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羣的翅膀反覆扇動在金色的稻Lang上空迴盪着聖者沉着的聲音他是一切偉大和智慧的總和他關注的孩子是雨水一樣的花朵穀粒一樣的寧靜——西籬《一朵玫瑰》:《鳥羣的翅膀反覆扇動》)四十三羅滋回到會議室的時候,艾艾正在發言。
艾艾的發言和羅滋是無關的。不但無關,她還在巧妙地詆譭他。
她用極其溫和的態度、講故事的語氣、諄諄教誨的誠懇,告訴大家,羅滋的藝術其實狗屁不是,只是一堆廢墟,一個徹頭徹尾的個人臆想,一個沒完沒了的“羅滋趣味”的玩弄。她甚至批評海城書畫院說,這樣的研討會是無聊而Lang費的,是對大家的時間的Lang費,是對納稅人的不負責任,是藝術研究方面的任性和隨意。
許多人其實在這樣的會上都不會認真聽他人說些什麼,而只顧與左右的耳語。但是隨着她的話如流水一樣流瀉出來,大家都注意到了,有人吃驚,有人微笑,有人驚呼“女人善變”。
沒有人與她爭論。一個本地大學的教授剛想打斷她,卻被羅滋在底下按住了。
羅滋驚訝而有趣地聽,覺得她真是了不起,她已經就在片刻之間作出了決定,撇棄了他——儘管她對他用心已經好多年了!
並且,她在極短暫的時間裡就組織了那麼多語言,雖然說常常出現邏輯錯誤,前言不搭後語,但以人們對女性——尤其是圈外女性——的寬容,那又算什麼呢?
只是,女性的狹隘和妒忌,就那麼輕易地被她展示出來了。
艾艾越說越帶情緒,聲音高昂起來。
大約十分鐘之後,咆哮過的她又重新捏起了嗓子,撇開會議的主題,海闊天空地閒聊。
她的發言是可以神遊太平洋上的某個小島的——只要她對這個小島有研究、有興趣,她的任何話題都可以粘上它。
她是故意的。
羅滋明白,李恩和楊羽翼們也明白,他們對她慣常的敵意和伎倆再熟悉不過。他們幾乎都在想一個問題:艾艾這樣的人物,是怎麼混進圈裡來的?她就像進超市一樣,搖擺着就來了,真是有趣。
但羅滋更清楚,她在個人感情上徘徊了多年之後,第一次堅定地做了決斷。
她用毫無中心意思的話語吸引大家,在爲自己尋找另一個新的目標。她講一些名人的情愛故事,一些被她挖掘出來的,講薩特和西蒙?德?波伏娃。在藝術理論方面,她是以探索一些名人“內心的苦衷”而獲得成就感的。對藝術大師們的私生活,她往往比對他們的藝術更有興趣得多。
在她之後,一時間沒有人發言。
或許,真的有很多人被她弄糊塗了。
空氣靜得要聽見天花板各處射燈的電流聲——那其實是沒有的。
“電”,真是個好詞兒!當我們沒有感覺的時候,我們說“電”,當我們感覺到極端的時候,也是說“電”。**的人們在尋找觸電的感覺,一旦他自認爲找到了,就會問親密的人有沒有“觸電”。大家將豔遇的前奏稱爲“擦出火花”,實在是了不起;將熱戀說成“燃燒得太厲害”,也很了不起。無論男人女人,無論60後70後80後90後,如果看上了誰,就想拋個媚眼,說是“電”他(她)一下,十分快捷和了得。
“電”,這個看不見摸(不能摸)不着的東西,它虛無,但是最爲強大的力量所在,人類唯一可以藉助於與自然抗衡的東西,是時代的像徵。
在沒有人發言的時候,麥克風發出了刺耳的電流聲。
顯然,主持人老張也被艾艾們的發言弄昏了頭啦!並且,作爲主持人,在沒有人發言的時候,他難免不感到尷尬。
四十四羅滋關掉麥克風,調整一下方向,重新打開。
衆人的視線於是集中到了他的臉上。
這個時候,當我們已經閱讀了這篇小說近7萬字之後,才第一次認真仔細地看清楚了羅滋——羅滋目光深邃,一雙黑眸子絕對是本土特產。但他的頭型和頭髮卻像是源於異族。一頭年青的黑髮十分捲曲,白皙的額上有一條細長的橫向皺紋,眉棱突出。在他思考的時候,他帥氣的眉峰會往印堂處靠。
他高高的鼻型和看起來皮膚很薄的面頰、平直的嘴,使得他很像剛剛在海城拍攝完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裡面的保爾。據說,萬科公司就曾想安排飾演保爾的那位烏克蘭青年和羅滋見面,羅滋也答應了。他覺得很有意思,要看看到底是誰克隆誰。但後來他又拒絕了,一想到記者的蜂擁而來,他的手臂的皮膚上就出現細密的疙瘩……
