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直聽了王公公的話,微眯雙眼,死死盯着他,冷冷問道:
“你這是威脅謝某人?”
王公公哈哈一笑。
“我哪裡敢啊!?
誰不知道您謝御史是大唐辦案第一人,對我等肢體不全之人,向來沒有什麼好臉色!
高力士高公公的侄子,牛仙童牛公公,不都折在您汜水謝三郎的手上?
我一個從五品的尚食局尚食公公,哪裡敢招惹您堂堂謝御史啊!?”
嘴上說着“不敢”,臉上卻滿是陰毒,王公公這就算是徹底豁出去了,毫不掩飾自己對謝直的敵意,緊盯着謝直的雙眼,惡狠狠地說道:
“咱家這種肢體不全之人,自然難入謝御史的法眼!
咱家也沒指望着能得了謝御史您的好臉色,只要是我們出宮給皇爺把差使辦好了就行了,您謝御史看不上咱們就看不上,我們就算受點委屈,也是爲了皇爺受的,自然也是應該……
皇爺也相信您謝御史,出宮之前,還特意交代了我們,要以您的馬首是瞻……
不過呢,您看不上我這個尚食局的尚食公公,要把我轟回去,回宮之後,我自然要跟皇爺說一聲是因爲什麼啊……
咱家就是皇爺的家僕,自然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都得原原本本地告訴皇爺纔是……
別的不說,小猴子就是因爲要給大傢伙張羅個落腳的地方,就被您謝御史砸了一刀鞘!
二話不說,直接動手!
也不知道您謝御史怎麼就這麼橫!
見了咱們這些天子家僕,非打即罵!
不知道的,還以爲咱們是您謝御史的家僕呢!
這些話,咱老王回了宮城,見了天子,自然要跟天子分說明白啊……”
謝直聽了王公公陰陽怪氣的指桑罵槐,突然冷冷一笑。
“好!
既然你要回宮跟天子分說明白,那就順便告訴天子,我到底是因爲什麼打了這個小宦官……”
說完之後,謝直頭都沒回,直接一聲斷喝。
“牛佐,把人拎過來!”
牛佐領命而去,直接把小宦官侯勝,從大堂的地面上拎起來了。
大步甩開了,幾步就走到了謝直的身邊。
小宦官侯勝,之所以有個“小猴子”的外號,不單單是因爲他本身機靈,同時也是因爲他身形矮小。
牛佐長得人高馬大的,拎着他,就跟一個成年人拎着個孩子一樣。
牛佐走到謝直身邊,在謝直的授意下,雙手插入到小猴子的腋窩,就這麼把他舉過了頭頂。
小宦官侯勝給嚇壞了,根本不知道謝直這葫蘆裡面賣的什麼藥,急得哇哇大叫。
“幹什麼!?你要幹什麼!?
快放我下來!
邊公公、王公公,救命啊,殺人了……”
小猴子被謝直一刀鞘狠狠甩在了臉上,打得他口鼻竄血,剛纔一直躺在地上,一來是裝可憐,二來,也是真疼,現在被牛佐抓到空中,一臉的鮮血,還慘叫連連,看起來,確實有點慘,就連好多金吾衛看了,都有點於心不忍。
不過牛佐可不慣着他這毛病,把他舉在控制之後,就是一頓猛搖,晃得小猴子一陣天旋地轉。
衆人一看,紛紛無語。
王公公更是直接開口。
“謝御史,您這是什麼意思!?
你看不上小猴子,行,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您還不消氣?
晃盪他幹什麼!?
這不是羞辱人嗎!?
他小猴子不過是宮中有個沒級沒品的寺人,不過出宮之後,也代表這皇家的臉面!
您這樣羞辱他……”
王公公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得“噹噹噹”一連三響!
衆人定睛一看。
只見小猴子的腳下,突然多了點東西。
一根金條子,兩個銀條子!
硬生生地被牛佐從小猴子的衣袖裡面晃盪出來了!
“這……”
臨都驛庭院之中,無論是宮中人還是金吾衛,誰都沒話了。
在這種難得的安靜之中,只聽得謝直緩緩開口。
“你們這些宮中人,張嘴就是替天子辦差,閉嘴就是伺候皇爺,說的倒是好聽,別以爲我就不知道你們是怎麼回事!
爭着搶着出宮辦差,你們真的是爲了天子嗎?
哼!”
