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國已經不知不覺被李國寶換了稱呼。
李建國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手很習慣地在腰間摸了一把,往時的他已經摸煙遞上了,只是今天按到褲袋時才發現根本沒把煙帶身上。
自後視鏡裡看到這動作的阿金嚇了一跳,嘶聲重咳。
李國寶被阿金驚出一身冷汗,他才意識到眼前這位也是個危險人物,而自己好像問錯了話,剛纔那動作,是要掏槍?
好在李建國手很快縮了回來,擡頭看到李國寶像見了鬼樣的臉,奇怪問道:“怎麼了?”
李國寶乾笑着搖頭:“沒事的沒事的。”
只是被這麼來了一下,李國寶跟李建國說話的興致也沒了大半。
李建國心中更是奇怪,看向兒子,李一鳴用沈縣話對他說道:“你剛纔拿煙,他以爲你拿槍,怕了!”
李建國聞言苦笑。
一看李建國的表情,李國寶就感覺這裡頭可能誤會了什麼,趕緊問道:“李生,剛纔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李一鳴看看他:“你聽得懂?”
李國寶搖搖頭:“聽不懂,感覺像有點點客家話,但又很不一樣,我好像聽到說槍?”
李一鳴點點頭,聽不懂就對了,沈縣位於閩中,使用的語言極爲複雜,小小一個縣裡頭就可以拆出八種方言。
他平時說的這種全世界才十萬人會說,最少的一種使用人口才三千人,非常難以破解,但其中有一些外來詞還是發音相近,尤其這個槍,李國寶就是擔心這個,所以特別敏感。
“剛纔我是平時拿煙的習慣。”李建國笑着示意口袋。
“原來是誤會......”李國寶瞪了阿金一眼,真是人嚇人嚇死人。
“對唔住李生,是我多心了。”阿金趕緊道歉。
“好點開車!”李國寶輕斥了句,又笑着轉向李建國,“建國平時抽什麼煙?我這裡有雪茄你可以試下。”
不知道雪茄是什麼牌子的煙,要是放在以前肯定會想着試一下,現在李建國只是搖搖頭:“都戒了。”
又示意邊上的李一鳴:“他不喜歡。”
李國寶看看李一鳴,瞭然地點了點頭,有點遺憾,李一鳴對身邊的人管教很嚴,不好下手了。
“這隧道是怎麼建的?”李一鳴看着窗外問道,隧道里頭車流密集,水泥管壁上安放着數百個照明燈,車子行進的速度並不算快。
李國寶唔了一聲,似乎在斟酌着措詞:“六二年內地一下來了三十幾萬人到香江,第二年香江又大旱,......”
李國寶也看出李一鳴對香江有種奇怪的熟悉,也許是曾經看過無數香江情報,跟這種人最好少說點敏感題材的話。
聽到這時,李建國神色微動,下意識地看向兒子。
往時在家中,李建國也會跟兒子說起當年他剛到沈縣時的生活,知青們相聚在一起,也會唏噓感慨地聊起那三年自然災害時期,集體勞動、大鍊鋼大公社放衛星、蘇修專家的坑人種植技術、從放開肚皮吃飯到無飯可吃,......前兩年中央修改了說法,不叫三年自然災害,叫三年困難時期了。
李一鳴正出神地望向窗外。
那些小說極少提及那個年代的國內的事,但有不少關於中國對外援助的資料,援助外交加上各種背叛的事例。
這些父親是不知道的,當時他只是很普通的一個知青,過着很普通的生活,在公社的指導下賺着工分,吃菜葉子,偷吃烤地瓜,上山打狼,......這些是李一鳴這些年存在記憶中父親的六十年代。
僅僅是通過李國寶的這句話,李一鳴直接就推導出六十年代初大逃港的時代成因,重工輕農糟糕的政策,欺上瞞下錯誤的數據,不顧民生搞外交引發惡化的國際環境,還有突發各種自然災害,......
學經濟要懂數學,但經濟問題不是個簡單的數學問題,負負不會得正,李一鳴輕輕揉着眉心,心中百感交集。
“當時家家戶戶都要去排隊挑水,水喉裡出來的水......”
李一鳴深深吸了口氣:“你也挑水?”
李國寶愣了下,他那時還在英國,這些都是聽人說的,而且就算他在香江,也輪不到他去挑水,還有那麼多傭人,雖然要挑他也能挑。
李一鳴微微搖頭:“你接着說。”
倒是沒有嘲諷的意思,只是像李家這樣的有錢人,再窮苦的環境他們也可以避之遠走,李一鳴只是通過這些來驗證他對人性的認知而已。
李國寶有點尷尬,看看窗外:“香江四邊都是海,食水都是靠幾十個水塘來着,大埔那邊船灣淡水湖就是一個,當時想反正都要打通這山安放大水管,不如順便再做兩條車道,就這麼建起來了。”
李國寶呼了口氣,總算說完了。
李一鳴回頭看看他:“當時用什麼設備打穿這山的,盾構機?”
李國寶有些驚訝地看了看李一鳴,居然連盾構機都知道。
“沒有,當時就是一點點炸出來的,......”
一點點炸出來,也不奇怪,一下子來那麼多民工。
李一鳴低頭想了想香江移民政策的變化還有整個城市建設發展。
確實,那時很多工程就是需要大量的人力,甚至香江整個七十年代的經濟騰飛,也是這些新移民投入到勞動密集型產業帶動的。
從五十年代到現在的香江移民政策也是這樣在變化的。
很多小說裡頭專注點都在一兩個工廠兩三個產業,但現在香江卻是活生生地擺在面前,讓李一鳴看到了一個城市生長的背景。
“不過現在香江在建的幾條隧道和城鐵倒是用這個盾構機。”李國寶想了一會又說道。
看了眼李建國,似乎是看出他好像不太明白,笑着解釋道:“那種機器很大,六七米直徑的大圓筒,可以前面鑽山後面出土,香江有人叫作鑽地龍。”
李建國明白了點:“哪家的產品?”
“這個,我就記得有MHI。”
李建國臉一黑,最討厭就是這種對話方式。
李一鳴擡眼看過來:“三菱的重工?”
“嗨呀,就是三菱重工。”
李一鳴點點頭:“這東西多少錢一臺?”
李國寶驚訝地看着李一鳴:“大陸要買?很貴啊!好像得幾千萬一臺。”
“先問個價,現在買了也不好運,這麼大個東西。”李一鳴嘀咕道。
“嗨呀,這東西真的很大的......”李國寶偷偷瞄了眼李一鳴,“是不是有什麼工程要用到?”
主要是我想山寨它,李一鳴嘆了口氣:“那太多了。”
看出李一鳴不想說的樣子,李國寶理解地點點頭,前面已經看到了出口。
“這種隧道如果用那種什麼盾構機比人開會快多少?”李建國轉頭低聲問道。
“至少一倍時間吧。”李一鳴估算了下,想了想又說道,“不過這個機器也不是拿了就可以用,它是得用電的,還得能運得到地方,得先從沿海的地區修公路,往內地進去,輸電也是問題,這是個系統工程。”
李建國想起內地那些脆弱的盤山公路,搖搖頭,很多地方也是想用也用不了。
李建國輕輕嘆了口氣,看看窗外這隧道,不清楚兒子問這個是有什麼用意,只是這聽起來強大無比的盾構機讓他聊聊感覺和兒子做的事好相似,都是......都是那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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