修抱着容洛準備連夜進城的那一瞬大聲喚住他,“別動!洛姐姐可能是要早產了。”

驀然聽到這句話,顧辭修仿若遭了雷劈,定在原地半晌沒反應。

荀久再道:“你快找個空地讓洛姐姐平躺下來,別再抱着她顛簸了。”

顧辭修眉頭皺成一團,臉上滿是急迫。

他自然信得過荀久,因爲她是神醫,可是,洛洛如果真的要生產,眼下又沒有穩婆,怎麼辦?

荀久見他半晌沒動靜,一時又急又氣,“快啊,顧辭修,你站着做什麼,再晚,大人孩子都要出事兒了!”

顧辭修頃刻回過神來,迅速將容洛放到旁邊一塊空地上。

早就因爲疼痛而意識模糊的容洛嘴裡還在不斷地喊痛。

“王妃,接下來要怎麼辦?”面對這種情況,顧辭修整個人都慌亂無措,六神無主地看向荀久。

荀久抿了抿脣,眼下這個地方,前不着村後不着店,也來不及入燕京城請穩婆了。

再回眸,荀久看見被扶言之控制的那些腐屍因爲嗅到血腥味而開始躁動起來,而坐在黑鳥上的扶言之,不知何時又開始吹起玉笛,笛聲讓腐屍和跟在後面的骷髏邁着震動的步子一步步朝着容洛的方向走去。

心中大驚,荀久咬咬牙,朝着顧辭修大喊,“沒辦法了,我來對付這些腐屍和骷髏,你幫洛姐姐接生。”

顧辭修被荀久這句話給驚呆了,“王妃,你可別開玩笑,我哪裡會接生,再說了……”

荀久沒工夫跟他耗着,蹙眉道:“都這種時候了,你就別顧及那些虛妄的禮節了,如果你還想要保住大人和孩子的話,就按照我的話去做。”

顧辭修搖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萬一一個弄不好,洛洛會不會有危險?”

荀久一劍斬了最前面的那一批腐屍腦袋,腐屍的腦袋落在地上以後,有幾個的眼珠子掉了下來,但因爲有扶言之的笛聲牽引着,沒有腦袋的腐屍還在繼續走,腦袋和眼珠子也在地上滾着過來。

這種景象,實在太有視覺衝擊力。

荀久瞥一眼顧辭修,高聲道:“洛姐姐明顯羊水已經破了,如果你不幫她接生,她就只能在這地方等死,而且我告訴你,如果洛姐姐死在了這裡,待會兒她就能變成扶言之的喪屍大軍中一員,眼下幫她接生,是唯一的出路,可我抽不開身,這些喪屍,需要有人來抵擋,你別廢話了,趕緊脫了外袍,一半墊在洛姐姐的身下,一半蓋住洛姐姐的身子,儘量讓她保持體力。”

這個時候的顧辭修滿心滿眼都是保住容洛,哪裡還能顧得了這麼多,二話不說脫下外袍撕成兩半,一半墊在容洛身下,另一半蓋住她的下身。

做完這一切,顧辭修再看向荀久,“接下來呢?”

此時的荀久正在不遺餘力地對付那些前赴後繼的喪屍,聞言後咬咬脣,心中有些忐忑,她從來沒給人接生過,完全不知道接下來的步驟,況且,她並不在現場,也不知道實際情況如何。

看來,只能憑着自己生澀的書面知識先讓孩子見頭,後面動用靈力來保了。

寶劍狠狠一揮,荀久再一次斬殺一批喪屍,偏過頭衝着後面大喊,“手肘支在盆骨最高點髂嵴處,右手手指併攏,手掌正面,拇指根部的大魚際托住會陰,讓她不要緊張,先放鬆,然後深呼吸,用力!”

顧辭修趕緊按照荀久所指的位置照做,溫聲對着大汗淋漓的容洛道:“洛洛,你別緊張,深呼吸,放輕鬆。”

“痛……”容洛艱難地吐出一個字,再艱難地吸了一口氣。

顧辭修趕緊道:“用力!”

“呃……”容洛痛苦不堪,小臉縮成一團,冷汗不斷滾落,哭喊聲不斷。

荀久一邊與喪屍們打成一團,一邊擡頭看着半空那個變態。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很想用盡全力一劍下去將所有喪屍和骷髏包括扶言之給殺了,可是她不能,一旦那樣做,扶笙的身體就會隨着扶言之灰飛煙滅。

她絕對不會讓自己的雙手沾染上心愛之人的鮮血。

已經失去了扶笙,她不可以連他的軀殼都保不住!

那邊容洛生產的聲音還在不斷傳來,血腥味越來越重,喪屍們越來越興奮,扶言之的笛聲更是沒打算停過。

眼眶含着淚花,面上是堅毅的神情,荀久險些將牙齒都給咬碎了,她悔恨,恨五百年前的鳳息,她根本就不該點燃這把火,如果早知道那個時候的一時興起,一時想要個家的衝動會帶來今日全天下滅亡的災難,她一定會選擇不認識扶言之。

“王妃,孩子見頭了!”顧辭修欣喜的聲音傳了過來。

荀久迅速回過神,趕緊道:“右手放鬆,左手輔助,托住孩子的頭部,讓洛姐姐不斷哈氣,不要用力,幫助胎頭復位,然後左手往外旋轉,輕輕下壓胎兒頸部,記住動作要輕,這是早產兒,經不起你大力折騰。”

顧辭修不疑有他,迅速照做。

不一會,他臉色大變地道:“不行啊王妃,孩子根本出不來,洛洛的氣息越來越微弱了。”

荀久拼命揮出手中的劍氣,脣角咬出血來,她腥紅着眼眶,之前本就被她掐破的掌心傷口才剛結痂,就又被她給掐破了,鮮血不斷順着手掌紋路流下來滴到草地上。

喪屍們聞到血腥味,興奮地圍過來。

荀久一個空翻踢翻最前面這一批喪屍,然後對着顧辭修大喊,“你能否對付這些喪屍?”

