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先回臥房了。”洛馨月低眉垂眸，溫聲道。剛纔祁閒雲一直一聲不吭，她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他是否在壓抑着憤怒？或是其他情緒？
“等一下。”祁閒雲伸手拉住她的手腕，臉上依然冷凝得近乎沒有表情，“你跟我來。”
“去哪？”洛馨月沒有掙脫，擡眸問道。
祁閒雲抿着薄脣，不出聲，沉默地拉着她往他的臥房方向走去。
但，他並不帶她去臥房或書房，而是走向最右側的一間廂房。
祁閒雲推開房門，鬆了她的手，徑自跨進門檻。
洛馨月站在門外，心中疑惑。房間內漆黑一片，隱約有一股夾着灰塵的空氣迎面撲來。這間房，似乎很久沒有人踏進過了。
她慢慢地走進去，房內突然大亮。她定睛一看，原來是祁閒雲打開了梳妝檯上的一個墨玉盒，盒中裝着一顆嬰兒拳頭大小的夜明珠，綻放着明亮燦爛的光芒，驅走了一室的黑暗。
目光輕轉，她打量着房內的擺設，發現竟出奇的簡樸無華，只有簡單的木牀木桌，和一張女子梳妝用的鏡臺。
“這間房，原本是誰住的？”她輕聲開口問。
“沒有人住。”祁閒雲定定地凝望着她，眼神幽暗難辨。
“爲什麼帶我來這裡？”洛馨月不解，這廂房分明有着不一般的意義。
“這是以前我孃的屋子。”祁閒雲的語氣不溫不火，淡淡地道：“那時候我還小，孃親一夜間從天上衰落成平民，生活貧困，我們吃了不少苦。”
洛馨月蹙眉想了想，問：“那時你應該還沒有這吧，怎麼會住在這裡？”
“這間房是我根據記憶擬造的。”祁閒雲看了她一眼，顧自走到牀邊，打開窗子，看向夜空：“曾經有一次，娘和我說，她很想再看一看夜明珠的什麼樣子。當時我沒有能力送給她，等我有能力之時，已經物是人非。”
洛馨月跟着他走到牀旁，並肩看着絨黑的天幕，輕輕地道：“所以你擬造了這間房緬懷她？”
“並不是。我只是要自己記住，如果沒有能力給自己愛的女子幸福，那就不要輕易愛人。”
“其實你很愛你的孃親吧？”若不是如此，他又怎會牢記着那些細節？
“曾經，也許。”自從娘離開之後，他一度感到質疑，何謂愛？何謂情？
洛馨月從牀邊退開一步，望着他的背影，語氣清淺地道：“我一直都不太明白，你最愛的到底是誰？”
祁閒雲沒有轉過身，背脊卻似在瞬間僵了僵，靜默半晌，才聽到他低沉的聲音：“我也想了很久，直到最近我纔想到答案。”
洛馨月沒有催促，默默地等待傾聽。
“我想，過去的日子裡，我誰都不愛，包括我自己。”極目遠眺天邊的皎月，他的脣角無聲地揚起一道苦澀的弧度。
“我不懂。”她真的不懂，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只知他此刻挺得異常筆直的高大身軀，看起來似乎散發着幽冷的孤寂氣息。
“之前阿瀾說的一句話，我覺得極爲動人。”他的嗓音沉穩無波，緩緩道，“他說他有一顆完整的心，可以給予他愛的人。”
“我不懂。”不懂他到底想表達什麼。
他忽然回過神來，擡起手，修長的手指拂開她額際的發，指尖輕畫她的眉眼，低低地道：“對琴兒，是出於必須承擔的責任之心。我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他的黑眸深邃幽沉，她擡眸與他對視着，點了點頭。
“阿瀾他還保有一顆完整的心，而我的心已經被瓜分了許多部分。”他的手指勾勒着她的輪廓，手勢緩慢而輕柔，片刻，他收回手，自嘲地淡笑道：“我這一顆不完整的心，你應該不屑要了。”
