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老罐頭,這座大宅子送給您老人家了!”兒殤大手一揮,豪邁說道。然後微笑着對我和夭夭招招手,示意我們離開。
夭夭經過那老罐頭身邊,做出一張俏皮的鬼臉,本來在其他人眼裡看起來是極其可愛和討人喜歡的,但在那剛剛經受了唬人的火球和冰封的老罐頭眼裡看起來,卻好像如同惡鬼一般可怖,可憐那驚魂未定的老罐頭被夭夭嚇得連連把屁股往後挪蹭,這隻會撿軟柿子捏的欺善怕惡之流駭然叫道:“鬼呀!鬼呀!”撒腿一溜煙,衝出院門,也虧得他那對粗胖的腿撿道石子小路,連個跤都沒跌,跑得一氣呵成,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我們一路沿着河畔青青草地離開了同源村,夭夭這個貓精也是一撒歡奔跑起來好像整個天地都是她的,在開闊連綿的河邊草地上,夭夭挽着我狂笑狂叫着,兩人甩下兒殤藉着探路的名義一直奔出了五十里地。
我回過頭一看,哪裡還看得見半點兒殤的影子,於是把那一瘋起來就沒完的貓妖拽住。“我看這個地方挺適合休息,要不先坐下來歇歇腳?”
小貓妖轉了轉眼珠子,點點頭。
我舒了口氣,剛剛準備往那柔軟的青草地四仰八叉地躺下休息,貓妖卻是又閒不住了。
夭夭笑道:“小魚兒姐姐,你剛纔燒那癩蛤蟆的火好厲害,是從哪裡點起來的?憑空捏出來的?還有他身上的那些冰,一瞬間就凍住了,哇……好厲害!你能教教我嗎?下次碰到想要欺負夭夭的壞蛋,正好拿來練練手!”
“我這……天生的。”我尷尬地笑笑,生怕她要就此纏住我詢問討教一整天,而我誤人子弟的缺德事又實在不大勉強自己幹得出來,於是隨便找了個理由來搪塞她。
然而,我馬上發現自己想錯了,想夭夭這等與凡人相比,其令人頭疼的難纏程度只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妖精,並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打發走的。
“啊!什麼?天生的?小魚兒姐姐,你是說‘冰火’是你與生俱來的天賦嗎?唉,比夭夭厲害多了,我遇到難纏的情況只會撒腿脫身,我告訴你,我跑得可快了,來,小魚兒姐姐,我們來比比看……”
我額頭冒汗道:“咱們先去洗個臉吧,你看,你都快變成小花貓了,臉上全是鍋灰和口水印。”
小花貓睜大眼睛,伸手去擦自己的臉,好像臉上真有一大片比那癩蛤蟆流的哈喇子還要令人厭惡的髒東西,不等我正準備把她拉到河邊,強行摁倒水裡去,夭夭早就自己飛到了水邊,捧起一大捧清水,不斷地往自己臉上潑洗,一邊潑一邊着急道:“小魚兒姐姐,你過來幫幫我,自己也過來洗洗啊!哈?快來呀……”
此地已經離同源村有了相當的距離,就算那夥地痞流氓一時半刻之間就能找來張天師跟道法和尚來降他們心中的“妖魔鬼掛怪”,也是追不過來了。
同源村下游,兩岸青草碧連天,遠處已趨於平緩的山丘追雲逐日,託着那過不久就要變成夕陽沉入山河太陽,河流在開闊平原大地上千曲百回地尋找方向,緩緩歸流於遠方的大海。
這兒殤,好歹也是個大小夥兒,看他那架勢,腳力加起來應該都比我和夭夭的有勁,怎麼這好一會兒了,來路上連個人影都沒見?我看着河水裡自己和夭夭的倒影,水裡的人有點呆癡,一點也看不出來是我自己。
“我看這地方好,今夜你們願意在這裡落腳嗎?”
一個朗潤的聲音在我們背後響起。
這出場的話開得忒沒水平了。
我偏過頭去看那不知什麼時候趕上來的兒殤,他正優哉遊哉地躺在柔柔的青草的上,整個人浸潤在夕陽霞光裡,安靜而自由,美不勝收,直接搶了這片河畔原野的風頭。
不知爲何,他那慣常從心中流露於神色之間的微笑,總能令人浮出一種心安的感覺。
入夜,河畔青草地上點起一堆足夠我們三人燒烤和取暖的火,同源村已在百里之外,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人間村落風土人情的我,一轉眼,竟又莫名其妙地被拋到這荒無人煙的地方來。
我盯着篝火入了神,直到夭夭急不可耐被一整塊還未烤熟的野兔燙的尖叫一聲,冷不丁的將我思緒打斷,我這才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這隻貓妖縮回被燙得不輕的爪子,嘟起圓圓的小口、鼓脹了皮球似的腮幫連忙給她那根纖細的手指頭送去涼風。
兒殤似乎對這隻張牙舞爪慣了的貓妖習以爲常,幸災樂禍地在一邊嘲笑了她一番,隨即又把心思全放在手裡的野兔上。
我託着被火烤的跟兒殤手裡那隻野兔子的顏色差不多的腮幫子,靜靜地看着面前的這兩個人。
老天爺待我不薄,讓我一出無盡藏海就遇見了那麼多形形**而有趣的人。
“原來貓也吃兔子呀!”看着舉止滑稽到可愛的貓妖,我忍不住調侃她道。
夭夭一口放開吮在嘴裡的手指,秀眉一挑,迴應道:“那有些魚還喜歡吃自己的同族呢。”
“誰告訴你我是魚啊?”
夭夭得意笑道:“嘿嘿,不是魚,能在水裡睡上一天一夜?不是魚,身上會有魚鱗甲?不是魚,名字裡會有‘魚’字?”