顧辭修面色堅定地點點頭,“應該能撐一會兒。”

荀久對他招手,“那你過來替我,洛姐姐難產,唯一的辦法,我只能幫她剖腹取出孩子來。”

顧辭修一聽,整個人臉上煞白無血色,“你說什麼?剖腹?”

“是。”荀久道:“按照這個時間來推算,羊水已經流得差不多了,要想連大人和孩子都保住,必須剖腹。”

顧辭修是第一次聽說過這種生產方法,一時呆住,“都剖腹了,還能保住洛洛嗎?”

荀久皺眉,“你想要大人還是孩子?”

顧辭修滿臉糾結,片刻後,仰頭問荀久,“能不能,大人孩子都保住?”

咬着脣角,荀久道:“我儘量。”

說完,她提着寶劍走到容洛跟前。

顧辭修連忙從袖中掏出一把小小的匕首遞給她,緊張地皺着眉,“王妃,您可一定要保住洛洛,我不能失去她。”

“我明白。”荀久聲音暗啞,顧辭修與容洛青梅竹馬,多年情誼終開花結果,他們兩個本該是所有人裡面最爲幸福,也最沒有阻礙的一對,卻因爲扶言之的出現而捲入了這場是非中。

顧辭修有多愛容洛,光是從他剛纔的表現就能看出來了。

容洛從高空墜落的那一刻,連荀久都沒有把握一定能接住他,而且在那種千鈞一髮之際,貿然出手非常危險,一個不慎就能連同大人孩子都沒命。

然而,顧辭修不管不顧,還是衝過去了,而且衝在荀久前頭,先一步接住了容洛。

僅憑這一點,就足以證明這個男人對容洛有着非常執着的感情。

顧辭修捨不得容洛,不忍心她受一點傷害,就如同荀久不忍心看到扶笙變成現在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表面看似平靜,實際上心在滴血。

快速拉回思緒,荀久接過顧辭修的匕首。

顧辭修的眸光在荀久血跡斑駁的手掌心定了定,心中驚訝無比,“王妃,您受傷了。”

“不妨事。”荀久側目一瞟衝上來的喪屍,將手中的寶劍扔給顧辭修,鄭重交待,“那些喪屍,就交給你了。”

“王妃放心,我會拼盡全力阻擋它們過來的。”顧辭修面色凝寒,說不出的冷肅。

荀久再次囑咐,“你要小心,不要讓喪屍抓傷了皮膚,否則容易中屍毒,眼下這地方又沒醫館,洛姐姐已經這樣了,如果連你也出事,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向姜易初交代。”

“嗯,我知道了。”

顧辭修提着沉重的寶劍,漆黑瞳眸裡閃着凜冽的寒光,周身殺意四起,衝過去就與喪屍們打成一團。

荀久在容洛面前蹲下來。

容洛的意識已經很薄弱了,雖然還知道痛,可叫喊的聲音正在逐漸虛弱下去,眼眸微微闔起,原本緊抓着地上雜草的雙手也因爲無力而慢慢鬆開。

荀久臉色大變,迅速取出銀針給她紮了暈痛針,嘴裡不斷地道:“洛姐姐,你再堅持一下,只要剖腹完畢,我馬上就用靈力幫你全部復原,一定要堅持住。”

“阿久……”容洛神情非常虛弱,連喊出這一聲都用了很大的力氣,從沉重的眼皮下透過一條縫看向荀久,弱聲道:“不要管我,保住孩子。”

荀久面色糾結,隨即有些怒,“不準說話!”

容洛輕輕搖了搖頭,“我知道自己沒多長時間了,孩子還沒睜開眼看過他父親一眼,不能就這麼去了,你答應我。”

容洛冰涼的手指艱難地伸出來,扣住荀久的手腕,聲音滿含着懇求,“答應我,保住孩子。”

荀久自然不會答應這種荒唐的請求,只將她的手扒拉回去,低嗤一聲,“不要懷疑我的醫術,孩子是一定要保的,大人,我就更不可能讓你出一丁點兒事了。”

容洛因爲之前的喊痛,嗓子嘶啞,嘴脣乾裂,已經說不出話來,只能看着荀久動作。

荀久掀開蓋在容洛身上的衣袍,伸手替胎頭復了位。

她有個習慣,出門的時候喜歡在袖子裡藏三支銀針,眼下一支給容洛扎了暈痛針,只剩下兩針,用處也不大。

思來想去,荀久覺得還是先給容洛剖腹,然後藉機用靈力來修復。

只不過這個過程沒有任何麻醉,容洛會非常痛苦。

容洛半睜着眼,見到荀久眉眼間的猶豫,她輕聲問:“怎麼了?”