謝直一聲冷哼,輕輕踢了踢地上的金銀條子。
“還不是爲了這些黃白之物!?”
一句話,說得臨都驛庭院之中的宮中人臉色訕訕,這種事,雖然大家都在做,但是終究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現在被人家汜水謝三郎直接揭開了蓋子,實在是有點尷尬。
謝直壓根就沒有打算放過他們,繼續說道:
“謝某身爲監察御史,最是看不得你們這些宮中人,打着天子的旗號,禍亂地方!
王公公,你不是要回宮跟天子細說分明嗎?
好!
記住了,把這句話也帶回去!
此次回京爲天子籌備返京的相關事宜,謝某人不管你是宮中人,還是金吾衛,甚至我御史臺的隨員,如果有人膽敢私下接受賄賂,向地方衙門、商戶討要好處,一經查實,謝某親自動手,將你斬殺當場!”
一句話出口,震得所有人都是一驚。
謝直隨後將目光轉向了王公公,冷冷一笑。
“王公公,你不會騎馬,跟不上謝某人的行程,回宮換人去,這對你而言,反而是一種運氣……
要不然的話,你到了行宮左近,私下聯絡地方衙門,要是被謝某人知道了,謝某就要借你項上人頭一用了!
與其這樣,你還不如回宮呢,就算天子不喜,卻也能保全一條性命啊……”
王公公一聽,臉都綠了,嚇得。
他斷然沒有想到,謝直竟然是因爲這個原因打了小猴子一刀鞘,就這個,還想告狀?真要是告訴了天子李老三,說不定李老三還得再下一道旨意表彰人家謝三郎呢,可笑他剛纔還一直跟謝直玩心眼呢,幸虧人家謝直沒有答應,要是答應了讓他們這些宮人聯絡地方衙門,就這二百多宮人,能活着十個人回洛陽,就算是人家謝三郎手下留情了!
要是這麼說的話,還真不如現在就回宮城,反正這趟出宮,有謝三郎這尊瘟神親自盯着,估計也沒有機會上下其手,別真的因爲一點點錢財,把性命丟了!
謝直一見他不說話了,冷哼一聲,隨即朗聲對院中所有人說道:
“謝某人的規矩,就是這個規矩了!
你們都想好了!
只要跟着我走這一趟長安城,就得把自己的爪子管住了!
要不然真犯了事情,別怪謝三郎不教而誅!
有擔心自己管不住自己爪子的,趁着現在這個機會,趕緊回洛陽城!”
衆人一聽,紛紛色變。
他們都算是聽明白了,人家謝三郎可是沒跟他們開玩笑,還真就準備砍幾顆腦袋下來,要是這樣的話,還是回洛陽城爲好,起碼……安全!
至於這次出宮的那些投入……心疼歸心疼,卻也沒辦法了,再心疼,也好過被謝三郎當衆梟首要好得多吧?
“三哥,這小子怎麼處理?”
牛佐現在還拎着一個小猴子呢。
小宦官侯勝真嚇壞了,尤其謝直冷冷看過來的時候,小侯勝嚇得都快瘋了,也不知道從哪來的力氣,一頓掙扎,竟然掙脫了牛佐的雙手,落地之後,二話沒說,直接跪倒在地,對着謝直就是一頓響頭。
“謝御史饒命!謝御史饒命啊!”
這孩子早就看明白了,就謝直剛纔那句話,只要傳到深宮之中,天子李老三肯定龍顏大悅,即便謝直真的一刀看了他小猴子,李老三也不可能因爲一個沒級沒品的小小寺人,去爲難謝三郎,反而會對謝直大加讚賞——個別內侍出宮之後,打着天子旗號胡作非爲,被監察御史謝直當衆梟首,天子不以爲忤,反而盛讚——這是啥,這是能夠名垂青史的軼事,這是天下明君纔有的氣度!就以李老三這麼“好名”的性格,那還不樂得蹦起來?
到了那時候,李老三是天下明君了,謝三郎是鐵面無私了,他小猴子呢?身首異處不說,估計死後還得讓人戳碎了脊樑骨,如果魏家班再一次排演新戲的話,小猴子都不用想,自己肯定是個丑角,而且還是那種在臺上就得被殺了的丑角!
他像這樣嗎?
什麼身後名之類的,就不多說了,難道他就想死在臨都驛不成!?
可是不死又能怎麼辦!?
兩個銀條子,一個金條子,就在地上閃閃發亮呢!
這叫什麼!?
