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馨月清醒過來時,看見踏雪坐在牀沿,面容帶笑,卻笑得詭異。
“你……”洛馨月氣虛地看着她,疑問道,“我怎麼了?”隨即立刻想到腹中的寶寶,雙手撫上小腹,急切地道,“我的孩子呢?”
“放心,孩子還在。”踏雪微眯美眸,脣角的弧度擴大。
“你笑什麼?”爲何她的笑容這般奇怪?
“我用獨門內功暫時穩住了你的胎動,不過,孩子撐不過今夜。”踏雪依然笑意盈盈,手掌一翻,一張薄張輕飄飄地落在枕邊。
“撐不過今夜……我不信……”洛馨月心中劇痛,一口氣堵住胸口,猛咳起來。
“別急,我說過,我有辦法保住你的孩子。”踏雪纖指一伸,指向枕畔的那張紙,道,“只要你簽了它,我就給你良藥,然後每日來爲你灌入真氣。我所練的內功,至陰至純,我可以明白告訴你,除了我,沒有其他人能夠保你的孩子。”
洛馨月驚疑不定地伸出手,拿起那張紙,仔細一看,手不由地開始顫抖起來。薄薄的宣紙,竟彷彿有千斤重!
“口說無憑,我們立字爲證。如果我保不住你肚子裡的孩子,從今往後我就消失於江湖,決不會再在你或祁閒雲面前出現。但是,我若能讓你平安產子,孩子出生之後,他就是我的徒兒,不僅要跟我姓,而且你永遠不能認回他。如有違約,自願入獄坐牢三十年。”踏雪一字一頓說得清晰而冷酷。
“不……”洛馨月用力搖頭,臉色愈發得蒼白,泛白的雙脣瑟瑟發顫,“踏雪,我求你……不要搶走我的孩子……”
“我可以不搶,不過你就等着流產滑胎吧。如果胎兒能存活到明日早上,我踏雪的頭砍下來給你當凳子坐。”踏雪毫不動容,話語狠決殘忍。
洛馨月的眼中涌出熱淚,哀傷欲絕:“孩子是我和祁閒雲的……踏雪,求求你發發慈悲,救救我的孩子……”
“話,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最好快點做決定,拖得越久,你的孩子就越危險。”踏雪對她的苦苦哀求無動於衷,眸中冷冽得沒有一絲感情。
熱燙的淚滴滾落眼角,滑入髮鬢,洛馨月心痛得幾欲暈厥,卻死死撐住。她的孩子……難道她真的只能把自己的孩子送人嗎?這比要她的命更殘酷!
“我給你一盞茶的時間,你若不簽字,我馬上走,不會爲難你。”踏雪微挑眉尾,傲然狂肆。
洛馨月說不出話來,眼眶裡充滿淚水,徹底模糊了視線。祁閒雲……你教教我,我該怎麼做?我們的孩子……我沒有資格要嗎?這是不是上天給我的懲罰,懲罰我之前做錯事,傷害了他人的感情?寶寶,孃親應該讓你降臨到這個世界上嗎?你已經沒有爹了,又沒有孃親在你身邊,你會受苦嗎?
“我可以答應你,我會愛這個孩子如親生。我說出的話,必定做到。”踏雪的目光定在她淚痕斑斑的臉上,語氣不冷不淡,卻錚錚有力。
洛馨月的雙手輕輕地摸着自己的腹部,腦中空茫一片。怎麼辦……怎麼辦……寶寶……
時間無聲地一點點過去,一盞茶的時間將盡。
踏雪的紅脣微勾,掠過一道自信篤定的淡笑。
須臾,洛馨月護在腹上的雙手漸漸發抖,原本就蒼白的臉色又白了一分,額上冒出涔涔冷汗。
“痛……”洛馨月低吟出聲,咬緊下脣,心中開始慌亂恐懼。
踏雪向她攤開右手手心,放柔了語調,邪魅地蠱惑道,“看見了嗎?我手上的是一顆舉世罕見的奇藥,我自己都捨不得服用,現在我可以給你,只要你吃了它,虛弱的身子就會逐漸好起來,再經我替你調理,孩子一定會健康地出世。”
“給我……”洛馨月痛苦地緊皺秀眉,雙手發顫地向她手心伸去。
踏雪無情地握起手掌,避了開,冷然道:“簽字,只要你簽了,我自會餵你吃。你沒有時間了,再拖下去,到時就連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的孩子。”
洛馨月狠狠地咬脣,咬破了脣滲出血都感覺不到痛。沒有什麼比她的心更痛了……爲什麼,爲什麼老天要這樣逼她?一定要她一無所有,孤苦無依,上天才會滿意嗎?
