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廢了十多年的宅院,簡直就沒眼看。
高明帶着周全、劉安,小心翼翼地走進張守珪的舊宅,入眼處,滿是荒蕪。
三人從張姓中侯翻牆過來的,抵達的位置,應該是張守珪舊宅的後花園,挺好的院子,現在看着跟荒地似的,假山也倒了,池塘也幹了,原本種植名貴花卉的地方,更是雜草叢生,尤其在初春時節,春寒料峭,草木還沒有返青,放眼望去,那叫一個蕭瑟。
不過,這倒是給高明三人省事了。
最起碼,一眼看去,就能知道,這處後花園之中,沒有什麼暗室、暗道之類的東西。
高門大戶嘛,誰家在輝煌的時候還不得罪幾個人,得罪了人自然就要加一分小心,具體而言,就是在自家宅院之中,建立個暗室、疏通個暗道啥的,以備不時之需,事實上,高明在揚州城查抄鹽梟大戶,當了監察御史之後也曾查抄過國朝文武大員,還真在他們這些人的家裡,見過不少暗室、暗道之類的東西。
說實話,在確認了此處宅院就是幽州節度使張守珪的舊宅之後,高明還擔心這裡也有,然後張姓中侯再對地形熟悉的情況下,找個暗室一躲,或者順着暗道就跑了,他們三人所謂的追蹤,上哪追去?
結果,進了後花園一看,就眼前這情況,倒是把最有可能的暗室、暗道的位置,全都暴露了出來。
假山,高門大戶常用的暗室位置,如今倒了,一眼望去,全是石頭,想躲都不可能……
池塘,高門大戶常用的暗道位置,如今幹了,一眼望去,池塘底部的泥都幹了,就算有什麼暗道,也都堵死了……
至於草木蕭瑟,那就更好了,無論是野草還是花卉,全都變成枯枝敗葉,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這樣的地方,藏只兔子,倒是有可能,藏人,沒戲。
高明三人也算是經驗豐富了,放眼一望,就將後花園之中的情景盡收眼底,隨後,就是輕輕送了一口氣。
“劉安,傷處還要緊嗎?”
高明開口,劉安搖頭,都不用他多說,自然而然地突前,開始仔細檢查地上的蹤跡。
三人在一起配合良久,這種檢查痕跡的活計,一般都是生性謹慎的劉安負責,今天要不是他受傷在身,高明都不用多問這麼一句。
“向前了……”
片刻之後,就有了結果。
高明一愣,這個結果,又和他的猜測不太一樣。
在他看來,張姓中侯以張守珪舊宅爲逃脫路徑,翻牆進了舊宅的後花園,這個好理解,但是下一步,應該及早脫離此處舊宅纔對,說白了,就是繼續翻牆而過,趕緊融入永寧坊的街道之中,這纔好繼續逃脫……
但是,劉安檢查出來的痕跡,卻表示,張姓中侯,沒有,他翻入舊宅之後,竟然踏着後花園的抄手迴廊,直接衝向了舊宅的中院……
“都小心了!
張守珪身爲幽州節度使,被賜宅院,按照禮制,再考慮他在開元二十三年獻俘之後的恩寵,最少也得是五進的大宅院……
此處後花園,自然不用多說,中院部分,必然是房屋衆多,無論是他在中院房屋之中找到了密道,還是隨便找了個屋子隱藏,你我都要小心……”
高明開口提醒之後,心中還有猶疑,這個張姓中侯有病吧?知道自己三人追蹤,不跑?反而到張守珪舊宅隱藏起來?難道因爲這裡有什麼事情對他非常重要,重要程度都超過了性命,即便在被追蹤的狀態下,也得先辦完了再跑?還是什麼其他原因!?
猜不透張姓中侯的想法,高明更加謹小慎微,和劉安、周全,呈三角戰鬥陣型,順着張兄中侯留下的痕跡,逐漸向前摸索。
這也就是劉安追蹤的技術高超,很多次,明明蹤跡已然斷掉了,劉安愣是根據地形,猜測出張姓中侯可能逃跑的方向,在綜合考慮一下,一步一步地向前,硬生生地將痕跡又一次給續上……
“不對!”
