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三人祈福完畢,出了白馬寺,會同謝直,一起回到了儒家。
裴杜氏和裴美娘娘倆去洗漱,謝直和杜甫就先到了後院中落座。
儒家中人早就得了柱子的吩咐,一見三爺回來了,趕緊去通知魏家班,準備開場。
今天是魏家班新戲上演的日子。
現在魏家班可厲害壞了。
自從他們因爲積潤驛李家客舍和謝直、杜甫相識之後,又因爲夜審楊七的時候幫了個忙,這算是正式進了謝直的法眼,班主魏三也是個明白事的人,幫完了忙啥報酬都沒要,就向謝直提出了一個要求,想把謝三郎夜審楊七的故事改編成戲曲,謝直也沒多想就答應了。
卻沒有想到,一發而不可收拾。
《夜審楊七》一經上演,頓時轟動洛陽城!
一來大唐的娛樂生活很是貧乏,要麼聽聽琵琶要麼看看歌舞什麼的,正經的戲曲之類的演出,不是大型節日慶典根本見不着,純粹是可遇不可求的存在,現在魏家班常駐洛陽城,兩三天就上演一次,自然引起了足夠的關注。
二來,這是當時最轟動的案子,又是通-奸,又是陷害的,還有沒有官身的少年郎挺身而出爲他人洗脫冤屈,這種天理昭昭的橋段,最是百姓們喜聞樂見,尤其案件的最後,還是通過模擬“閻羅殿”的方式審問明白,更是給這齣戲曲染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愚夫愚婦聽了,以爲真有神鬼之力,賢人雅士聽了,無不讚嘆審案方式的精巧……這是什麼?四個字,雅俗共賞!
三來,天子李老三駐蹕洛陽城,閒得無聊的時候也需要點娛樂啥的,也不知道怎麼就聽到了魏家班的名字,直接下令,叫了魏家班到宮中獻藝,這回好了,天子都聽過的戲,誰還不想聽聽,經此一事,讓魏家班更是聲名鵲起,等到每一次上演的時候,更是觀者如堵!
環境、內容、助推,三位一體,魏家班想不火都難!
好在魏三沒有被這突如其來火熱衝昏了頭腦,在《夜審楊七》火爆洛陽城的第一時間就找了謝直,一頓感謝不說,還和謝直達成了協議,以後只要在謝三郎身邊發生的事情,魏家班在爭得了謝直同意的前提下,都可以把它改變爲戲曲,魏三的原話說的明白,他們魏家班準備把謝直身邊的案子都編演成戲曲,組成一個系列,名字特簡單直白,《謝公案》!
謝直自然無可無不可,怎麼着都行,不過要求魏三,編演出劇本之後,一定要讓他看一眼,同意之後才能上演。
就這樣,魏三和謝三郎接下了不解之緣,人家趁熱打鐵,第二齣《謝公案》就是《登聞鼓》。
這齣戲就更火了。
爲啥?
這齣戲講得謝直科考之前被員外郎李昂針對,在科舉之中落榜,憤而敲響登聞鼓,最終推動了大唐科舉改革!
對老百姓來說,登聞鼓是他們蒙冤之後最後一個發出自己聲音的途徑,在心目中有這特殊的意義,這齣戲通過強笑登聞鼓的方式,一舉扭轉了謝直身邊的局勢,正是“善惡終有報”的具體體現,即便他們領略不了其中的深意,也是愛看!
對於普通士子來說,試卷糊名一事,徹底改變了科舉行卷的風氣,與他們任何一個人都息息相關,這齣戲又是科舉改革的起因經過結果,即便他們本身對戲曲沒啥興趣,難道對科舉也沒有興趣嗎?自然要第一時間去了解一番纔是。
就這樣,魏家班的《登聞鼓》一炮而紅,徹底確立了魏家班《謝公案》這個系列的格調。
經過這一次“蹭熱度”的成功,魏三下定決心,一定要金寶謝三爺的大腿,甚至在謝直調任御史臺的時候,魏三還有過擔心,河南縣尉這才倆月,三爺在這個任上破獲的案子,還沒來得及編演新戲呢,怎麼就調任了呢,《西市斬賴三》多好的一個題材啊,剛編演,還沒上呢,人家就成了監察御史了,別咱們再跟不上三爺的前進的腳步……
天可憐見,謝三爺還真給了他一個機會——組建儒家連鎖,然後讓魏家班去河陰縣上演新戲,同時,也他們幫忙打聽一下河陰縣關於漕幫的相關消息,爲了破獲漕船被劫一案做準備。
三爺到底是啥目的,他魏三不管,魏三隻知道,這是徹底上船的一個好機會!
