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號這次來汜水關的帶隊人,是兩位。
第一位,謝仁。
謝家的第一代部曲,跟隨謝家整體搬遷到了揚州城之後,進入鹽鐵使府緝私營,與其他謝家部曲不同的是,謝仁在進入緝私營之後,主要負責舟楫偵查、支援等工作,等到揚州船廠造船下海,謝三郎組建揚州艦隊,自然而然地將他調入揚州艦隊。
後來謝三郎改組整個淮南軍,先將緝私營升格爲淮南軍,再分淮南軍爲淮南陸軍和淮南水軍,謝仁,由於在揚州艦隊的表現優異,被認命爲淮南水軍副統領,兼任揚州艦隊副司令,統領揚州艦隊旗艦揚州號。
這一次,揚州號前來汜水關,作爲揚州號的艦長,同時又是揚州艦隊的實際管理人,謝仁現身汜水關城頭,乃是題中應有之義。
關於他的到來,謝三郎倒是沒什麼,真正讓他意外的,卻是另外一人。
謝文!
謝直有點懵,這小子不是在平原郡嗎?
他雖然坐鎮汜水關,不過身爲天下兵馬副元帥,肩負統領調動天下所有兵馬平叛的重責,即便不方便坐鎮中樞,但是基本的信息流轉還是有的。
事實上,自從他將副元帥的帥府設置在汜水關衙門之後,每天都有大量的消息往來,將全國的大事小情,全都報送到他的桌案之上,這其中,最重要的消息,就是與平叛有關的消息,比如對安祿山叛軍整個包圍圈的相關消息,包括河東、關中、河南、荊襄、江淮等地,再比如河北地,這個“敵佔區”的消息……
不過,因爲傳送方式的限制,消息傳遞略有滯後,而且還得根據傳遞距離以及傳遞難易程度,區分其中的不同。
就謝三郎所知,如今河北地反抗叛軍統治折騰得風生水起,除了河北地各郡縣官吏心懷忠義心向大唐之外,就是因爲自家的這個侄子,謝文,先鎮平原後走常山,讓以顏家兄弟爲首的仁人志士,能夠堅決反抗安祿山叛軍的統治,甚至能夠成功地切斷了安祿山叛軍與老巢之間的聯繫,也是謝文在其中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這倒不是謝三郎給自家人往臉上貼金,事實就是如此。
正是謝文以堅決的態度和特殊的身份,作爲背書,在河北一地往來串聯,才讓河北各地反抗叛軍的仁人志士得以勾連到一起,繼而奮起反擊,要不是謝文機緣巧合地出現在河北地,恐怕現如今河北地反抗叛軍的各種活動,不會像如今這般如火如荼。
按照謝三郎得到的最新消息,謝文在成功“策反”了常山一郡,已經回到了平原郡,“輔佐”顏真卿這個所謂的“河北義軍首領”了,現在又怎麼會出現在汜水關?
“你怎麼來了?”謝三郎對自己從小養大的親侄子,自然沒有啥可客氣的,直接出言發問。
“我是來給顏杲卿父子鳴冤的!”謝文開口,一臉恨恨。
謝直聞言,頓時一愣,顏杲卿,常山郡太守,剛剛“反正”,他有什麼冤屈,還能牽扯到兒子身上?
“怎麼回事,說清楚!”