荀久抿了抿脣,如實道:“洛姐姐,羊水流盡,孩子無法順產,只能靠剖腹取出,可是眼下什麼醫療設備都沒有,沒有麻醉,銀針也不齊全,我只能賭一把。”

容洛聽出了荀久話裡的意思,她頷首,“你動手吧,我不怕痛,只要能保住孩子,我做什麼都願意。”

“真的會很痛,你必須忍忍。”荀久面上露出幾分不忍心來。

“沒關係的,我能堅持住。”容洛勉強扯出一抹微笑。

以前在軍營的時候,她曾跟隨着大軍出戰不小心中了敵軍的毒箭,那種毒毒性非常強烈,取了箭的時候,毒性已經侵入骨髓,當時的軍醫無法調配出解藥,容洛不想拖了顧辭修的後腿,咬牙之下讓醫婆按照軍醫的指示幫她刮骨療毒,同樣沒有麻沸散,全憑她自己的意志堅持了下來。

這一刻,容洛在想,當年都能爲了阿修忍痛刮骨療毒,今日同樣能爲了孩子在沒有麻沸散的情況下進行剖腹產。

“你想好了?”荀久再一次看向容洛,發現她雖然面容慘白,神情卻異常堅定。

這讓荀久大爲所動,心中暗贊果然是軍營裡出來的鐵血女子,這份難能可貴的堅毅精神,連她都忍不住要佩服一番。

“阿久,你別再耽誤了,待會兒孩子會有事。”容洛見荀久遲遲不肯動手,出聲道:“我倒是無所謂,保不住也就罷了,但阿修是第一次當父親,我不能讓他失望,所以你一定要想辦法幫我保住孩子。”

“我開始了,你不要說話,閉上眼睛。”荀久撕扯下自己的衣襟揉成團塞到容洛的嘴巴里,鄭重道:“待會兒若是痛,你就咬着這個東西,我會加快速度,儘量少讓你受罪。”

見到容洛點頭之後,荀久藉助周圍樹影的遮蔽,輕輕剝落容洛的衣服,手指在她小腹處比劃了一下,然後,毅然決然下刀。

剖腹這種手術,荀久之前爲了給女帝取瘤做了兩個,已經非常熟悉小腹表皮下面的各種組織結構,但這一次剖腹是爲了取出孩子,所以她還是存了小心翼翼。

匕首劃開容洛肚腹的那一瞬,荀久明顯聽到了一陣倒抽氣聲,不用想也知道有多痛。

但即便是這樣,容洛也沒吭聲,她只是死死咬着嘴裡的布團,兩鬢豆大的汗珠不斷滾落下來,濡溼了頭髮。

荀久全神貫注,小心翼翼地避開血管。

樹林幽暗,光線本不好,剛纔把七星掃魔劍遞給顧辭修的時候,荀久順手從劍柄上摳下了一顆夜明珠用牙齒咬着照明,勉強能把這場高危手術做完。

一盞茶的功夫過去。

顧辭修還在與喪屍廝打在一起,喪屍們的速度明顯減緩了。

因爲高空上的主人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吹笛,滿含好奇的目光盯着荀久的方向。

顧辭修趁此機會使出全力,將衝上來的喪屍打下去。

扶言之今夜帶來的,以骷髏軍團居多,所以前面的喪屍們很快就被顧辭修斬成腐屍碎塊,但碎塊也會隨着妖嬈魔魅的笛聲滾滾而來,一旦沾染在活人身上,容易中屍毒。

顧辭修小心翼翼地避開,踩着喪屍碎塊,終於迎來後面的骷髏軍團。

放眼望去,那密密麻麻的骷髏骨架能讓人一瞬間心驚膽戰。

骷髏和喪屍不同,因爲沒有肉身支撐,所以行動比較機械,走路的時候容易發出關節摩擦的“咔擦咔擦”聲,聽起來毛骨悚然。

此時此刻,因爲主人的笛聲停頓,骷髏們動作逐漸緩慢下來。

扶言之的血眸在看清楚樹林裡那一幕時眯了眯,縱然看不清楚那個女人的動作,但之前他們的對話,他全都聽到了。

沒想到她竟然這般大膽,敢爲早產婦人剖腹。

被仇恨湮沒了五百年的扶言之頭一次覺得這世間還有讓他覺得有意思的事兒。

薄脣微勾,他緩緩從巨鳥身上飄落下來,手中拿着玉笛,腳步輕緩地朝着荀久所在的方向走來。

顧辭修原本還納悶扶言之爲何突然停下來,他轉過頭,就見扶言之已經在不遠處,馬上就要接近荀久所在的那片樹林了。

面色驚慌,顧辭修提着寶劍就衝過去意圖阻擋扶言之。

扶言之一開始懼怕顧辭修手中的除魔劍,但眼尖的他發現劍柄上少了一顆七彩夜明珠。

這柄劍身上所有的佩飾都是爲除魔而準備的,缺一不可,哪怕是少了一顆小小的夜明珠,也會變得和普通劍一樣,對扶言之毫無作用。

冷聲一笑,扶言之擡手,準備將寶劍拿到手親自毀了。

這時,樹林裡突然傳來嬰兒的啼哭聲。

扶言之已經伸出去準備奪走顧辭修手中寶劍的那隻手僵在半空,眉頭緊緊皺起,彷彿在一瞬間回到了五百年前他在西北征戰,而鳳息獨自產子的時候。

嬰兒的啼哭完完全全勾起了他的回憶。

孩子……鳳息……

霍然擡起頭,扶言之血眸凝向樹林裡,潛意識裡告訴他,那是他和鳳息的孩子,被別人抱走了,他們準備殺了孩子。

面色大駭,扶言之踉踉蹌蹌跑過去,準備從荀久手中奪走孩子。

荀久敏銳察覺到了扶言之的靠近,可是容洛現在非常虛弱,不能移動半分,而她需要一個絕對安靜的空間向容洛體內渡入靈力保命。

眼看着扶言之越來越近,荀久情急之下朝着顧辭修大喊,“快,從後面繞過來抱着孩子,我有事囑咐你。”

手中的寶劍太過沉重,顧辭修再顧不得,索性將寶劍扔到很遠之外的地方,他繞到從另一邊超速朝着荀久這裡跑。

扶言之速度更快,幾乎是轉瞬就到了荀久跟前,一隻手捏住了那個用荀久外衫建議做成的襁褓,面目猙獰,聲音冷鷙,“把孩子給我!”