“快點,我沒興趣看你流產的慘狀。”踏雪冷冷地催促道。
“好……我籤……”洛馨月使勁一閉眼,手指放入口中,毫不自憐地咬破指腹。
“簽在這裡。”踏雪冷眼看着她,把宣紙遞到她面前。
洛馨月沒有睜開眼,就着她的手,以血寫字,劃下了自己的名。從指尖傳來的陣陣刺痛,直侵她的心臟,痛得她幾近窒息。寶寶,對不起……你會原諒孃親嗎?孃親也不想,可是娘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將來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或者快樂無憂的小女子。
“很好。”踏雪滿意地收起紙張,放入衣裳內袋中,再將手中的藥丸塞入洛馨月的口中,繼而運氣於掌,貼在她的胸口,助她快速吸收藥性。
片刻之後,她收掌調息,冷淡地道:“現在沒事了,你好好休息,明**再來。”
洛馨月始終沒有睜開眼,只有不停滑落的眼珠,綿延不斷,濡溼了大片的枕巾。
孩子,將來你不要像娘一樣,軟弱無能。你要學會保護自己,一定要過得幸福……
混混沌沌的,她似乎睡了過去。恍惚間,她好像看見牀前站着一個人。那頎長高大的身影,是祁閒雲嗎?他的傷好了嗎?他是不是來怪她把他們的孩子送人了?他定是更加痛恨她了……
“你醒了?先喝點熱粥。”
低沉的嗓音,飄入耳中。洛馨月費力地眨了眨眼,看清眼前的人,頓覺一股濃重的失望襲上心頭。不是祁閒雲……其實她早該知道,他怎麼可能來看她,就算他沒有受傷,他也不會願意見到她的。
“你沒有吃晚膳就睡了,現在肯定餓了。”阿瀾將洛馨月扶起來,讓她靠坐在牀頭,舀起一勺粥遞到她嘴邊。
“我不餓……”洛馨月嘶啞地開口。
“不餓也得吃。”阿瀾霸道地看着她,勺子推近一點,碰上她乾裂的脣。
洛馨月一動不動,嘴也未張,白皙小臉上的表情空洞茫然。
“珠兒,你自己可以不吃,但你腹中的孩子總要吃。”阿瀾定定地看着她,褐眸中閃過一絲憐惜之色。
“孩子……”洛馨月低念一聲。
“你別草木皆兵。”阿瀾微有不悅,冷聲道,“倘若不是不放心你,我也不會躲在後屋偷窺。師叔她……她逼你把孩子送給她,是不是?”
“你都知道了……”洛馨月垂下眸子,心中痠痛,一滴淚掉落下來,落在粥碗中,激起微小的波瀾,瞬間便平息。如果她的心,也能平復得這樣快,那就好了。
“珠兒,你別這麼傻。等孩子生下來,你根本不需要遵守那見鬼的承諾。到時師叔要是敢爲難你,我會替你出頭。”阿瀾不以爲然地勾脣。搶人親子,簡直就是瘋了!
“可是,我已立下字據……”洛馨月搖了搖頭,神色黯然無望。
“算了,這件事你暫且不要去想,一切等孩子平安生下再說。”阿瀾再次舀粥送到她嘴邊,道,“先喝粥,你必須養好身子。”
“我自己喝。”洛馨月接過他手中的碗,慢慢地進食。沒錯,她必須養好身子,不爲了自己,也要爲了孩子。
勉強要自己把整碗粥喝完,她纔出聲問道:“阿瀾,現在是什麼時辰?”
“快子時了。你要繼續睡嗎?那我走了。”阿瀾看了她一眼,默默地在心中無聲嘆息。這個女子,似乎一直活在苦難之中。他本是心硬的人,但看到她如今悽楚的樣子,他的心不禁也微微發疼起來。
“請留步。阿瀾,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洛馨月擡眸看他,眼眸中水光浮動,難掩憂傷。
“你說。”
“我想去看看祁閒雲的情況。”
阿瀾皺了皺劍眉,道:“你要
我帶你潛進去?爲什麼不光明正大地去?爲何要這般委屈?”
