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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吃的要先想到長輩。”一個聲音幽幽從衆人背後飄過來,小妖精和小山奇同時冷不丁地打了個顫,一齊扭過頭去瞟那來人,由於先前已經玩得很累了,前者嗤之以鼻、後者不屑一顧,以表示各自的不以爲意。
來人一派的超凡脫俗、仙風道骨,怎麼看怎麼玉樹臨風,但一開口,便教衆人三觀俱毀。
“熟了嗎?”初成前輩一反背在身後的雙手,摩挲着手掌、踱着小碎步過來問道,“這魚可是在我這池塘裡養了許多年的上品,精貴着呢,想來味道應該不錯,再加上兒小子的手藝,人間極品、極品!”
小山奇別過頭去,顯然是不忍心看到初成這個原本在自己心目中的老神仙那過於“凡夫俗子”的一面。
說好的“不食人間煙火”呢?說好的“仙風道骨”呢?
我看向兒殤,心說:看吧,你還是不夠了解這個忘年交啊。他無奈地挑挑眉毛,依舊專心致志地對付手裡、火上的魚,卻沒料到一隻手已經悄悄向他正烤着的這條滋滋冒油、散發着陣陣熟肉香氣的魚爬了過來。
突然,另一隻手竄出來一巴掌就將那隻只有一拳之距的手給打掉,原本快要偷魚成功的手只好不爭氣地迅速縮了回去。
縮回去的手被初成愛惜地攏回長袖之中,吹起鬍子瞪起眼,帶着好事不能得逞的怒氣向小妖精罵道:“尊老愛幼的禮數懂不懂?”
夭夭燦臉一笑,伸手去摸摸小山奇的圓頭圓腦,小山奇十分拒絕她的這種行爲,扭着脖子到處躲。她道:“愛幼是真的,不過,初老頭你也愛愛我們這些晚輩吧,趕了一天的路,你這‘楓花雪葉’還沒叫大家喝上兩口呢,怎麼,就惦記着泥人給你烤魚吃了,怎麼說這頭條出火的魚也得先讓他吃。”
“也行,難得你還有這麼對人謙讓的時候。”初成前輩將袖子一甩,撿了個身邊有衆魚聚攏的地方坐下,訕訕道。
兒殤將手裡的魚翻了個底朝天,道:“每個人都有份、夠吃,只不過是個先後的問題,奈何我只有一雙手也忙不過來,我手上這條魚也還差點火候,給嘴饞最想吃的人,對其實最餓的人是肚子上的折磨,可是給肚子最餓的人,對嘴饞最想吃的人又是口欲上的折磨,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來,我今天就把我的私房菜手藝傳授給大家!”
夭夭拍手連叫三聲好,高興笑道:“泥人你不知道,我早就想跟你學這一手了!”
初成把兩道黃眉擠到一起,閉着眼輕輕撫着肚皮,緩緩吐出一口氣,道:“臭小子,怎麼就不知道我既最饞也最餓呢?”
衆人忙不迭掩嘴偷笑。
“怎麼就不記得我當初是怎麼對你的?三年不見,找了新歡忘了兄長,現在連條魚都捨不得給我吃了。”初成委委屈屈唸叨道。
兒殤頗有些情難自堪的模樣,遂輕輕一笑,好言道:“小弟的不是,先請了。”然後當着我們的面把魚雙手承奉上,遞給了初成。
不過,魚是初成餵養的,人家又是長輩,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這最先烤好的魚先給他吃,本來就是合情合理的事。
“哎!這纔像我認識的兒小子嘛。”初成歡歡喜喜接過魚說道。
“給你點甜頭就變了,你纔不像我三年前認識的老頭了呢!”小妖精才接受不了原以爲是要吃到自己口裡的魚一下子飛到了其他人手上的現實。
初成把一雙眼睛從橫在臉前的魚身下翻出來,“我給了你那麼多甜頭你也不見得有說多感激我,更別談報恩了!”然後繼續埋頭忙着用嘴巴跟那條魚打架。
夭夭一聽“報恩”二字,原本得理叫囂的架勢也沒了,腆着臉轉向兒殤請教烤魚的技巧,一時沒再說話。
熱鬧在我面前招手叫我過去湊了,我怎麼能辜負它?
“有故事嘛,來,講一個給大家下飯。”我說。
兒殤最好說話,“三年前……”他轉眼看看右手邊的初成、正對面的夭夭,兩人也各自回看了他一眼,雖是一副“無所無謂”的表情,卻有“舊事何須再提”之意。
“三年前,我剛來到揚州,想着尋一處有山有水好風光的地方飽飽眼福歇歇腳,就經人推介,找來到了‘一山楓葉’附近……”
“真不知是哪個五行缺德的傢伙給你推介來的‘一山楓葉’,這是遊玩的地方嗎?。”夭夭小聲嘀咕道。
兒殤擺擺手繼續道:“愜意遊玩了好一會兒的山水,就被一陣陣的貓叫攪擾了雅興,我想着這大白天的,哪來的貓叫啊?就循着聲音一路找過去,然後在一條山溝溝裡,果然看到一隻野貓。”兒殤斜瞥了一眼夭夭,夭夭向他舉起拳頭,做了個要打人的假動作。
“小野貓髒兮兮的,掉在獵人的陷阱裡面,當時陷阱裡的地下水反滲,那小野貓本來就不會水,還特別怕水,眼看着差點就要把它淹死,我就順手把它拎上來咯。”
“你見過不怕水的貓嗎!”夭夭辯解道。
“是,怕水乃是貓之常情,但我說,你怎麼把人家豺狼虎豹的坑給佔了?你這讓人家獵人還怎麼過日子?”
