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馨月悶悶地低下頭,繼續喝燕窩粥,可不知怎的,她的脣角抑不住地彎起來,心裡無端有些甜。她真的變自私了,可自私的感覺原來這麼好。
祁閒雲冷不防地湊近她,就着她手裡的湯匙喝了一口粥。
“你自己不是有一碗麼?”洛馨月疑惑地看了看他。
“你偷笑得那麼甜,我想嚐嚐你這碗粥有什麼不一樣。”祁閒雲勾脣一笑,戲謔地回視她。
“我看你纔不一樣了。”洛馨月小聲嘀咕,“不知道你吃錯什麼藥,變得這麼吊兒郎當。以前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現在卻像登徒浪子。”
“你大可以大聲一點說我壞話。”祁閒雲閒閒地諷道。
“我就是喜歡小聲地說你壞話,怎樣?”洛馨月存心和他唱反調。
“那你繼續吧,我耳力好,聽得見。”祁閒雲不理她,徑自握着她的手舀她碗裡的粥,送到自己嘴裡。
“喂!這是我的粥!”洛馨月懊惱。
“你的不就是我的。”祁閒雲吞下一口粥,才慢條斯理地回道。
“我的就是我的!”洛馨月瞪他一眼,防備地端起碗,大口喝了起來。
“小心嗆着。”祁閒雲一邊旁觀一邊說風涼話。
“不用你……咳……你管……咳咳……”一口粥堵着咽喉,她果然嗆了起來。
“珠兒?沒事吧?”祁閒雲忙伸手在她背後拍着,幫她順其,見她越咳越厲害,不禁緊張起來,“我去叫醫士過來!你等着,很快!”
“不用去……呵呵……”洛馨月又咳了幾下,滿臉漲紅,但卻笑了起來。她和他都不是小孩子了,卻還這麼幼稚地搶粥。可是,她心底是那麼的快樂。
“喝口水,來,慢一點喝。”祁閒雲依舊拍着她的背,一手倒了杯茶水遞到她嘴邊。
洛馨月慢慢地喝了,不再咳嗽,泛紅的臉上帶着微微的笑。雖然他拍得她的背有點痛,但他眼中毫不掩飾的關切讓她感到溫暖。
只是,可惜,她的笑容沒有維持多久,就僵住了。
因爲,門口一道熟悉的嗓音清晰傳來--“珠兒。”
那長身玉立,那一襲俊逸白衣,依舊如昔,但此刻看起來她卻覺得有些晃眼,有些刺目。她殘疾無力的左手隱隱地疼痛起來。
那一張俊俏的臉,如今消瘦得幾乎不成樣子,雙頰凹陷,顴骨高聳,本來漂亮明朗的狹眸黯淡悲慼得讓人不忍睹視。
“珠兒。”很輕的喚聲,他微啞的嗓音裡夾雜着濃濃的愧恨。
“阿瀾,你回來了。”洛馨月慢慢走近他,聲音亦是清淺,低垂的左手卻似有自己的意識,不斷地隱隱抽痛。
阿瀾揚脣微微一笑,卻笑得極是苦澀,低低地道:“是,我回來了,回來領罪。”一身罪孽,他這輩子都還不清了吧?
“領罪?”洛馨月蹙起眉心。
阿瀾無言地凝望着她,狹眸玄黑而鬱悒。他知曉她善良,但沒想到她竟一句怨恨的話都沒有。可越是如此,他越無法原諒自己。
“你……”洛馨月話語一頓,輕嘆一聲,溫聲道,“我不怪你,你也別怪自己。”如果說阿瀾是個罪人,那她自己又何嘗不是。經過琴兒的事之後,她已經明白,人各有命數,恨是最無力的東西。與其怨天尤人,不如積極面對。她需要補償琴兒,但她不需要阿瀾補償她,因爲她比琴兒幸運,她擁有愛她的男子。
想及此,不由回頭望向身後的祁閒雲。祁閒雲臉色平淡,跨近兩步,淡聲道:“阿瀾,一切只是陰錯陽差,責任不在於你。”
阿瀾扯了扯嘴角,劃出一個破碎的笑容:“我聽說珠兒的左手廢了,是我那一掌導致的吧?”