“我只是想親眼看一看他的傷勢,不想驚擾他。”洛馨月的嗓音低了下來。其實她是害怕,她不知道祁閒雲若看到她,會有什麼反應。
阿瀾仍皺着眉,不過還是點了頭:“好,我帶你去。你的身子沒問題吧?”
“我沒事,只是去一會兒,不會久留的。”她只是擔心祁閒雲的傷勢,沒有親眼看見,終是無法安心。她不信他沒救了,他一定不會死的。
“那麼就去吧。”
“有辦法不驚動府裡的任何人嗎?”洛馨月問。
“你應該對我的輕功有信心。”阿瀾應得狂傲。師兄是個磊落的男人,並不會在府中設下陷陸或者五行陣,至多會擲下暗衛。
心念轉動,褐眸一冷,他轉過身,道:“夜裡風寒,你多加件衣裳。”
“嗯。”洛馨月看着他的背影,緩緩下牀。她感覺阿瀾比起從前,細心不少,大概是因爲她懷有身孕吧。
兩刻鐘之後,夜幕下的府邸,屋頂上盤踞着兩個人。
“你確定要下去?”阿瀾壓低了聲音,問道,可能會被暗衛發現。
洛馨月輕輕點頭。
在祁閒雲臥房的屋頂,阿瀾手勁輕巧地移開一塊瓦,眯眼看下去。
他低聲道,“師兄一個人在房裡,還在昏迷着。你若不想驚動別人,就別停留太久。我現在帶你下去。”
洛馨月頷首,心情驀地開始緊張。分別這麼久,終於可以近距離看看他了……
惶惶不安地等待着,卻不見阿瀾有動靜,她疑惑地向他看去。
“有人來了,先等一下,靜觀其變。”阿瀾半眯着褐眸,望向苑門。
果然,沒一會兒,就見一個女子端着冒着熱氣的藥碗走來。
洛馨月的心驟然一緊。雖然夜色昏暗,但看那身影,那隆起的腹部,來人顯然就是琴兒。
見琴兒徑直走入臥房,洛馨月的心中只覺一股說不出的滋味。祁閒雲的臥房,不是不準女子輕易進入的嗎?是否琴兒懷着孩子,所以身份已經不同?說不定祁閒雲已經納了她爲妾室,或已娶她爲正妻。
阿瀾看洛馨月臉上的神色鬱悒不定,輕碰了她的手臂一下,示意她透過空瓦俯看。
洛馨月緩了神,舉目低俯。房中,燈燭搖曳,琴兒走近牀畔,坐在牀沿,一勺一勺地喂祁閒雲喝藥。祁閒雲並沒有轉醒,只是無意識地吞下湯藥。琴兒頗爲細心,不時以手中絹帕爲他擦拭嘴角溢出的藥汁。
洛馨月閉目,不想再看下去。他們纔是一家人,一家三口。
房內有聲音隱約傳來。
“爺,你一定要撐住,一定要好起來。”
“不知爺是否會想念珠兒姐姐,琴兒真的不知道該不該去請珠兒夫人入府一趟。”
“若愛着一個人,不管那個人做了什麼傷害自己的事,其實都不會真心去恨的。琴兒相信,愛的力量,比恨更堅固。”
“爺,琴兒爲你祈禱,希望你早日康復。”
“……”
溫柔的自語,不斷傳來,洛馨月的眼睛酸澀,心裡幽戚。她還在府中時,和琴兒的接觸並不是很多,那時只覺得琴兒的性情略有些怯懦,到此時她才發現,原來琴兒是一個懂愛的人。而她和琴兒比起來,遠遠不及。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琴兒離去。
“要下去嗎?”阿瀾問。他看得很清楚,洛馨月的神情,她已然愛上祁閒雲,不可自拔。只是她愛得很苦很澀。
洛馨月遲疑了會兒,俯看房中臥牀的祁閒雲。他英俊的臉龐似乎憔悴了很多,剛毅的下巴長滿鬍渣,好像很久沒有打理過自己的儀容。而他的面色慘白如紙,看起來十分虛弱,可見傷勢的確不輕。
默望了片刻,洛馨月輕輕地點了點頭。不管怎樣,她還是想看看他,觸碰他真實的體溫,確認他還好好活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