荀久根本不知道扶言之要這個孩子有何用,急得心顫,她緊緊抱着那小小的一團,卻又不敢用力。

縱然將孩子抱出來的那一刻她已經渡入了靈力,讓孩子安然入睡,但眼下扶言之這麼重的力道,鐵定會把孩子給吵醒,更甚至是直接捏碎他。

呼吸變得沉重起來,荀久警惕地看着扶言之,用商量的語氣道:“放過這個孩子,我答應你之前的條件,陪你坐在黑鳥上週遊燕京城,可好?”

扶言之恍若未聞,血眸自始至終定在襁褓中的孩子身上,額頭因爲暴怒而青筋凸起,“本尊再說一遍,把孩子還給我!”

還給他?

荀久心思微動。

莫非……扶言之把這個孩子當成鳳息生的那一個了?

顧辭修就站在不遠處,氣喘吁吁,卻滿面驚惶,“王妃,不能給他!”

荀久看一眼顧辭修,看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等待靈力救贖的容洛,再看一眼襁褓中剛出生的早產寶寶,最後看向扶言之,儘量保持着面色和聲音的平靜,“孩子還沒餵奶,能不能再等等?”

血眸中乍然間寒光四射,扶言之面部肌肉抖動了兩下,抓着襁褓的那隻手不斷收攏,力道很大。

寶寶受到了驚嚇,一下子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嬌啼不斷。

因爲是早產兒,所以聲音聽起來非常淒厲。

荀久大驚失色,牙關哆嗦着,“你別動手,我這就把孩子給你,但是你必須答應我,給他找個最好的奶孃,一定要善待他。”

扶言之冷哼一聲,從荀久手中抱着襁褓,一閃身重新坐上了巨鳥,率領着骷髏軍團快速離去。

看着已經遠去的那抹白影,荀久閉了閉眼睛,深吸一口氣後盤膝坐下,將體內的靈力源源不斷地輸送進入容洛的身體幫她復原傷口。

眼下條件有限,她無法幫助容洛縫合,唯有藉助靈力讓她被剖腹的那個傷口全部復原,但這樣一來,荀久的靈力會消耗至少五成。

也就是說,等容洛復原以後,她便再也不能追上扶言之。

顧辭修本想追上去。

盤坐在地上閉着眼睛正在給容洛輸送靈力的荀久突然出聲,“別去,你打不過他的。”

顧辭修狠狠一拳捶打在樹幹上,面上露出無能爲力的挫敗感,“那個孩子可是洛洛九死一生換來的,若是就這麼被他帶走了,洛洛醒來以後知道了怎麼辦?”

荀久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只是面無表情道:“爲今之計,走一步算一步,你別輕舉妄動,等我先救了洛姐姐再說。”

顧辭修這才反應過來今天晚上一直在幫他們夫妻的人是秦王妃,若非要說九死一生的人,實際上是秦王妃,先是替容洛剖腹產,如今又消耗靈力爲容洛復原傷口。

顧辭修上一次來燕京的時候,並沒有聽說荀久有靈力,眼下見了,心中雖然奇怪,但更多的是內疚與感激。

他曾經聽人說起過,靈力這種東西本來就是違背自然規律的逆天存在,過多動用是會傷到本源危及性命的。

所以,荀久這麼消耗靈力救治容洛,冒了很大的生命危險。

思及此,顧辭修原本惴惴不安的心逐漸平靜下來。

秦王妃說得對,自己並不是扶言之的對手,遇到這種情況,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大不了……大不了就當沒生過那個孩子,只要洛洛還好好的,他們夫妻倆以後有的是機會。

將近一個時辰的靈力輸送,容洛的切割傷口終於全部癒合,恢復如初。

她緩緩睜開眼睛,正對上荀久疲憊的面容。

雙手撐地坐起來,容洛關切地問:“阿久,你要不要緊?”

荀久勉強搖頭,“天快亮了,你再稍微休息一會,我們這就進城。”

容洛朝着四處掃視了一圈,沒見到孩子,她大驚失色,看向顧辭修,喃喃問:“阿修,孩子呢,我的孩子哪兒去了?”

顧辭修衝她擠擠眼,示意她這個時候不要提及孩子的事。

容洛看得懂顧辭修這個眼神,可她今夜明明是已經生了孩子的,這個時候阿修不讓她問,莫非……孩子早夭了?

一想到有這種可能,容洛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胸前急劇起伏,身子細微顫抖。

荀久撐着眼皮看了看容洛,低聲道:“你放心,你的孩子很好,等過些日子,我會將他接回來的。”

靈力損耗過度,荀久整個人如同遊走在太虛幻境,若不是顧辭修和容洛夫妻倆的聲音時刻提醒着,她險些就這麼睡過去再也醒不來。

顧辭修附和道:“王妃沒撒謊,孩子很好,再過幾日就能回來與我們團聚了。洛洛……不能哭,你雖然癒合了傷口,可畢竟是在月子裡頭,哭不得,否則會傷了身子。”

哽咽了一下,容洛強行將眼淚給壓回去。

阿修不會騙她,只要他說孩子還在,那就一定還在。

荀久靠坐在一顆大樹腳,勉強扯了扯嘴角,看着顧辭修,“你們夫妻倆給我講故事吧,隨便講什麼都行,就是不要停下來,不能讓我睡過去,否則……我很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

