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老闆的聲音雖然輕緩,但此時茶樓中寂靜無聲,因而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朗清亦聽得明明白白,擡眸往那幾個客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見那幾個漢子身材健碩結實,生的極爲高大,並不似是尋常的客商,再細看看他們的面容,膚色偏白,深目高鼻,頭髮微鬈,且略呈一絲暗黃,與中原人士大不相同。朗清凝神一想,這密州城地處邊境,時常會有鄰國的客人來往,在街上見到北遼或者西涼的客人也是經常有的事情,倒也並未過多在意。
那幾個異國的漢子笑着道:“老闆不需如此謹慎,我等不過是久仰林將軍的大名,爲他抱不平罷了。”
茶樓老闆方安下心來,又問道:“敢問幾位客人是從何處而來?依我看諸位的外貌,可是從西涼而來的?”
異國漢子笑着應道:“老闆倒是好眼力,我們的確是西涼人氏,只是後來輾轉到了北遼。”
茶樓老闆點了點頭,便不再作聲了,做了許久的生意,自然知曉不該多問的便不多問了。
被晾在一旁的南方客商聽了,又再開言問道:“林將軍在西涼所向披靡,將西涼的軍隊打得潰不成軍。按理說,你們應該視他爲敵纔是,爲何會爲他抱不平呢?”
西涼漢子笑着應道:“你也小瞧我們了。林將軍忠君爲國,自然當敬,且他雖打敗我國的軍隊,但並未爲難他們,更未爲難普通的百姓,甚至對待戰俘都是極好的。如此良將,我們對他都敬佩的很。聽說他罹難之時,我國大王還曾派兵來救,只可惜爲時已晚,將軍和夫人已經遇難。後來,曾有一位將軍的舊部逃過一劫,但又不敢再回啓國京城,亦不敢露面,便悄悄越過國境到了西涼境內,剛巧被我遇到了,便收留了他,因此又聽他講了許多將軍的往事,對將軍自然是更爲敬佩了。”
南方客商聽了,問道:“不知那位舊部如今正在何處?”
西涼漢子應道:“他並不想以此身份示人,只想安穩度日,客人就不要多問了。”
南方客商聽了,緩緩點了點頭,道了聲“那樣也好”,便不再多言了。
錦繡苑內,宛湘寧始終放心不下宛瑤寧,生怕她再趁旁人不注意便溜出府去,對瑾蘭、瑾芯等宮女千叮嚀萬囑咐,定要留至少一人在她門前守着,萬萬不得再由有一點閃失。沈君琰見她如此勞心勞力,自然是心疼的緊,爲了讓她安心,又讓侯英調了一隊親兵進府,守在錦繡苑外,才使得宛湘寧安安心心地回臥房去歇息了。
這幾日宛湘寧的惶急揪心,瑾蘭、瑾芯自是看在眼裡的,心內對宛瑤寧亦多多少少生了一絲嫌隙,不過礙着宛湘寧的囑託,她們還是依言牢牢地守在宛瑤寧門前。聽雨、倚雲見了,心內對她們自然是萬分地感激,更加不願讓她們勞心勞力,便一起走過來柔聲道:“這裡有我們守着便可,兩位姐姐請去歇息罷,若是累壞了,豈不是又是我們的罪過?”
瑾蘭年紀大些,行事一直是滴水不漏,如今見她們如此,對她們的心思也明瞭幾分,柔聲寬慰道:“你們日日夜夜在此守着,想來也是累得很,先去歇息罷。如今大公主正在歇息,有駙馬爺陪着,自然是不需要我們在跟前的。過會兒待公主醒了,我們要回去伺候的時候,你們再過來便是了。”
聽雨、倚雲聽了,自然是千恩萬謝地走了。
瑾芯年紀小些,不像瑾蘭那樣能將心思盡數藏在心裡,睨着她們她們的背影,憤憤道:“姐姐爲何還要寬慰她們?若不是她們的主子,咱們何苦落得如此地步,沒日沒夜地給人家守着門呢?”
瑾蘭聽了,伸手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伸手對着房門一指,壓低聲音道:“你這小蹄子說話怎的沒大沒小的?教你的規矩都混忘了嗎?她們的主子是誰?那是三公主,咱們公主的親妹妹,自然也是我們的主子。”
瑾芯聽着,翻了個白眼,看上去似乎並不服氣。
瑾蘭伸手點了一點她的額頭,沒聲好氣地道:“看來都是平日裡公主太寵着你了,才讓你這般的沒規矩,待此事了結,該好好教教你規矩了。”說罷,她又重重嘆了口氣,又道:“你呀,若是真的心疼咱們公主,便將這道房門守好了,若是三公主再走丟了,只怕公主便要急死了。”
瑾芯垂眸,又想到前些日子宛湘寧的焦急慌亂,心內不由一緊,又擡眸看着瑾蘭,點了點頭,應道:“我曉得了,姐姐。”
臥房之內,宛瑤寧無力地伏在門邊,方纔外面兩個宮女的話自然是清清楚楚地落在了她的耳中,她亦心疼長姐,卻又實在放不下朗清,心內着急,亦無路可走,只能默然流淚,只盼能找到一個兩全之法,讓所有人都不受傷害。
瑾蘭、瑾芯正悄聲說着體己話,忽聽旁邊臥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側眸一看,見是耶律清莬輕快地走了出來,便立在原地輕輕福身一禮:“見過公主。”
耶律清莬微微擡手,示意她們免禮,側眸看了看宛瑤寧緊閉的房門,已然明瞭她們在此的用意,輕輕笑着問道:“我在房裡呆的悶了,想去花園走一走,應該是可以的吧?”