“……”不知爲何，她的眼眶竟開始泛紅，鼻子
發酸。
他的脣角揚笑，眸底卻是一片黯淡。
她看着他脣邊毫無歡意的笑容，有些揪心。她很輕地開口：“你還沒有說，對於我，是出於什麼樣的心。”
“珠兒。”他突然低聲喚道。
“嗯？”她微微仰起小臉，對上他的黑眸。
“對於你，是出於想要愛的心。”他的聲音很低，低得幾乎聽不清，“這一份心，你要嗎？”
她怔怔出神地凝望着他，眸中有抹水光不自禁地閃動，一滴熱燙的眼淚，無聲地滾落臉頰。
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哭，只是覺得心很酸，很酸。
他伸手輕柔地拭去她沿頰的淚珠，淡淡笑道：“眼睛進沙子了？”
“不是……”她用力地搖頭，卻說不出其他話來。
“很晚了，你回臥房歇息吧。”他的語氣罕見的溫柔，但卻舉步先行離開，似乎並不想要聽到她回答前面的那個問題。
洛馨月站在原地，注視着他大步離去的背影，怔然良久回不了神。
今晚，短短的一個時辰之內，那個男子對她說着這些令人動容的話。
一顆完整的心……
一顆不完整的心……
幾日過去，平靜得無驚無瀾。
這幾日祁閒雲獨自在書房徹夜商討，沒有來過她的臥房。而聽菁菁說，阿瀾也要來了。
洛馨月也是因爲身子的疲乏，一直待在臥房中。
今日一早起來，她突然心血來潮，想去市集看看。
“夫人，我們還是先去和爺報備一聲吧？”菁菁提議道。這幾天也不知道爺和夫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兩人似乎不約而同地避開對方。
“不用了，跟管家說一聲便是。”洛馨月搖頭，她只是想散散心罷了，不想見祁閒雲，也不想見阿瀾。
菁菁無奈，只好跟着洛馨月出了府。
拒絕了管家安排的軟轎，洛馨月和菁菁在大街上慢慢走着，感受着周遭人來人往的景象。已是明媚春日，街道兩旁樹枝冒綠，生氣盎然。，路上行人絡繹，攤鋪熱鬧繁錦。
“夫人，前面拐個彎。”菁菁見洛馨月停下腳步，以爲她走累了，溫聲說道。
洛馨月如若未聞，目光直直地盯向右邊的藥鋪。
“夫人，你想要買藥材嗎？”菁菁不解，“府中有很多補身的良藥，足夠夫人吃一年半載了。”
洛馨月沒有回話，菁菁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藥鋪櫃檯前站着兩個女子，一個是身穿粉色羅裙的年輕姑娘，另一個是梳着圓髻的丫鬟。
“夫人，您認識她們？”菁菁疑問。
“是琴兒。”洛馨月淡淡地回道，白皙的小臉上神色沉靜。
“琴兒？”小秀側着頭想了會兒，詫異道：“就是那個在別院養胎的琴主子？”菁菁本不是府中人，進府的時日不久，不曾見過琴兒，不由好奇地打量着藥鋪裡的女子。
“嗯。”洛馨月輕輕頷首。
“她不是應該在城郊別宅裡靜養嗎？怎麼會自己來城中買藥”菁菁困惑。
洛馨月不吭聲，朝藥鋪走去，踏進店鋪的門檻，她輕喚道：“琴兒。”
聽到喚聲，琴兒轉過頭來，嬌憨的圓臉上流露一絲驚慌，忙應道：“夫人姐姐。”
“來買藥嗎？這些事應該讓下人做就好，你現在懷着身孕，不該這麼奔波。”洛馨月的語氣溫和，面帶微笑。
“我悶得慌，就出來透透氣，順便買些安胎的藥。”琴兒解釋道，神情似有幾分不安。
“買好了嗎？陪我去喝茶可好？”洛馨月溫言問，眼角餘光瞥向她手中的兩包藥材。
“好。”琴兒點了點頭，轉而對身旁的丫鬟道：“露兒，你去和轎伕們說一聲，我們吃點再回去。我和夫人姐姐去街角
的如意茶樓聊一會兒。”