顧辭修一聽便知荀久是剛纔爲了治癒洛洛而靈力損耗過度,他趕緊蹲下身來,按照荀久的吩咐說起了故事。

顧辭修是個武將,常年待在軍營裡,也沒有什麼新鮮的故事可講,容洛見他幾次詞窮,又好氣又好笑,索性開口,同荀久說起那些年她和顧辭修待在軍營的時候摩擦出來的那些小火花。

以前還覺得難以啓齒,但今夜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容洛便也放得開了,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

期間一直提醒着荀久不能睡。

天光大亮的時候,三人還在樹底下坐着。

荀久已經非常疲憊,到了沾地就能睡的程度,可是潛意識總在提醒她,不能睡,睡過去就再也醒不過來,找不回容洛和顧辭修的孩子,也找不回阿笙的軀體。

容洛說了很多,但看着荀久的眼皮還是越來越沉重,她急得皺了眉,想了片刻,忽然道:“阿久,我和阿修的孩子是你親自接生的,不如,你幫他取個名字罷,若是……若是他真的能回來,就按我們之前說好的,認你當乾孃。”

荀久勉強扯出一抹笑,看向天邊的朝霞,“他的出生,可謂是波折橫生,我希望,他這輩子都能平平安安的,就叫他安安罷。”

“安安……”容洛笑着重複,“顧安安,這名兒好,乾孃親自給賜的名,那個臭小子這輩子肯定都能平平安安的。”

“嗯。”荀久頷首,“一定會平安的。”

顧辭修看了看天色,轉眸看向荀久,“王妃,天色已經大亮,想必城門已經開了,我們這就送你回去。”

荀久蹙了蹙眉,道:“我們現在這個樣子,可無法進城,顧將軍你先騎上我的馬去秦王府把我的衣服找兩套拿來,順便再讓他們安排馬車過來,我和洛姐姐這個樣子,進了城豈不是得嚇壞百姓?”

荀久雖是說的玩笑話,可停到顧辭修心中,卻很不是滋味,一陣一陣的內疚感涌上心頭來,暗暗發誓今後不管遇到什麼事,都一定不會背叛秦王和秦王妃。

荀久見他半晌不動,催促道:“你快些去吧,我已經慢慢清醒過來了,倒是不妨事,洛姐姐便不同了,她纔剛剛生產完,必須進補,否則對身子不好。”

顧辭修聞言後,將兩人帶進林中隱蔽的地方,這纔出來騎着荀久的嘛徑直朝着燕京城方向狂奔而去。

大約半個時辰的功夫後,顧辭修再回來,趕着馬車的人是季黎明,騎着馬隨行的是澹臺引。

見到荀久憔悴模樣的那一刻,季黎明眼眶一下就紅了,走過來不管不顧張開雙臂將荀久抱在懷裡,“來,表哥抱抱。”

一夜之間失去了最愛的人,然後在生死門前徘徊了一圈,如今陡然得見親人,就好像在漫無邊際的死海中抓住了一根浮木。

伸出手環抱着季黎明,荀久沒有出聲,只是一直埋首在他溫暖的胸膛裡,季黎明素來了解荀久的脾性,也示意他們幾人不要說話,他安靜地站在那裡,輕輕拍打着荀久的後背。

感受到胸膛處的衣襟溼了一小塊,季黎明抱她更緊,“別怕,我們都還在呢。”

喉嚨痛到聲音嘶啞,荀久再擡起頭來的時候,掃視了衆人一眼,然後笑着道:“走吧,我沒事了。”

這樣的荀久,讓季黎明感到非常心疼。

她似乎再不是以前那個有怒就發不高興就罵人的調皮小表妹了。

現在的她,什麼事都往肚子裡咽,此時此刻也是這樣,明明心中爲扶笙被扶言之帶走這件事而感到莫大的哀痛,然而她僅僅是將眼淚揮灑在他胸膛裡,再擡首,就跟沒事的人一樣。

所有的委屈和難過,都隱藏在了微微一笑的面容下。

不忍再看,季黎明朝着澹臺引道:“引兒,去馬車上把準備好的水取來給她們倆淨面。”

澹臺引速速去了馬車處,沒多久便端來一個銅盆,盆裡是準備好的溫水和巾布。

容洛原本也沉浸在剛纔那一幕的哀傷中,但爲了轉移荀久的注意力,她還是勉強笑着說:“沒想到大司馬想得這般周到,竟連淨面的水都給準備好了。”

季黎明對着容洛笑笑,“這馬車是當初去齊國的時候,晉寧吩咐人改裝過的,裡面非常寬敞,就像房間一樣,要準備這些東西也並不費事兒。”

說完,季黎明看向荀久,挑眉微笑,“表妹,要不要表哥幫你淨面?”

荀久從他手中接過巾布,搖搖頭,“我自己能來。”

荀久淨面完之後,澹臺引又給容洛送了溫水,知曉容洛在月子裡頭,澹臺引原本準備親自替她淨面,誰料顧辭修將巾布接了過去,笑着說,“還是我來照顧她吧!”

澹臺引輕輕頷首,沒有多說。

兩人淨面過後又去馬車上換了衣服,這才坐上馬車一路回了秦王府。

馬車到達秦王府的時候,荀久掀簾就撞見角義一雙佈滿血絲的眼。

她嚇了一跳,問他,“你這是怎麼了?”