謝文聽了,這才勉強忍住心頭的火氣,說了起來。
原來,常山郡反正,一時之間聲勢大振,不但在極短的時間內拿下了李欽湊,解散了他麾下的三千兵馬,打開了井陘通道,還連環用計,拿下了安祿山的兩員部將,高邈、何千年。
太守顏杲卿滿心振奮的同時,準備將三人人頭送往洛陽汜水關,一來,爲有功將士請功,二來,提振大唐平叛的士氣,也未嘗沒有通過進獻人頭這種方式,向朝廷,向天子,向副元帥謝三郎表達常山郡軍民與安祿山叛軍鬥爭到底的決心。
具體的路線呢,二選一。
第一條線路,走平原,奔淮南,逆大河而上,直奔汜水關。
第二條線路,走井陘,過河東,走河中,到洛陽,再轉向汜水關。
顏杲卿選擇了第二條線路。
一來,走水路奔揚州,有點繞遠,而且還要跟着揚州艦隊的大船逆流而上,耗用的時間太過漫長,而當時常山郡剛剛“反正”,雖然聲勢大振,但是上下官吏都有點心裡沒底,畢竟他們曾經向安祿山投誠,即便有謝文作保,而且也確實連續斬殺了安祿山的三名部將,但終究還是有點發虛,在這個時候,最是需要來自朝廷,來自天子的獎賞和認可,而且越快越好。
二來,常山郡覆滅了李欽湊所部,徹底打通了井陘通道,也需要人前往河東,跟河東方面的隴右軍商量一下,確認隴右軍是否會東進,什麼時候東進,如果東進之後,需要常山郡這邊做出什麼樣的配合,好維持着切斷安祿山與老巢范陽之間聯繫的這種戰略優勢。
所以,顏杲卿,就派遣長子顏泉明,走河東路線,前往汜水關。
卻不想,就在顏泉明馬上就要出發的時候,有人找上了顏杲卿。
內丘縣丞張通幽。
幹啥?
他請求與顏泉明同行,一起到汜水關前找謝三郎獻俘。
理由很是直接。
他的哥哥,張通儒,乃是安祿山麾下的將領,很得安祿山的信重,那真是響噹噹的一個安祿山的死忠,張通幽說了,安祿山謀反,不得人心,早晚必然以失敗而告終,現在叛軍主力被阻擋在汜水關,安祿山與老巢范陽之間的聯繫有被顏杲卿切斷,眼看就要敗亡在即,安祿山敗了,無所謂,但是他哥張通儒必然會追隨安祿山一同敗亡,到了那時候,他們老張家怎麼辦?總不能因爲張通儒一個人一條道走到黑,就全家一起跟着陪葬吧?
現在機會來了。
他張通幽在常山郡“反正”之後斬殺安祿山叛將的過程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算朝廷不封賞,卻也不應該以“張通儒從逆”一事株連到整個老張家。
他張通幽這一次想跟着顏泉明一起去獻俘,一來想跟着“蹭”一份封賞,二來也想在汜水關,在謝三郎面前落下一份好印象,爲日後之事做個準備。
顏杲卿至誠君子,還真會“急人所急”,一聽張通幽這個理由,竟然同意了。
結果,張通幽就和顏泉明一起,走河東陸路,前往汜水關獻俘。
走井陘,見隴右軍節度副使郭子儀、都指揮使李光弼,都兵馬使謝方,都沒有什麼問題……
到了太原,出事了。
隴右軍“光復”太原之後,天子李老三重新任命了一位太原尹,名叫王承業。
他之所以能夠當上這個太原尹,不是因爲別的,而是因爲他出身與太原王氏,在安祿山這個河東節度使叛亂的如今,任命一位當地門閥出身的太原尹,相當有助於太原以及河東局勢的穩定。
這位王承業也知道這一點,上任之後努力維繫了大唐“龍興之地”的穩定。
按照道理說,只要王承業能夠保證太原甚至河東的局勢穩定,成功度過安祿山叛亂這段時間,就是有功於國,日後前程,自然不用多說。
不過,他卻還不滿足,總想着還能更進一步。
現在,機會送上門了。
顏泉明帶人獻俘,要路過太原。
王承業膽子也大,仗着太原王氏在自己身後撐腰,根本不把顏杲卿父子放在眼裡,直接出手,扣押了顏泉明一行人,另外做了一份奏表,貪天功爲己有,派人帶着三顆安祿山叛軍將領的頭顱,自己去獻俘!