這叫人贓並獲!
還是在人家汜水謝三郎的眼前!
他想不死都難!
爲今之計,只能哀求謝三郎饒他一命!
“謝御史饒命啊!
小人是第一次出宮,不懂這些!
是他們主動塞給我的!
剛纔您也看見了,小人萬萬沒有主動索賄的意思!
只怪小人豬油蒙了心,一時被金銀所迷惑,沒有擋住他們往我的衣服裡面塞啊……
謝御史,您就饒過小人一回,小人再也不敢了!”
要不說小猴子機靈呢?三言兩語就把自己摘了個乾乾淨淨,即便謝直知道他這就是胡說八道,卻也不好說什麼,當時的情況,還真是劉家商隊的掌櫃和劉驛長,主動把金銀塞到小猴子的衣服裡面的,人家還真沒有明顯的索賄動作……
要是這種情況,還堅持砍了他,這就有點不合適了。
就在謝直在猶豫的時候,小猴子又說話了。
“謝御史,您剛纔說了,不能不教而誅!
您可不能出爾反爾啊!
小人要是在您定下規矩之後拿了這些金銀,您給我當衆梟首,小猴子我死得不冤!
但是,這些金銀都是您立規矩之前收下的,還都是他們強賽給我的,您要是殺我,我……我……我冤枉啊……”
謝直聽了,頓時沒好氣地冷哼一聲。
“你倒還冤枉上了?出宮之前,難道沒人告訴你不得胡作非爲嗎?”
小猴子一聽,猛然擡起頭,袖子狠狠一抹臉,把鮮血和淚水、汗水抹得亂七八糟的,卻也顧不上這個,直接擡起胳膊,猛然指向王公公。
“啓稟謝御史,小人出宮之前,邊公公倒是交代過,不能胡作非爲……
但是,王公公他,收了小人銅錢整整十貫,他告訴小人,出宮之後,隨便乾點什麼,就能回本……
這就叫將本逐利!
這一次出宮辦差,本來就有小人的名字,王公公找到我直接威脅,說是不給錢的話,就要把我的名字從出宮辦差的人員名單之中劃去,小人這纔給他送了錢……”
謝直聽了,頓時大喜。
一聲斷喝。
“金吾衛何在!?給我拿下!”
王公公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他是真沒有想到,自己陰陽怪氣地頂了謝直半天,倒是沒有什麼,竟然栽倒在小猴子的嘴上!
“小猴子,你胡說!
咱傢什麼時候收過你的銅錢!?
又什麼時候跟你說什麼將本逐利?!”
小猴子一見,知道今天斷然沒有“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了,也顧不上得罪了尚食局尚食公公的後果,把心一橫,直接說道:
“啓稟謝御史!
那些銅錢都是我一枚一枚積攢下來的!
小人怕銅錢被人偷了,就在“開元通寶”的寶字上,特意把玉字的那個點磨得溜光水滑的!
如果說一枚銅錢是這樣,是巧合,十貫銅錢,一萬枚,還能個個如此嗎!?
小人把銅錢送給王公公的時候,親眼見到他把十貫錢就隨手放在牀邊的箱子裡面了,您要是不信,到他的住處一查便知!”
謝直一聽,這還有啥客氣的!?銅錢上有記號,還怕王公公跑了!?
“金吾衛張朗將,派人押解王公公回宮,到他住處探查!
如果屬實,交由內侍省嚴懲!
謝某會專門寫奏章,向天子說明此事!”
王公公一聽,直接嚇癱了,要不是身邊有兩個金吾衛架着他,現在就得倒在地上!
謝直一看,一聲冷哼。
口口聲聲說什麼出宮全是爲了天子辦差,接過還沒有出宮的時候,就敢以“出宮名額”爲由壓榨普通的宮人、宮女,他在攻城之中就敢如此大膽,真要是讓他接觸到地方衙門、地方商戶,他還不得把這些人都攥出油來!?
“王公公,好膽色!
出宮之人,本就是爲天子辦差的,你就敢一個接一個地威脅過去?
好!
你不是要會洛陽宮城和天子分說明白嗎!?
正好!
你把這件事情也分說分說去吧!”
王公公聽了謝直這麼說,還要專門上本章彈奏,哪裡還有硬頂謝三郎的豪氣,直接一個哆嗦,不多時身邊就騷臭難聞……
大家一看,卻見他褲襠處一片溼漉漉的……顯然,是嚇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