夭夭一時之間竟無力反駁。
兒殤繼續道:“我把那隻暈水的野貓放在太陽底下曬了半天,它才悠悠醒過來,醒過來還走不動路,把它放在一邊不管,說不定一會兒要麼被虎豹欺負、要麼被獵人當便宜拾走,只好餵了它一點乾糧,就拐帶着一起上了路,我尋思着給它找個窩然後放它自己野去,沒想到窮山惡水出刁民也出劫匪,在另一頭的山溝裡,我又碰到了一羣剪徑搶道的山匪,雖說那也不是我第一次遇見劫匪了,但我是第一次遇見眼力見那麼不高明的劫匪,乾糧銅板什麼的都給他們留下了,還要騎着馬扛着刀滿山追着我跑,往死裡講我懷裡還有更值錢的東西,可我還沒得及袒露胸襟給他們看看那是隻野貓啊,一隻野貓能值什麼錢?”
“你就很值錢!”小妖精用力把插在烤魚身上的樹枝往地上一頓。
“我也不值錢,但那野貓覺得人身暖和,死命往我衣服裡鑽,其實當時還是很想把它一把拽出來丟下山坡的。”兒殤牽起嘴角笑道,“一人一貓被劫匪追着滿山亂跑,哪條路是馬不好跑的我就往哪裡鑽,後來跑到一山楓葉附近。”
“我跑進一片楓林,可那是候深秋還未來臨,一整片的楓林樹葉卻全是火紅的顏色,讓人炫目迷離,直到最後我和那羣劫匪全都在楓葉林裡迷失了方向,這才躲過那一劫,不過,我們今天的來路上也沒可以避開上次的路段,怎麼就沒再碰見那些老朋友了呢?”
“啊?有土匪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們?”我插話道。
“都是些走投無路的窮苦農人,現今也該被官府招安了。”初成一邊嚼着魚肉一邊含糊說道。
“敢在司幽眼皮底下尋蟾魄、在河伯手裡搶人,小小山匪又何足畏懼?”兒殤半是玩笑半是褒獎道。
“不忙着擡舉我,故事還沒講完呢。”我撥弄着手上的魚,學着兒殤的動作翻烤着說道。
“穿過楓葉林以後,我就碰見了初成前輩和他的‘一山楓葉’居,但是當我把窩在我衣服裡的野貓拎出來以後,卻發現它快不行了,想想看,滿山狂奔,這貓不顛得把五臟六腑全給吐出來已經算輕的了,但也沒想到這個生命那麼脆弱,我沒本事救它,只好把它捧在手裡,茫然無措之際,是初兄用了自己的奇藥救活了這小野貓。”
“那叫‘晶瑩草’。”初成一抹嘴巴解釋說道。
“可是茫淵底之下、流螢渡之上生長的‘晶瑩草’?”我問道。
初成頭也不擡回答道:“正是。”
“好妖精都會報恩。”夭夭怯怯說道,捏在手裡的烤魚樹枝轉了好幾個圈。
“姑奶奶,報恩什麼的就不指望了,只希望你能給我留口飯吃,碰到什麼好吃的東西也惦記惦記我,記得給我留一份。”初成優雅地吐出一排魚骨,玩笑一樣地說道。
“我也陪你去那什麼……‘天絕硯’咯,我保護你,想辦法幫你飛過去,可好?”夭夭認真說道。
初成擡起頭來,對夭夭道:“這天絕硯可不是誰說能飛過去就能飛過去的,更何況你連一雙光會撲騰不能飛的雞翅都沒有。”
夭夭說道:“能不能飛是一回事,陪不陪你去又是另外一回事嘛。”
“陪不陪初成前輩去天絕硯是一回事,瞧不瞧熱鬧又是另一回事了吧?”兒殤翻烤着手裡的魚道。
“我不管,反正腿長在我身上。”夭夭嘟嘴逞強說道。
當衆人向兒殤學得他烤魚的入門技巧以後,又紛紛把自己烤的魚統統吃完,可能大家都覺得自己這輩子第一次吃到自己烤的魚,倍覺其中滋味鮮美非常,整條的烤魚全部變成排排整齊碼放的魚骨頭,衆人飯飽,本該飲酒洗塵,但大家卻好像更喜歡以茶代酒。
白日裡小妖精想辦法煮了水、又帶着小山奇去了楓林裡找到些煮這茶的佐料,泡了整整一壺的“楓花雪葉”,這時候給衆人沏了滿滿五大杯,整個河畔都洋溢着芬芳馥郁的茶香。
“楓花雪葉”入口的滋味也有幾番變化,未經舌身直接灌入舌根嚐到的是滿口濃厚的苦味,嗆人鼻喉;若將脣齒微開只留稍細一孔,使其塑爲涓涓細流,由舌尖慢慢淌過口腔,細細長長流入喉嚨肺腑,則滿口細香縈繞,而甘芳回味無窮,尤其是那一山楓葉特產的紅楓,草木之奇香之奇清紛繁馥郁,非得親身嘗過,則難以言喻其中滋味。
“怎麼樣?飛魚姑娘覺得還算地道嗎?”初成頗有些得意地問道。
“好茶。”我拱手相敬,“當敬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