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是，我們還沒承認這個國家，現場還有很多記者在，有個紐約時報記者就問他是不是表示那啥，他好像也聽錯詞了...後來那記者就亂寫一通...具體報道我也記不清了......”
事實上，李建國聽到說紐約時報報道的時候就想起來了，一鳴確實是看到了這個報道，他在東亞把人家庫裡放着的報紙都翻出來看。
有時就是那麼看，有時還會咦了聲。
七三年的報道，當然不會提及有這麼多內情，只是說以色列國慶，中方代表參加希臘的活動，李建國看不懂英文，兒子說這裡用的是慶祝。
他當時也不知道我們還沒承認那個國家，可報道里說了卻很多。
現在才曉得，內情是如此可笑。
紀朋飛低頭看了眼本子：“雜誌這個，那些使館沒搞清楚，然後這邊不敢做主，就直接轉報上來或許是出於謹慎......我們還是可以重申一下，......”
李建國深吸氣，眼也不睜開，嘴裡直接問：“後來呢？怎麼處理的？”
外交是戰線，戰線上發生的任何事當然沒小事，或許不會常常死人，但更多的其實是損失別的東西，比人命更重要的那些。
此事讓李建國一下記起濠江之行，臨近那阿婆灘時，一鳴對自己和李福兆分析起八仙飯店被洗一事後潛藏的動因及後果。
此事關係到整個免計劃的成敗，處理不好則滿盤皆輸，國家失信被嘲笑，李家被索賠，引發銀行擠兌，諸多生財妙技猶如才搭起來的一片木船被人引火燒了。
當時斜陽照得海水一片金紅，岸上有黑煙，風中帶着紙灰，濠江人用來驅邪祭海，......阿勁在收海里撿起來的破網。
兒子幽幽說了一句，“國家的面子值多少人命，我也不知道啊......”
隨即岸上傳來鞭炮聲聲，就像是槍響一樣。
隨後他上岸，直接以魚刺扎得幾十個人半死不活......
“本來處理會更嚴重些，不過主席寬宏大量，看了報告後，批示了下，後來把周調去阿爾及利亞了，咳......那邊環境相對簡單些，沒幾個建交國的。”紀朋飛說道。
李建國臉色難看，好想反問一句，因爲沒人，所以犯了錯也得用？
“不然怎麼辦？也不能一棍子打死，而且外交官培養也不容易啊建國！”紀朋飛嘆氣道，“語言能力只是一方面，還有個政治的素養...”
李建國差點把眼珠子翻出筋斗，就這種錯誤還敢說有個屁的素養。
“表面上看，是粗心大意引起的工作失誤，實際上，是有深層次原因的......”李建國沉聲開口。
房間很安靜，大家都沒說話，表情肅然看着李建國，難道事隔十二年，你還看出裡頭有陰謀？
“國旗都會認錯？他不是以爲是科威特？這場面應該到處是國旗吧？以色列的國旗那是白底藍色六角星，...”
李建國重重呼了口氣，看看大家，“阿拉伯那邊的國旗上都是承襲自阿拉伯起義旗的黑白紅綠。你下車前都不認真看一下環境，這麼着急下車，中埋伏了怎麼辦？”
“外交如戰場啊！你去赴宴，你不光要考慮自己的敵人，你還得考慮請客的是不是有敵人會破壞，這個宴是不是鴻門宴！他不可能連三國演義都沒看過吧？是不是別人會拿你做文章，是不是會誤傷！陷害你？！”
“......如果是臨時送來的請帖，馬上就到時間了，根本都不應該去！對不對？說明平時工作就做得稀鬆，都不能確定是不是自己忘記了。”
房間好安靜。
“而且你去人家那都不拿請帖，這人家要是不讓你進怎麼辦？把你拒之門外，有人跳出來侮辱你一下，說你是假冒的，你怎麼辦？就算是你解釋了，也有人會報道出去，讓你代表的國家丟盡臉面！”
李建國這些話說得衆人都是一身冷汗，紛紛帶着後怕的眼神看向紀朋飛，嚴格來說，這事的責任人，就有他一個。
“這個確實是沒素養的表現！粗心大意麻痹大意不負責任！”有人開口，語氣很重。
“沒腦子沒警覺心，盲動亂動，處處是錯！”又有人補充了一句。
李建國有很強的表達能力，一下就把人帶進那場面裡，三國那是大家都看過的，裡頭太多類似的場景。
外交官必需讀的書之一，當然，還有史書，裡頭也有各種外事的小故事，太多太多了，可以這麼講，如果你都看了，都能真正理解消化了，你就不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
“後來也都警示了，回來的也都有學習，確實是失誤，翻譯有責任，他也有......總裡是很生氣......”紀朋飛握拳虛咳了下。
身爲部長，這種情況怎麼能沒有預見到？他可是解放後就從事外交工作的，隊伍出問題，板子不可能不打到頭上。
不過七四年他就離任了，其實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周伯萍現在計的生委當個副主任，按形勢顯然也得回家鄉盯生產了，但要是走前弄得一頭髒水，何必呢？
“建國，你緩緩，...你是覺得要再仔細調查？”王真問道。
一將無能累死三軍，反過來，下面人太蠢笨把主將給累死的也是有的，但也得看管理的時間，臨時帶兵，跟給時間訓練的還是不同。
現在看來，確實沒必要讓李建國知道太多，現在是白了頭髮，再累幾天說不定會猝死。
李建國搖搖頭，這認識根本沒到點子上，但他確實也不想去追殺哪個笨蛋，拿過杯子喝了口水，緩緩說道：
“翻譯的問題很嚴重沒錯，能力不管好壞，怎麼進去先不說，管理都是有問題，但整個來看，這裡頭還有個深層原因，什麼呢？文化！”
“文化？”
還是思想？
“準確來說，就是被刻意造成的文化能力不對稱！”
李建國點點手指，說得一字一頓，“因爲語言文化的原因，能力被拉低了！”
衆人似懂非懂。
“就好像我，去香江，我因爲懂一點那個話，所以還好一些，但團裡多數人，其實就完全沒了在內地的本事。”
“哦......”
“我問一下，我們給出去的請帖是不是要標雙語？”李建國看紀朋飛。
紀朋飛點頭：“是，一般來說，中文和對方的官方語言都要的。”
“生怕人看不懂對吧，可爲什麼人家給請帖沒有標中文？因爲他們覺得你不需要！你有翻譯，你得配翻譯！你搞不懂是你的事！”
紀朋飛支吾了會嘆道：“但也有隻用自己語言的，還比較普遍，我們這個比較好，但人家不願意這麼做的話......”
說話時還看了眼前面不遠處，好幾個人都在沉思。
東方文化，西方文化，國與國之間的文化，從很早以前就一直在碰撞，相互融合借鑑取代，這裡頭有金燦燦的貿易之路，也經常伴隨血腥的戰爭。
文化也代表着財富，特別是現在世界範圍又有那個叫ＩＰ挨批的東西，你可以用這個給整個國家帶來很多很多資源。
再往深處看，文化代表着歷史，代表着文明，它是歷史的遺產，也是文明的呼吸。
兩個文明的呼吸裡總會帶着病毒一樣的東西，接下來就是誰殺了誰，誰融合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