季黎明忙解釋,“這小子,昨天晚上知曉你單獨出去,二話不說就要去追你,被我和引兒以及西宮三人給捉住點了穴道制止住了,瞧這樣子,許是一夜未閤眼。”

荀久心中微動,勸慰道:“快回去歇息,今日的膳食,讓府裡的其他廚子來做就行。”

角義一聲不吭,只是在見到荀久安然無恙的那一瞬,眸光起了幾分波瀾,之後便一直將視線定在她身上,沒有要開口說話的跡象。

荀久已經在季黎明的攙扶下下了馬車,行至角義跟前,擡眼看他,“回去歇着吧,我沒事兒。”

角義緊抿着脣,他其實很想很想張開雙臂抱抱她,可是自己身份擺在那裡,縱然有再多心思再多話,也只能化爲一句話,“早膳已經準備好了,就在飯廳,都是你愛吃的。我這就回房了,你要記得照顧好自己。”

“嗯。”荀久點點頭。

看着角義漸行漸遠的背影,季黎明眯了眼睛。

*

荀久歸來的第三天夜裡,扶言之的傀儡軍團與燕京王師的大戰正式開始。

依舊是以喪屍打頭,骷髏軍團殿後的強大陣容,只不過這一次傀儡比先前的更多。

站在城牆上,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骷髏和喪屍,饒是姜易初心理再強大也不禁被嚇了一跳。

旁邊的季黎明和澹臺引亦是臉色大變。

看向荀久,季黎明問:“表妹,扶言之到底控制了多少傀儡?”

“我不知道。”荀久搖搖頭,看向高空。

如今只聽得到遠處的悠揚笛聲,見不到扶言之的蹤影。

她還以爲,扶言之總算存了一絲人性,將孩子帶走以後就會消停下來,魔性減緩。

可事實證明,荀久的確是想太多了,魔就是魔,若是存了人性,他也就不叫“魔”了。

姜易初緊皺着眉,“不能讓這些喪屍進城,否則城內數十萬百姓就完了!”

他一直只是聽說扶言之很強大,卻沒料到竟然強大到這個地步,這三天來,他每到一個郡,那個郡的百姓和駐軍就會變成他的傀儡,如此累計,他眼下帶着來的傀儡便有數十萬,骷髏軍團與喪屍交交雜在一起,看得人頭皮發麻。

荀久垂眸,“我外公和璇璣閣主在研究剋制喪屍的辦法,暫時無法出關。可眼下火燒眉毛了。”

姜易初又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緩緩朝着城門過來的喪屍,問:“王妃,你說如果現在放出王師,我們這麼多人,能否有勝算?”

“不可。”荀久搖頭,“這不是一般的打仗,你們別把喪屍看得這麼簡單,這些東西的嗅覺非常靈敏,一旦有生人靠近,他們馬上就能發起進攻,一旦被咬中就立刻完了,沒法救治,與普通刀傷劍傷沒得比。”

“那怎麼辦?”姜易初捏了捏拳,“總不能就這麼看着喪屍圍城吧?”

“你看!”荀久伸手指了指城門外五米寬,十米深的護城壕,眼下通行板是被吊起來的,護城壕對岸的人根本過不來。

轉瞬之間,荀久想到了一條計策,吩咐季黎明,“你去準備大量魚竿來,食物要多,然後從軍隊裡挑兩批人上來,一批負責用魚竿吊着食物往下面墜引誘喪屍,另外一批爲弓箭手。喪屍最喜歡食物,且他們嗅覺靈敏,一聞到食物的味道就會撲上來,等喪屍落入護城壕的時候,弓箭手就準備帶火的羽箭射下去將喪屍燒燬。另外,大祭司,得麻煩你去跑一趟,將護城壕上游等着,一旦喪屍燒成的灰堆積起來,就開始放水將那些東西順着壕溝衝出去,堅決不能將病毒傳染到城內百姓身上。”

季黎明和澹臺引齊齊點頭,很快便下了城門去安排了。

荀久看了一眼旁邊的姜易初,“接下來,就由你指揮着他們引誘喪屍了,記住,不管發生了什麼,都不能打開城門,喪屍的攻擊力,不是一般人能抵禦得起的,非常恐怖。”

姜易初從這段話裡面聽出了別的意思,他面色一緊,“王妃準備去哪兒?”

荀久黯然垂眸,“這件事,終究要有個解決辦法,扶言之遲遲沒有來,可我不能親眼看着整座燕京城被喪屍圍攻,這是我和他的私人恩怨,該是時候由我親自去找他了結了。”

“別去!”姜易初一把拽住荀久的胳膊,一臉不同意,“你忘了洛洛臨盆的那一晚了嗎?扶言之非常危險,你就這麼去,我們誰也不放心。”

荀久挪開姜易初的手,勉強一笑,“我知道您們都擔心我,可我若是不去,洛姐姐的孩子,誰能救得回來?”

姜易初一噎。

荀久看着他,繼續道:“不用擔心,必要的時候,我會用鳳息作爲擋箭牌,扶言之就算再恨,也絕對不會動鳳息半根毫毛的。”

姜易初面色晦暗。

“好了,就這樣吧,我走了。”

荀久握緊了手裡的寶劍,朝着姜易初揮了揮手,輕功直接飛躍過底下成千上萬的喪屍羣,循着笛聲來源處飛去。

一如三日前,姜易初坐在由上百隻黑鳥組合而成的“巨鳥”背上,笛聲幽幽,哀婉唯美。

月光照得他的肌膚瑩透如雪。

運足內力站穩在樹梢上,荀久看向扶言之,眸光冷透,“扶言之,你下來,我們兩個好好談談。”

扶言之沒說話,伸手指了指巨鳥的後背。

荀久看得懂,扶言之的意思是讓她去巨鳥背上坐着,有什麼話過去說。

遲疑了片刻,荀久站着不動。

“本尊耐性不好。”扶言之朝她勾了勾脣。

荀久再度遲疑了一下,轉瞬後一個飛身去往扶言之所在的方向。

這隻“巨鳥”非常大,荀久挑了一個遠離扶言之的位置坐下。

“過來這邊。”扶言之指了指他旁側的位置。

荀久蹙眉猶豫。

“你在怕什麼?”扶言之譏笑,“怕本尊傷害你?”