他利用如今魏家班在江湖中的地方,大撒英雄帖,什麼江湖人士、三教九流,全被他託付了一個遍,請他們幫忙。
果然,在魏三的幫助下,謝直果然摸到了漕幫何大龍的情況,這纔有了後面亂石灘設伏的故事。
事後,謝直和魏三再次見面,拿錢出來感謝魏三以及他的那羣江湖朋友的幫忙,魏三心有所求,哪裡敢要?兩個推脫到了最後,謝直髮話了,錢你拿着,不算謝禮,算經費,以後讓你的那些江湖朋友,包括你們魏家班,隨時打聽着市面上的消息……
魏三求之不得啊!能幫着三爺打聽消息,起碼也是三爺門下的一條走狗了吧,嗯,編外的也好啊……說起來不好聽,但是能夠抱住了朝堂監察御史的大腿,多少人想幹這件事還沒機會呢!
就這樣,在魏三有意奉承之下,和謝直的關係越扯越深,不但幫着謝直打聽市面上的各種消息,還包下了儒家連鎖的所有演出。
在這必須誇獎魏三一句,這絕對是個明白人,人家包下了儒家連鎖的所有演出,絕對是一個神來之筆。
對於儒家來說,魏三包下了所有演出,不要錢,只收取客人的打賞,儒家不但不用掏出一文錢來,還可以省心省事地把演出場地交給魏三,通過每一天的種種演出,來提升儒家連鎖對普通客商的吸引力。
對於魏家班以外的江湖人來說,能夠到儒家連鎖去演出,這可是身份的象徵,他們一般也就是在南市、北市演出,本來也沒啥固定的場所,所有收入,也都是客人的打賞而已,雖然到儒家演出也是如此,但是這兩個地方的客人不一樣啊,能住在儒家連鎖的主兒,怎麼也比南市、北市逛大街的閒漢有錢吧?但凡是打賞,一出手就比他們平日裡一個月的收入還多,這還能有啥不願意的。
而且魏三最絕的地方,不但以“安排演出”的權力,徹底確立了他在這羣江湖人之中的地位,還對江湖人進行“績效考覈”呢,想去儒家連鎖演出,行啊,除了本身的技藝之外,你還給咱提供了啥消息?提供多的,來得勤的,提供消息有價值的……優先安排!
要不說人家魏三常年混跡江湖,這小手段耍出來,絕對周全。
謝直給了他一個任務,一點權力,生生地讓他給玩出花來了!
如果僅僅是這樣的話,也就是有點小聰明而已,能夠把權力和義務對等起來而已,之所以說他周全,就是人家把握尺寸的功夫實在是到家。
他不是藉着這事確立了自己在江湖人之中的地位嘛,也算是獲得了一份隱性的福利,要是一般人,咧嘴一笑,也就這麼着了。
但是人家魏三沒有,人家給魏家班立了規矩,不管以後魏家班上演什麼新戲,只能在儒家積潤驛!連演三場之後,無論儒家連鎖開設了幾家,魏家班就順着驛路一路走下去、演下去,直到把儒家連鎖酒店的所有客舍都演出完了,這纔開始承接別的地方的演出。
這是啥?
藉着如今魏家班的名聲,來爲儒家連鎖酒店招徠客源!
想聽新戲,好啊,請到儒家來,別的地方沒有!
這叫什麼?
投桃報李!
雖然有隱性的好處,魏三佔了,但是人家不白佔,傾盡所有進行回報!
這件事,人家還不主動說,用事實說話,慢慢地等別人看出來,誰看出來,不得稱讚人家一聲“仗義”?
如果流傳到謝三郎的耳朵裡,謝三郎還不得高看他一眼?誰還不喜歡這樣知情知趣的下屬?