也就是他知道,人家謝三郎向來是眼睛裡不揉沙子,怕自己派去獻俘之人被謝三郎看出破綻,根本就往汜水關送,直接派人前往長安獻俘,理由也充沛,你謝三郎身爲天下兵馬副元帥、專事平滅安祿山叛亂,這是不錯,但是天子李老三還自認了天下兵馬大元帥呢,向他獻俘,一點毛病都沒有。
而在這個過程之中,王承業爲了取信天子和朝廷,開始在顏泉明身邊的人身上動心思,顏泉明身邊的賈深、翟萬德,直接破口大罵,而張通幽卻在思索之後答應了下來,當然,有交易,王承業不是說要搶功嗎,行,我不跟你搶,但是你上報的奏章之中,要誇大我張通幽的功勞,我還得給全家人保命呢……
就這樣,一份被奸邪之人炮製出來的“請功文書”,取代了常山郡真正的文書,被送到了長安。
李老三也不知道這情況啊,一看叛軍將領的頭顱俱在,又有內丘縣丞張通幽親自出面彙報,頓時龍顏大悅,對太原尹王承業和內丘縣丞大肆封賞。
事情如果僅今年發展到這種程度,雖然噁心,但是也不是無法挽回,畢竟不過是爭搶功勞而已,待事後查明,還以公正也就是了。
但是,王承業千不該萬不該,爲了一己私慾,將國事置之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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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在顏杲卿派人請功的同時,安祿山也已經知道了後路被斷的事實,派大將蔡希德統兵上萬直撲常山,意在重新打通身後的運輸線。
顏杲卿卻深信謝文所言,“郡中兵馬不及安祿山叛軍精銳,難以正面相抗”,得知蔡希德來勢洶洶之後,派謝文回平原郡向顏真卿求援,同時,也派人前往河東,請王承業增援常山郡。
結果,做賊心虛的王承業,根本不理會顏杲卿的求援,不但不派河東軍出戰,還以“供應軍需困難”爲由,拖住了隴右軍增援的腳步。
顏杲卿不得已之下,率領常山郡軍民獨自對敵、死守藁城,歷時八天,久等援軍不至,最終彈盡糧絕,兵敗常山郡!
太守顏杲卿,長史袁履謙等常山義士,一同戰死在藁城縣!
僅顏氏一門爲大唐死節者,便有三十餘人!
而王承業更過分的是,聽聞常山失守,顏杲卿等人殉國的消息,竟然直接下令,殺害了被扣押的顏泉明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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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
我是率領平原郡援兵,趕到常山外圍才知道藁城失守消息的。
當時就感覺不對。
平原郡距離常山太過遙遠,從我求援到最終出兵來援,八天時間自然不夠。
但是,平原郡的援兵到不了,最起碼隴右軍是來得及趕到常山的!
一來兩者距離較近,二來井陘通道已然全部打開,三來顏泉明一行,本就有促成隴右軍和常山郡守望互助的責任,而且我離開常山郡之前,也已經收到了隴右副使郭子儀的回信……
就算我平原郡難以支援,隴右軍也應該趕到常山纔是!
後來,小侄動用了淮南諜報司的相關權限,命人在河東仔細打聽了一番,這才知道,原來是王承業這個混蛋做的好事!
副帥!
王承業,該死!張通幽,該殺!
爭功諉過暫且不提,坐視常山失守、顏杲卿等義士殉國,置國事於何地!?殘殺顏泉明等人,更是與叛軍無異!
副帥!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過此類衣冠禽獸!”
謝三郎聽完之後,頓時怒氣勃發!
“小義何在!?
與謝文一起,將此事的細節確定,一定要做成鐵案!
通傳政事堂!請嚴挺之嚴老爺子將之定罪!
同時,發送淮南諜報司在河東所有人手,逮捕王承業、張通幽!”
連番安排之後,謝三郎猶然恨恨。
事已至此,必須要給顏杲卿父子一個明確的交代!
與此同時,他最擔心的卻是,如果這個消息散播出去,又該對河北一地的“義軍”有多大的影響?
要知道,王承業誅殺顏泉明時候用的理由,竟然是常山郡投誠安祿山,他父子,包括常山郡上下官吏,都是和安祿山一樣的亂臣賊人,人人得而誅之!
這個理由,自然扯淡!
但是,如果讓河北“義士”聽到了,他們會怎麼想?噢,投降過安祿山就是人生污點了,現在不管他們是對抗安祿山還是跟着安祿山,朝廷都不會放過他們的……如果一旦讓河北義士產生了這樣的認知,那麼,河北一地對安祿山的反抗,必然分崩離析!
想到這裡,謝三郎突然一拳,狠狠砸在汜水關城頭的垛口上,從牙縫裡蹦出來幾個字。
“王承業,誤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