荀久擡眼看他,“你在那邊說話,我也能聽得見。”

扶言之眉眼間嘲弄更加明顯,低低笑了一下,“現在是你有求於我,而不是來與我談條件,當然,如果你還記得三天前的那個晚上談的條件,我不介意再來一遍。”

荀久頃刻想起當時容洛被這個變態直接從高空拋下去的場景,頓時心底冒出寒氣來。

“坐在本尊旁邊還是繼續待在那邊不動,你自己挑。”他粗粗一瞥荀久,並不打算廢話。

荀久壯着膽子挪了一挪,問他,“那個孩子,你藏到哪兒去了?”

扶言之臉上笑意微僵,隨後轉化爲雲淡風輕,極爲縹緲的兩個字出口,“死了。”

“什麼?!”荀久驚聲高呼,“你把他弄死了?”

“粗鄙凡人而已,不值得本尊親自動手。”扶言之一面說着,一面仔細觀察荀久的表情。

渾身顫抖了一下,荀久再一次握緊手裡的寶劍。

扶言之的目光,也順着看向荀久手裡的除魔劍上。

勾脣冷笑,他道:“本尊的確是懼怕這種東西,不過,你若是想用它來殺了我,那我樂意之至。五百年了,本尊沒什麼特別的愛好,但是遇見你之後,本尊特別喜歡看見相愛的人自相殘殺的情景,我覺得,這是我五百年來唯一的愛好。”

“哧——”一聲拔出劍,荀久的身子也在那一瞬往後飄出好遠,依舊是落在巨鳥的背上,她將劍刃橫在自己脖子上,看向扶言之的眼神裡充滿了一片死寂。

“我承認,對着這具身體,我下不了手,所以,我只能對自己下手。”她苦澀一笑,劍刃往白皙的脖頸上劃了一下,頃刻便有血珠冒出來,那樣刺目的顏色,讓扶言之臉色大變。

他感覺整個身子都熱騰起來,骨頭好像要融化了一樣,體內有兩股力量在博弈,另外那一個不屬於他的靈魂,彷彿隨時都能破體而出取代他甚至是吞噬他。

這個認知讓扶言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他迅速站起來,血眸死死瞪着荀久,用命令的語氣厲喝,“放下劍!”

該死!

扶笙一看見荀久這般動作就開始發怒了,那種怒,甚至比他這個惡魔來得還要震撼。

他好不容易纔取回來的身體,絕對不能讓扶笙就這麼要回去,否則一切就都前功盡棄了!

荀久清楚看見了扶言之的古怪反應,她頓時心中大喜。

自從上次與扶言之大戰,從樹林回去以後,荀久就一直在想,扶笙這麼堅韌的人,怎麼可能會輕易被扶言之給吞了魂魄,再有,扶笙臨走前的那句話是這樣說的:你先回去,這裡的事,我會處理。

荀久冥想了好久,終於想通了。

扶笙的魂魄不可能被扶言之給吞噬,扶言之應該是強行佔據了扶笙的身子,只不過當時扶笙的魂魄力量沒有扶言之的魔性強大,所以被狠狠壓制住。

荀久最是瞭解扶笙,他從來捨不得看見她受一點傷,如果自己來一招自殺的戲碼,必定能激起扶笙強悍的怒意。

果不其然,她才僅僅是劃傷了一道口子,扶笙就開始發怒準備反抗扶言之的魔性了。

“本尊命令你放下劍,聽到了沒有!”扶言之面部抽搐,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竟敢用這種方法將扶笙的魂魄給激醒!

荀久按捺下心中的狂喜,假裝不知道扶笙還在活着,只是眸光凜冽地盯着扶言之,雙腳往後退了幾步,怒斥,“不要過來!”

她說着,橫在脖子上的劍壓了壓,鮮血流得更快。

扶言之身形顫顫,他已經感受到扶笙毀天滅地的憤怒,那種怒,就快要硬生生將他從這具身體內給剝離出來。

十指彎曲成爪,扶言之狠狠掐上自己的喉嚨,眉眼間盡是譏諷,“你敢用自殺來威脅本尊,你以爲我就不敢趁機毀了這具身體嗎?”

荀久心中大駭,但她不敢表現在面上,餘光往旁邊瞥了一眼,只要她再後退幾步,就能直接從高空中墜下去。

心念電轉間,荀久已經打定了主意,只要扶言之敢傷害那具身體,她就開始往下跳。

她就不信這樣的自殺式,還無法全部激活扶笙的魂魄。

扶言之驚恐地看着荀久,嘴角肌肉抖動,“你給我停下來!”

荀久做出視死如歸的面色,眼神幽靜,原本白皙的脖頸裡早已殷紅一片。

她也知道痛,可如果痛了今晚就能徹底換回扶笙,那她便是從這裡摔死了也無怨無悔。

扶言之一步步朝她走過來,眼神添了幾分小心翼翼,連哄帶騙,“你不要再後退了,乖,過來本尊這邊,我告訴你那個孩子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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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久暗啐一口,信了扶言之,她就是天底下頭號大呆瓜!

他不是不讓她往後退,懼怕她真的摔下去嗎?