今天,也是如此。
新戲名字就叫做《三上本》,講的故事,就是謝直在金鑾殿上連開三炮掀開洛陽糧案的故事,當然了,按照傳統戲曲的“起承轉合”方式,在謝直掀開洛陽糧案之前,還選取了事情發展的幾個片段,加功成了摺子,然後和金鑾殿上的一幕組成了一出完成的戲劇。
好吧,人家魏三在謝三郎身上蹭熱度已經蹭出經驗來了……
今天就是首演,儒家積潤驛店也好,魏家班也好,誰都沒有想到謝直竟然爲了躲馮姨娘介紹對象,直接從御史臺請了假,跑到積潤驛躲清靜來了……
謝直怎麼來的,他們不管,但是既然來了,就得招待好了,別的不說,魏家班的這個首演,怎麼也得讓三爺看完整了吧……
結果,謝三爺碰到了老杜,陪着白馬寺進香去了……
眼看着定好的首演時間就要開始了,一羣人都急了,魏家班的人都跑過來問什麼時候開場,就連柱子作爲儒家積潤驛的“李掌櫃”,都過來問了一句。
魏三多聰明的人了,他知道自己到底靠着誰吃飯,想都沒想,就一個字,等!
三爺什麼時候回來,咱什麼時候開場,已經來了的朋友,喝茶,上瓜子,我請!
當然,這些事情,謝直都不知道。
他和杜甫到了後院的時候,早就坐滿了,還人聲鼎沸的,謝直坐下之前還挺高興,做買賣誰還怕熱鬧啊,人越多越好……
結果,他和杜甫剛剛落座之後,頓時就高興不起來了。
因爲他們聽到了周圍人的議論之聲。
他們兩位今天都穿得便裝,雖然能夠看出來不是一般人,但是不認識的,誰也不知道他就是謝三郎。
再說了,聽書看戲,圖的就是一個樂呵,全是爲了自己開心,誰沒事還老打量身邊的人啊。
所以,人家說話就很隨意了。
“聽說這魏家班最負盛名的一家班社,幾齣大戲都在洛陽城中火爆異常,你說他們也是,怎麼就非得把新戲的首演放在洛陽城外?”
“嗨,你還不知道啊,魏家班的班主,跟儒家的老闆是好朋友啊,李旭,聽說過吧,就是這家客舍原來的主人,後來李家客舍併入了儒家連鎖之後,魏家班就把新戲的首演定在了這裡……”
“定這兒也不是不行,可是也不能說話不算數啊,說好了未時開演呢,這都快申時了,怎麼還不開始?枉我生怕錯過了開場,一大早就從洛陽城出來了,三十里路啊,吃過午飯就一直在這等着……這得等到什麼時候去?再晚?再晚就該敲淨街鼓了……”
“就是就是,還不開始?今天晚上怎麼回城去?”
“回不去怕啥?這裡就是客舍,還能少了你一個睡覺的地方?”
兩人聊着聊着樓就歪了。
“你要是這麼說的話,會不會人家儒家的一套經營策略啊……”
“嘿嘿嘿……讓魏家班把新戲首演放到儒家積潤驛,然後夥同魏家班特意推遲演出時間,然後逼得大家不住在儒家也得住……”
謝直聽了這個,還能樂的出來不?當場臉就黑了,咱儒家連鎖酒店一年收入也不少了,正準備把分店繼續開下去呢,還至於用這麼下作的方式賺錢嗎?
不過呢,他還真不好發作。
畢竟,魏家班推遲了首演的時間,是事實,人家都等了這麼長的時間了,還不許人家聊兩句天嗎?開玩笑也好,發怨氣也好,都是一種猜測而已,他要是一發作,得,不是真的也成真的了……
就在謝直想着怎麼處理的時候,卻聽得耳邊“嘭”的一聲。
有位年輕的士子,一巴掌就拍到桌子上了。
“張某到了河南地界上,就聽說儒家連鎖乃是朝廷驛站之外最好的客舍,今日一見,原來如此!
哼!
張某聽到這個名字,一開始還以爲是爲真正讀書人操持的買賣,現在來看,不過是接着我儒家的名頭譁衆取寵而已!
這樣的客舍,不住也罷!”
說着,站起身形,就要離開。
謝直都懵了,特麼的,我還沒急,你到當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