“是，琴主子。”那丫鬟十分懂事，靜靜地對洛馨月欠了欠身，然後走出藥鋪。
洛馨月的脣角始終上揚着一個親切的弧度。
主僕一行四人走去茶樓，上了二樓的廂房，洛馨月讓菁菁在門外候着，琴兒也退下了丫鬟。
“姐姐，沒想到這麼巧，會在街上遇到你。”琴兒一邊勘茶遞給洛馨月，一邊道。
“確實很巧。”洛馨月淡笑者接話。她想，琴兒應該有話和她說，她的神情不太對勁。
“姐姐，可不可以請你幫琴兒一個忙？”琴兒抿了抿脣，表情帶着些許忐忑，輕輕地道：“可以不要告訴爺今日碰見我的事嗎？”
“爲什麼？你只是出來走動走動，他不會責怪你的。”洛馨月凝視着她，她似乎有難言之隱？
“不是的。”琴兒搖了搖頭，咬着下脣，道：“我不想爺擔心。”
“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洛馨月微微蹙起秀氣的眉。
“姐姐，其實……”琴兒低下頭去，雙手撫上自己的腹部，低聲道：“胎兒不太穩，我一直不讓管家告訴爺，就是不希望爺擔心。”
洛馨月的眉心皺緊，道：“爲什麼要隱瞞？你應該讓爺知道的，這件事可大可小，他身爲孩子的爹，必須好好照顧你。”
琴兒低垂的頭沒有擡起來，嗓音裡帶着隱約的哽咽：“大夫說，我的身子並不適宜有身孕，我怕爺知道了以後會要我把孩子打掉。”
“這麼嚴重？”洛馨月微怔。
“大夫說，如果我勉強要這個孩子，等生產時恐怕有性命之虞……”琴兒輕輕擡眼，眸中帶着淚光，懇求道：“姐姐，我愛這個孩子，我想把他生下來，求求姐姐幫我隱瞞這件事好嗎？”
“可是……”洛馨月遲疑。難道她就不顧自己的命嗎？萬一難產，就非同小可了！
“姐姐，等你有了寶寶，你就會明白我的心情了。”琴兒舉帕輕拭眼角，略微平緩了心情，細聲道：“姐姐也懷有身孕，姐姐想必明白，那種血肉相連的感覺，又怎能輕易捨棄呢？”
洛馨月不禁嘆息，雖然她的孩子還不過兩個月，但是她能理解什麼叫母子連心。
琴兒沒有再贅言，紅着眼眶看着洛馨月，眼裡充滿祈求。她不敢讓大夫頻繁上門，所以才親自來城裡找熟識的大夫就診，怎麼也想不到竟會遇上洛馨月。
“孩子已經有四個多月了吧？”洛馨月心中不忍，終究是一條生命，再過幾個月，就會降臨到這世上了，這個時候怎能狠心扼殺他呢？可是，琴兒的安危又不能不顧，實在爲難。
“嗯。”琴兒輕應，溫柔地摸着微凸的腹部，年輕圓潤的臉上浮現一抹愛憐之色。
“這樣隱瞞下去也不是辦法，祁閒雲遲早會知道的。”洛馨月看着她的動作，不知爲何，生出一陣心酸。
“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吧。”琴兒微微一笑，雖略帶怯弱，但卻蘊含着勇敢的毅然，“我一定會盡我所有去保護這個孩子。”
洛馨月感覺無言以對，心尖隱隱發痛。琴兒如此愛她的孩子，是否也很愛孩子的父親？
靜默良久，洛馨月纔開口道：“琴兒，爲了孩子好，你還是搬回府裡吧。有什麼問題，你和祁閒雲好好商量，總有能夠解決的辦法。”
琴兒猶豫地看着她，喏喏地道：“能商量嗎？爺會願意聽我的話嗎？”
“這是你們共同的孩子，不管怎樣，你們都應該一起面對。”洛馨月平靜地道，只是放在桌下的左手下意識地握成拳頭，藉此壓制內心的複雜滋味。
琴兒垂着眼，沒有應聲，臉上神情躊躇不安。
洛馨月也沒有再開口，默默地抿着茶。其實她並不想管這件事，可卻偏偏讓她知曉，老天似乎是有意捉弄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