那她偏要往後退,偏要玩自殺逼一逼扶笙。

看了下面讓人毛骨悚然的骷髏軍團一眼,荀久深吸一大口氣,腳下一滑,果然是整個身子都往下墜了。

那一刻,她在想:阿笙,我這次拿命賭,如果你再不出來,我就真的死了。

“不——”扶言之站在巨鳥背上,看着恍若蝴蝶翩然往下墜的那抹嬌小身影,喊得撕心裂肺。

當然,這撕心裂肺來源於疼痛。

五百年了,沒想到他也會痛,而這痛的來源,竟然是扶笙魂魄內的強大怒意在反噬他的魔性。

扶言之驚恐地掙扎着,拼了命想要離開這具身體,然而他已經被吞噬了一半多,魔性大損,再沒有什麼力量能支撐着他離開這具身體。

直到——

扶言之全部被扶笙的強悍的怒意全部吞噬!

那一刻,飄在半空的荀久親眼看見高空上那個人從晧雪白髮變成如墨青絲,殷紅血眸變成狹長鳳眸。

且在扶言之完全被吞噬的那一刻,荀久還看見他身下的黑色巨鳥片刻之間就化成了齏粉被風一吹便散了。

嘴角微微勾起,荀久滿心感動。

她就知道,這個男人從來都是寵她愛她捨不得見到她受一丁點傷害的。

緩緩閉上眼睛,荀久關閉了所有的思緒,任由自己完成這個高空墜落的動作。

毫無意外地,她落在了他溫暖的懷抱裡。

沒有睜眼,荀久只微翹着脣瓣,心中猜測他此時的表情。

她想,興許是憤怒大於欣喜的。

畢竟,她在迫於無奈之下傻到玩自殺了。

許久沒聽到扶笙說話,荀久緩緩睜開眼,正對上他幽冷的瞳眸。

看看打了個寒顫,荀久渾身哆嗦了一下,俏皮地吐了吐舌頭,“阿笙,我知道錯了。”

他盯着她不放,也沒有要將她放下來的意圖,聲線很冷,“哦?知道錯了?”

荀久眨眨眼,點頭如搗蒜。

“牛皮鞭還是繩子捆綁,自己選。”他表情很嚴肅,眼神很認真,就跟審問犯人似的。

荀久嘴角抽了抽,隨即神秘一笑,“有新玩法。”

“什麼?”聽到這句話,他原本幽冷的瞳眸霎時放光。

荀久眨眨眼,賣關子,“等回去以後再告訴你。”

扶笙不悅了。

鬆手就要放她下來。

“喂!你還有沒有良心?”荀久一急,“好歹我也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差點沒命了好不,你就不能多抱一會麼?”

扶笙一臉的雲淡風輕,“本王一向不喜歡抱對我沒想法的人。”

荀久:“……”

不就是有新鮮玩法沒說麼?至於麼?至於麼?!

板着臉,荀久也不悅了。

扶笙見狀,眉毛微微跳了跳。

荀久冷哼一聲,將臉歪向一邊,“本王妃一向不喜歡給對我想太多的人抱。”

扶笙:“……”

彎下腰,重新將她打橫抱起,扶笙看向懷中仍舊板着臉不認人的荀久,好笑地挑挑眉,“不是說不喜歡給對你想太多的人抱麼?這下怎麼乖乖的了?”

荀久咬牙切齒,“你把我衣服還給我!”

……

*

扶言之消失以後,所有的喪屍和骷髏都脫離了魔音控制,沒多久便被王師全部處理乾淨。

這場喪屍圍城的大戰,終於在最後一刻被避免。

扶笙吞噬了扶言之的魔性,這種魔性長期停留在體內很不好,回去以後便昏迷不醒。

於是璇璣閣主和澹臺鏡研製了一種能逐漸驅除魔性的藥浴,讓他沒日沒夜地泡在裡面。

荀久整天待在王府裡無聊,索性每天都去陪他,這一來二去的,也就習慣了,婢女小廝們知道王妃每天都會去陪殿下,便沒有人前去看守。

荀久託着腮,看着浴池內每天都昏迷不醒的扶笙,一陣接着一陣地哀嘆。

“阿笙,你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醒來啊?你再不醒,我都要紅杏出牆了。”

眼尾一掃,荀久瞧見了他身體的微妙變化,一時驚喜不已。

她不斷地輕聲喚他,不斷拍打着他的面容。

然而,任憑她喚了千百遍,扶笙就好像完全聽不到一樣,怎麼都醒不過來。

荀久看着他越來越明顯的身體變化,咬咬牙,決定犧牲一下。

扁扁嘴,她脫了衣服跨進浴池。

……

於是,在這麼一個初夏來臨的美好晴天裡,秦王府的所有下人看見了這麼一幕,他們家的王妃唉聲嘆氣地進去照顧殿下,紅光滿面,嬌顏玉潤地走出來。

婢女小廝們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更加不敢靠近浴池了,接下來的日子裡,乾脆躲得遠遠的。

……

扶笙再醒過來,已經是半年之後。

他醒過來後,得到的最震驚的消息便是荀久懷孕了,三個月。

扶笙掐指一算,他昏迷了半年,然後醒來的這天得知自家夫人懷了三個月身孕。

一時間,整個秦王府上空都好像籠罩着一層烏雲。

荀久正在書房處理各處傳來的情報,陡然間覺得外面有一層陰冷的風靠近。

她抖着身子轉過身來,見到自家夫君陰沉着臉站在後面,那眼神,好像要把她給生吞活剝了。

扯着嘴角笑了笑,荀久打招呼,“嗨,小笙笙,半年不見,你又帥了。”

“你最近眼光長進不少。”扶笙面無表情地誇讚一句,迅速將話題扯到重點上來。

“本王昏迷半年,你懷了三個月身孕,不打算解釋解釋麼?”

“我……唔……”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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