說到傳媒,也同樣是遊戲規則的問題。
這方面,李恩和招延伸都做得很好,他們在各媒體都有自己的親密關係,能夠按照自己的需要去宣傳自己。他們的工作室穿梭來往着記者、經紀人。
這當中的道理誰都懂得,只是羅滋最怕刻意的行爲:作秀是需要能力的,有的人天生具備,有的人會臨場痛苦不堪。
這也是這個時代的特點:大家都在比試這方面的能力,即使是那些小小的孩子,也得到大人的暗示早早的進入競技狀態。
羅滋在本性上拒絕作秀——他覺得自己沒有時間,覺得那樣會搞亂自己,真正的對創作產生傷害。他看着李恩們將自己各種各樣的目的塞滿了護身鎧甲,臉上堆滿微笑步入社交場……那樣的時候,他寧願獨自驅車去大梅沙,聽夜色中海水的吁吁嘆息……
羅滋的膚色、氣質給人的印像都好似沉默的俄羅斯人,眼睛大而清澈,但是飽含着別人難以理解的憂鬱。
更多的時候,他神色疲憊。
他的聲音不高,但十分清晰有力。
www●тt kдn●℃O “謝謝www。qb5200。Com大家,謝謝www。qb5200。Com艾艾小姐的發言……”他稍作停頓,微笑着掃視一下會場,目光就飄開了,上升到衆人頭頂。
他接着說:“我們過去強調與國際接軌,並且一直都在講創新,這些提法都沒錯,也是主流藝術所應該涵蓋的。但是創作畢竟不是生產……”
他的聲音在放慢之後,接近北京口音(他曾在北京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在來海城之前的兩年時間裡,他把北京那個有名的畫家村當成自己的據點,不斷的從那裡出發,又回到那裡。而那裡的許多畫家,都曾經在地鐵站給人畫碳金像。只有他是一直堅持寫生的)。只有在他語速快、不斷作比喻的時候,人們纔會聽出來,他又重新找回自己的重慶口音。要做更爲生動的表述,他一定要用自己的習慣語言。
艾艾咬着半個脣,望他,心裡想:“這傢伙怎麼不會生氣呢?而且,他看上去不會老呢。”
要命,就在今天,領略了羅滋的惡劣態度後,她感覺自己老了。不但老了,還容易發火,容易產生攻擊心理,甚至有出口傷人的衝動。她不知道剛纔自己都說了些什麼。她記得自己說得很徹底、很痛快,但羅滋一開口,她的那些攻擊似乎就煙消雲散了,半點痕跡都沒留下。這是爲什麼呢?
羅滋講話的時候,海城大學藝術系的學生們刷刷地往他們的小本子上記錄。
“什麼是出新?把水果加工成點心的樣子和味道,把點心做成水果的樣子和味道,這就是出新,就是有品味,是不是這樣?把繪畫印到時裝上,把時裝人物畫進畫裡,那種懷舊的、目光朦朧沒完沒了吹長簫的那種。這就是有文化?
“還有,我們看到的某些中國畫,被恭維爲傳統中國畫推向現代藝術的又一個高峰。我相信,在座諸位對這類‘現代’的中國畫一點都不陌生。我不想指出作者的修養與一個畫家應該有的修養有着多麼大的距離,我想說的是,當這樣的‘國畫’被一些別的東西所裝飾,而取得他們所認爲的那種‘現代性’效果的時候,作者精神的乾癟和藝術的無力就暴露無遺。”
他的話,那些校園裡的孩子聽起來新鮮極了。
記者席上的媒體人士也十分興奮。
“當然,這肯定不是我們創作的主流。一個對藝術有責任感的藝術家,只會勤苦的創作,然後讓自己的作品來說話,而勿須藉助別的什麼。應該警醒的是,我們必須堅持自己的追求,而不要被某種文化勢力封住了嘴巴,甚至改變了自己的風格。那樣的話,仍然是怯懦和媚俗!
“我還想說的另一個意思是,我承認,時尚也代表了時代精神的一部分,但它可能是極其表面化的一部分,而且可能是轉瞬即逝的。藝術決不能追捧時尚,否則,我們就把自己玩完了!“他停頓一下,別人以爲他要喝水,將他的水杯向他推近。
“我不是在提倡‘出世’。過去我們一直認爲只有遠離現實才有美,從審美心理來說是這樣的,距離對美感的產生有幫助。但如果這樣來要求創作,是毫無必要的。相反,我們的藝術缺少的不是距離,而是勇氣!爲什麼我們不能勇敢、真實地表達?現實主義或非現實主義並不重要,只是,我們需要更平和、更真實、更簡潔,過多的粉飾實在是沒有必要的。在我看來,日常生活並非充滿了意義,也並非毫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