就在三人從後花園進入了中院,一路追查張姓中侯蹤跡,馬上就要拐入左側偏院的時候,劉安卻猛然停下,一聲低喝之後,臉色變得凝重異常。
“怎麼了?”
高明聞言一驚,卻也趕緊停下了腳步。
三人本來呈三角陣型,劉安因爲要負責追查蹤跡,毫無疑問地要走在最前面,而高明和周全二人,一左一右護衛在他的兩翼。
這個陣型,固然能夠利用其三人左右的注意力,能夠照料到陣型前後左右的方方面面,不過也有一個不好的地方,那就是,一人能夠照料的方向終究有限,一旦劉安負責向前探索,高明和周全只能照料左右和後方,自然難以照看到劉全眼前的情況,至少,沒辦法同時和劉安發現最前方的變動。
現在劉安停步,出聲示警,高明和周全,自然趕緊停步,出言詢問。
劉安沒有第一時間開口,竟然沉默了片刻,弄得高明緊張不已,他知道,劉安不是刻意不回到自己的問題,而是他發現了意外的情況,出言示警是提示身後的兩人小心,現在閉口不言,卻是要再次確認自己剛纔的發現。
能夠讓追蹤能力極強的劉安,如此慎重對待,顯然,這個“意外”,很是嚴重。
“少爺,您也來看看吧……”
劉安半晌之後纔再次開口,聲音壓抑得極低,還透着一種難以置信的猶疑,要不是高明就一直在他身邊,因爲他的示警,一直留心着劉安的一舉一動,說不定還真聽不清他到底要說什麼。
什麼情況這是!?
高明心中猶疑,卻也依言變換了一下腳步,走到劉安身邊更近的位置上,順着他的手指,看向地面。
荒園破敗,塵土堆積,其上腳印錯亂,猛然間一瞧,竟然分不清到底有多少。
“這……有人!?”
高明頓時就是一驚,張姓中侯翻牆逃跑,這才進了這處張守珪的舊宅,他一人逃竄,如何也踩不出這許多的腳印!
難道,這廢園之中,還有其他人!?
高明和劉安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雙眼之中,看出來一種驚駭。
倒是劉安第一個發現了這錯亂的腳印,又靜氣凝神地觀察了半天,早就度過了最初的驚駭,早在高明鎮定下來之前,就勉強恢復了平靜。
“少爺,腳印錯亂,必然有人!
不過也大可不必驚慌……
想這廢園,本是幽州節度使張守珪的舊宅,自他論罪之後,足足十餘年時間也沒有收回……
這麼大的院子,荒廢了一年半載的,自然沒人敢打它的主意,但是荒廢了足足十餘年的時間,恐怕即便有人心存敬畏,也早就忘得乾乾淨淨了吧?
少爺,咱們雖然是初至永寧坊,不過就今日入坊沿途所見,坊中大多是貧困門戶,說句不好聽的,這處永寧坊,不過是一個‘徒坊’而已,全是普通百姓聚集之所……
所謂窮**計、富長良心,尋常百姓,要是真被逼的走投無路的話,說不定也會偶爾進這處廢園尋訪一二,更有甚者,說不定還有無家可歸之人,到此借宿……”
劉安越說,表情越是鎮定,彷彿如此一番分析之下,都把他自己說服了一般。
“故此,屬下猜測,這些腳印,恐怕是這麼多年以來逐漸積累下來的……
至於那張姓中侯,恐怕也是早早知道這樣的情況,這纔不曾翻牆而出,卻偏偏跑到了中院……
想必,就是要藉助這多年以來積累的痕跡,來隱藏自己,好讓咱們一時之間失去方向,難以辨認,他好藉着這個時間逃脫……吧?”
高明聽了,默默點頭,劉安說得,也有道理,要不然的話,張姓中侯爲啥不再次翻牆出了這處廢園,直接逃到永寧坊的大街上,豈不是更容易躲避追殺?
不過,高明剛剛順着劉安的思路一想,卻猛然搖頭。
“不對!”
“怎麼了!?什麼不對!?”劉安卻沒有相當高明否定得斬釘截鐵,驚愕之中,竟然脫口而出。
高明卻沒有理會他略顯肆意的說話方式,卻是面色凝重地急急說道:
“正月二十六,大風!”