明明知道“反脣相譏”這種不明智的行爲在夭夭這裡不管用,我卻還是不自量力地爲自己辯護道:“你見過有願意跟貓待在一起那麼久的魚嗎?”
這句話好像奏效了點,夭夭愣愣地盯着我瞧了許久,好半天才狐疑不定地認同了我的說法,低頭去看自己的手指,喃喃道:“好像還真是呢,哪有不怕貓的耗子、哪有不怕貓的魚啊……”
我再也懶得跟這小貓耍嘴皮子,轉而去搭理那盡心竭誠爲我們對付手中野兔的人,我暫時把肚裡的饞蟲狠心壓了回去,撿起正經事問道:“兒兄,現在同源村回不去了,你有什麼打算?”
他依舊盯着手裡的烤野兔,在火裡各面均勻地翻翻道:“天高地遠,九州四海皆可爲家,天涯海角轉一圈,天南地北走一遭。”說完,他又擡起頭來看向我,道:“那你呢?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痛快!等的就是他這一句話。
我道:“我有一個朋友,他把很重要的東西交給了我,我得去把東西還給他,所以,我想去找他。”
兒殤點點頭,道:“好,一個姑娘家在外能有個朋友投奔,也總比飄無定所來得強。”
坐在一旁從來閒不住的夭夭動了動耳朵,側着小腦袋插話道:“小魚兒姐姐,你那麼快就要去找你的朋友了嗎?我們待在一起纔不過一天的時間啊?夭夭還有很多故事想要跟你講、很多話想要跟你說呢。”
我忽然想起陵兒,心裡覺得若是夭夭和陵兒這對活寶日後能有機會見面,指不定可以從嘴仗開始,一直打到三十三天外,又想起陵兒平日裡跟我吹噓時誇張而做作地說過的一句話,也許正適合對現在的人說:“人生無處不相逢,我們昨天能遇到,今天有星光作陪,明天也還能照樣在一起喝酒。”稍稍停頓,我覺得這樣的話跟我平時那些不着調的話不太搭,於是改口道:“我還想多賴你們一陣子呢。”
兒殤忽然擡起頭來看着我,一雙比夭夭小不了多少的眼睛煞是好看,但轉瞬間他又將視線移開,把手上已經烤熟的野兔腿塞到夭夭手裡,道:“可以吃了。”
我那個心酸哪!舊識就能有這麼好的待遇?頓時飢餓感和心痛一齊灌到了我的五臟六腑,把我的心肝脾肺攪碎在一起,簡直快要抓狂!
但兒殤下一句話卻讓我心花怒放:“還有一隻,你先等等。”他只一笑,馬上把我的心焦火燎全平熄了下去。
“啊!還有?”夭夭心情跟我一樣炸開了花。
兒殤潑她一盆冷水:“這野兔子畢竟是飛魚姑娘打來的,你就別惦記了。”
夭夭:“……”
我:“……”
兒殤一擺手:“說正經的。”把那一直老老實實扒在木棍周圍的另一隻野兔子祭到火上,又烤了起來。
我這才又想起問正經事來。於是將手往火邊湊近了輕輕搓道:“兒兄,我這邊有件事想問問你。”
“既然開口叫了‘兒兄’,有什麼話就儘管問吧。”兒殤溫和地說道,脾氣好到簡直讓人無可挑剔。
我眨眨眼,壓低了點聲音問道:“兒兄,你既然自小在四海九州遊歷,可曾聽說過有‘天絕硯’這麼個地方?”
兒殤擡起眼皮看了我一眼,我期待地盯着他的嘴脣,又沒敢抱有太大的期望能得到他說出“當然知道”的答案。兒殤卻不動聲色,笑容也收斂了九分。
“天絕硯?小魚兒姐姐,你的朋友是羽民嗎?還是,你的朋友跟羽民有什麼關係嗎?”貓妖的耳朵比我想象的靈敏得多,夭夭一邊啃着香噴噴的熟野兔肉,一邊鼓着快要爆炸的腮幫說話,語速流利毫不含糊,不過對於她那張看起來小小的嘴巴之內究竟蘊藏着多大的玄機奧秘,也不及她脫口而出的“羽民”二字來得更吸引人。
“夭夭,你是說認識羽民?”我訝異道,然後自動把這隻貓妖歸類於十萬封山那些雜居的妖精。
只不過,小妖精一句話就打消了我這個想法。
“不認識啊。”她一臉無辜地攤攤手,理所當然道。
我往篝火裡添了一把柴火,不知道該說什麼。
“羽民司幽,茫淵妖域,我從小聽七大姑八大姨唸叨,羽民會飛天、司幽善巫蠱,大概五百年前茫淵青原一戰司幽戰敗羽民,入主茫淵,嗯……很多細節記不清啦,但我聽說羽民大皇子墨漓殿下是個丰神俊朗的美男子呢,不但相貌不凡,那飛起來和司幽作戰又是何等英勇無畏呢?哇!我做夢都想見見他……唉,只可惜,聽說當年那一戰過後,他和所有幸存下來的皇族都被司幽封印了起來,可惜呀可惜!誒?小魚兒姐姐,你知不知道這個羽民殿下啊?”
我抓抓腦袋,發現找不到能跟她搭上的腔調,又怕一跟她扯起淡來,又把正經事給忘了,於是打算再向江湖經驗比我深厚得多的兒殤打探打探情況。
“羽民妖族?”兒殤頗有些認真起來,連野兔都忘了翻翻邊來繼續烤。
我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把夭夭拋在一邊,連連點頭。
“也許,我有個朋友可以幫你。”兒殤沉吟道。
篝火之中響起一聲柴火爆裂的沉悶響聲,嚇得於草間追逐嬉戲的流螢趕緊找了個安全的葉片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