祁閒雲和洛馨月對看一眼
,都沉默着沒有回答。
見狀,阿瀾笑得更苦,神情愈加慘淡,啞聲道:“我害你們失去孩子,現在無論做什麼也彌補不了了。而珠兒的手……”他沒有再說下去,目光落在洛馨月的左臂上,怔怔良久。
洛馨月輕咬下脣,下意識地用右手握住自己的左手。爲什麼這麼痛?她的手像是認得仇人般,劇烈疼起來。
“珠兒。”阿瀾擡起眼,和她平視,語氣異常的平靜,“我無法爲你做什麼,只能賠你一隻手。”
未等她反應,迅雷不及掩耳的,阿瀾猛然擡起右手,狠狠一掌拍在自己的左臂上!
只聽“喀”地一聲,骨頭折損的聲音清晰地響起!
洛馨月大驚,急呼:“阿瀾!不要!”
但爲時已晚,阿瀾已經痛白了臉,冷汗滲滿額頭,左臂軟綿無力地垂直着。
一旁的祁閒雲抿着薄脣一言不發,舉步跨出房門,疾行而去。
洛馨月顧不得祁閒雲要去哪裡,慌忙抓住阿瀾的手,急切道:“傷得重不重?你怎麼這麼傻!就算你傷了自己我也不會因此好起來啊!”
“就當我是爲了減輕自己心裡的愧疚吧。”阿瀾輕聲說到,汗滴滑落額鬢,面色更顯慘白,眼中卻有幾分痛快。他自殘,是因爲他恨自己。他傷害了自己深愛的女子,從今往後,他就徹底失去愛她的資格了。這和旁人無關,和師兄也無關,是他自己對感情的定義。
“阿瀾……”洛馨月的眼眶發紅,哽咽道,“你明知我不會怨你,你還要這樣做,不是存心讓我於心不安嗎?”
“珠兒,從前你因師兄而吃苦,我心中一直想着,倘若換了我,我絕不會讓你受半分委屈,我一定會讓你成爲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但是,我竟然親手傷害了你,而且是那麼深重的傷害。我想我確實不配,不配擁有你。也許上天就是要我明白這一點。”這一番話,他說得很平穩,額上的冷汗卻更細密了,春色逐漸泛白,虛弱而淒涼。
“不是,不是這樣的,你一直很好,對我很好。你是尊貴的王爺,是我不配。”洛馨月的眸中水澤波動,連連搖頭。
阿瀾不再說話,身子依靠着門柱,淡淡笑着,眸光卻悲涼至極,那是一種無聲的絕望,不剩半點希望的火光。
遠遠的,居苑門口,祁閒雲和醫士快步走來,片刻就到了房前。
“醫士!你快替阿瀾看看!”洛馨月忙道。
阿瀾卻不理會,單手撐着門板,徑自離去。
“阿瀾!”洛馨月焦急大喊,正要追上去,卻被祁閒雲止住。
“醫士,勞煩你跟着阿瀾。”祁閒雲沉聲對醫士交代道,“他若不肯醫治,你就告訴他,我不會登基的。”
醫士點了點頭,便匆匆地追去。
一時間,原地只餘下洛馨月和祁閒雲兩人。
“閒人,我們不一起去嗎?”洛馨月猶覺擔憂。方纔隱痛的左臂不知不覺間已無痛楚。她心底最深處,原本多少還是有些怪責的吧?可是她真的不恨阿瀾,他不需要那樣做,不需要那般決絕。只要他一句抱歉,她就能夠釋懷了,爲什麼偏偏要極端地自戕呢?
“醫士去就夠了。你去了反而會刺激阿瀾。”祁閒雲的神色沉穩,看了她一眼,又道,“阿瀾自殘,和你之前等着琴兒鞭笞你是一樣的。”那是贖罪的心態,箇中複雜情緒,只有當事者才最清楚。
洛馨月微怔。一樣嗎?可是阿瀾似乎自責更深。是因爲他對她有情的緣故嗎?但是,他的情,她永遠都回報不了……
“你心軟了?”祁閒雲莫名冒出一句話。
“什麼?”洛馨月不解。
“阿瀾愛你甚深,你可感動?”祁閒雲的黑眸幽深,晦暗不明。
“感動。”洛馨月誠實地回道。
“有沒有感動得想以身相許?”祁閒雲似漫不經心地問。
“你在想什麼?”洛馨月微有惱怒,“這種時候你還想這無聊問題!”