劉安聽了,頓時臉色大變。
高明的意思很是明白!
這些腳印,根本就不是多年積累下來的!
爲啥?
因爲塵土就不是多年積累!
正月二十六夜晚,徹夜大風,百年不遇,別說什麼塵土,就算地面上有點砂石,說不定都吹得無影無蹤了!
那麼,現如今地上這些塵土又是如何而來?
必然是大風過後,原本懸浮的塵埃,飄飄蕩蕩地重新堆積而成!
二十六大風……
二十七堆積……
今天才正月二十九,地面之上,就有雜亂無章的腳印無數!
“此處有人隱蔽!”
高明剛剛得出結論,突然見對面的劉安面現驚恐,一雙眼眸之中,竟然倒映出一道匹練!
多年在戰場上拼殺出來的直覺,終究救了高明一命,他以感覺到不對,想都沒想,直接俯身!
“少爺小心!”
這個時候,劉安的示警才炸響在高明的耳邊。
與此同時,高明同樣聽到耳邊的惡風不善,“呼”的一聲,從自己的頭頂略過。
頃刻之間,就是一身冷汗!
高明卻來不及細想,俯身之後依舊不保險,想都沒想就順勢倒地,擰身甩臂,早就緊握在手中的橫刀,橫掃而出!
“當!”
一聲脆響,震耳欲聾!
高明只覺得手筆酥麻,一時之間竟然沒有了知覺,要不是他多年在戰陣之中養成的習慣,恐怕這一刻,手中的橫刀,早就脫手而出。
不過,即便如此,他也擋住了身後的偷襲。
命大啊!
原來,在高明向前和劉安一起查看地面上腳印的時候,他們三人在淮南軍中千錘百煉的三角陣型,已然不攻自破,而地面上的腳印,延伸出來的東西,讓高明和劉安兩人猜測出來的真相,又有些太過驚人,讓兩人一時之間,精神爲之所奪。
就在這麼一個當口,卻有人從暗中緩緩接近三人。
按照道理說,高明和劉全兩人正在全力分析情況,三人之中的周全,自然而然地要負責起警戒之事,不過呢,他一個人,終究力有所不逮,一來是他一個人,終究難以照看到完整陣型的前後左右,二來是周全一時不慎,在張姓中侯家喝了下了藥的三郎茶,即便勉力支撐,卻也頭暈難耐,這才一時不察,然暗中潛形之人,摸到了高明的身後。
也幸虧高明福大命大,借重多年在軍中摸爬滾打的直覺,在劉安剛剛流出出驚駭的時候,就俯身躲避,這才躲開了偷襲的第一刀,隨後又反應足夠快,拼着一股“我死也不能讓你好過”的狠勁,於不可能之中轉身闢出了一刀,逼得偷襲之人不得不變招應對,這纔算化解了對方偷襲的第二刀。
不過,即便是這樣,高明也是倉促應戰,一刀劈出,不過是倉促應對而已,自然比不上偷襲之人的好暇似整,雙刀交擊,也震得手臂發麻,一時之間,竟然也難以支撐了。
偷襲之人一連兩刀都沒有結果高明,自然不甘,一刀震動高明之後,趁着他手筆酥麻的機會,再次劈出一刀,正是準備用這第三刀徹底結果高明的性命。
卻不想,他終究是沒有這個機會了。
“當!”
“豎子你敢!?”
“少爺快走!”
周全橫刀出鞘,牢牢架住偷襲之人的橫刀!
劉安,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了高明的衣領,手上用力,一把就把高明拉到了身後。
高明手拖橫刀,身形向後之時,卻不由得擡眼望去。
這一看,卻是一驚!
他看清了偷襲之人的相貌。
高鼻深眼,捲髮棕眸!
胡人!?
高明一時之間都有點懵了,這裡怎麼會有胡人!?好吧,大唐長安城,有個胡人也算是正常,但是他見面之後二話不說直接偷襲,還是一連三刀,恨不得對自己除之後快,爲啥!?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還沒等他想明白呢,卻猛然色變!
除了這名胡人之外,在他身後,又衝出來五人,一個個身穿黑衣,手持橫刀,直奔高明三人,蜂擁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