祁閒雲半眯起眸子,逼近她的臉,語氣霸道:“你最好收起你那氾濫的愛心,阿瀾的手傷和你相同,都有救。你可以感動,但別給我想着什麼回報他的情。你這一生只能愛我一個,你的全副心思都要放在我身上。聽清楚了沒有?”
“你--”洛馨月愣住,不禁語塞。他簡直**得不講理!可他根本就是這樣的男子不是嗎?
“我如何?你若現在開始覺得阿瀾比較好比較溫柔,那也是來不及了。”祁閒雲勾了勾薄脣,狂傲道,“你註定是我的女人,也只能是我的女人。”他不會告訴她,曾經有一度,阿瀾讓他覺得有威脅感。
“我又沒有要移情別戀,你突然間發什麼瘋?”洛馨月沒好氣地嗔道。
“我只是要你知道,阿瀾和你之間,無論是恩怨或情意,今日都該落幕了。以後,你安安心心地做我祁閒雲的妻子,什麼都別再去想,也不需揣着煩惱。你覺得欠別人的,我會替你還。你覺得別人欠你的,我會替你討。”
“哪有人欠我?唯一虧欠我的,是你。”
“哦?”祁閒雲挑起眉尾,睨着她。
“你欠我--”洛馨月故意拖長音,然後淺淺笑了開,道,“你欠我一輩子的幸福。”
“你記在賬上便是。我絕對不會賴帳。”祁閒雲亦揚脣微笑,柔化了冷峻的輪廓,益發顯得俊朗。
“如果你賴帳,那怎麼辦?”
“任你處置。”她的幸福,也就是他的幸福,他又怎會賴帳。
“好,你要記牢你說過的話。”洛馨月脣畔的笑容漸濃,彎了眉眼,甜了心扉。
祁閒雲但笑不語,半晌,才斂了笑,正色道:“珠兒,明**隨我進宮一趟。”
“進宮?爲什麼?”洛馨月疑惑。
“我,總是要登基的。”祁閒雲簡單地解釋,隱瞞了一些話沒有說。
“嗯。”洛馨月沒有異議地頷首。
“笨人往往比較忠實。”洛馨月難得的沒有和他擡槓,認真地道,“可能因爲我不是太聰明,所以我一旦認定了,就不會變。外面的世界再絢麗,也無法吸引我越過圍牆去窺視。”她這樣說,他可明白?
“我知道。”祁閒雲點了點頭,言簡意賅。
“你知道了什麼?”洛馨月歪着頭,笑望着他。
“知道你是怎樣的女子。”祁閒雲挑了挑眉,驀地湊近她,啄了一下她笑起來而露出的可愛梨渦。
洛馨月羞窘,捂着臉頰瞪他一眼,才又道:“我是怎樣的女子?”
“傻乎乎的女子。”祁閒雲答得很快,無需思考。
洛馨月撇嘴,再瞪他一眼,不響。
祁閒雲饒有興味地看着她,欲要開口再接下去說,卻聽房外有人叩叩敲門。
“爺,醫士託人傳口信回來。”門外,小廝恭敬地稟告。
祁閒雲的神色一斂,坐着未動,揚聲問道:“如何說?”
“醫士說,王爺堅持不肯就醫,言道這是他應有的結果。”
祁閒雲和洛馨月舉目對視,兩人皆是面色一沉。而阿瀾,在獨孤無心在位時,便是外姓王爺,如今又恢復了。
祁閒雲神情很酸澀,脣角片刻就垂了下去,澀然道,“之前我便見過他,在他體內的蠱毒退去後,無法置信自己做過的事。他想……落髮出家。”
洛馨月怔仲,心似被棉針刺中,瑟縮地痛了一下。她並不想要這樣,並不要阿瀾愛她如此深。可是,該怎麼辦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