瑾蘭一聽,忙笑着應道:“那是自然,公主請去罷,可需要奴婢找幾個得力的宮女跟着伺候?”
耶律清莬笑道:“不必了,我一個人去,也自在些。”
瑾蘭福身應道:“是。”
耶律清莬又側眸看了一眼那緊閉的房門,輕輕搖了搖頭,轉身去了。
碧瓦樓頭繡幕遮,赤欄橋外綠溪斜。無風楊柳漫天絮,不雨棠梨滿地花。
暮春時節,正是花園中景緻最好的時候,只是耶律清莬有些行色匆匆,似乎並無心思欣賞園中的美景,只一味在花園中穿行,邊行邊往四周張望着,似乎在尋找甚麼東西一般。她走了好一會兒,方纔看見隱在幾株梧桐之後的祠堂,雙眸微微一眯,便往祠堂門前走去。
只是,耶律清莬還未走到祠堂門前,便被剛從裡面出來的齊夫人和鬱青青阻住了去路。
齊夫人見耶律清莬立在不遠處,心裡不由有些訝異,但還是按着規矩,帶着鬱青青上前行禮:“臣妾參見公主。”
耶律清莬心裡一驚,忙穩了穩心神,擡手輕輕道:“夫人和鬱姑娘不必多禮。”
齊夫人起身,笑着問道:“公主因何在此?竟沒有丫鬟跟着伺候?待妾身去好好兒教訓教訓那些沒有眼力見兒的小丫鬟去!”
耶律清莬笑着應道:“不必了,謝夫人關懷,是我自己不想她們跟着,想自己出來走走的。”
鬱青青挑眉看了她一眼,脆聲道:“公主若想獨自走走,爲何不去花園,反而到了這祠堂門前呢?”
耶律清莬看了鬱青青一眼,佯裝訝異,驚道:“這裡是將軍府的祠堂?那真是失禮了。”她側眸看着齊夫人,又道:“我見着建築浩大威嚴,還以爲是將軍與夫人在此建的廟宇,本想過來拜拜佛祖的,沒想到險些誤闖將軍府的祠堂,還請夫人切莫見怪,都是清莬的過失。”
齊夫人見她言辭懇切,自然不好見怪,只得道:“不礙的,公主不必在意。”
鬱青青睨了耶律清莬一眼,又問道:“公主欲尋廟宇,不知所爲何事?”
耶律清莬倒也不在意她言語中的失禮,又笑着應道:“前日,剛得到北遼送來的書信,兄長自從迎娶了瓊瑩公主後,竟是事事順遂,又立了幾個戰功,被父王封爲了永王。我心裡想着,這都是瓊瑩公主帶去的好運,自然是借了啓國的光,便想尋個廟宇,一來拜謝一下佛祖的保佑,二來爲啓國祈福,也算是還個願罷。”
此話倒是嚴絲合縫,讓人挑不出錯來,齊夫人笑道:“那真是該恭喜公主了。其實,公主若有這份心思,便已經足夠了,佛祖萬事通曉,自然亦能感受到公主的真心。”
耶律清莬笑着附和了幾聲,又與她們說了幾句閒話,便告辭想回房中歇着去了。臨行前,她又側着頭,深深地看了鬱青青一眼,眸中似有深意,道:“我很是欣賞鬱姑娘的性子,若姑娘得閒暇時,不妨來同我說說話罷。”
鬱青青不知她言中之意,只覺得她的眼神似乎另有深意,便應道:“是,待有閒暇,定去公主房中叨擾一番。”
耶律清莬點頭笑笑,便轉身離去了。
密州城裡的風沙,來得快去得也快,不消半日,便又是風和日麗了。路人們在茶館已經吃飽喝足了,按着規矩留了些銀錢,便同老闆告了別,又各自去往各自的路上了。距離朗清不遠處的那幾位西涼漢子亦是如此,又同旁邊的南方客商說笑了幾句,便拿着兵器闊步走出了茶樓。
朗清見了,思忖片刻,便也起身隨在他們身後去了。
那些漢子本就是習武之人,被人尾隨,怎麼不知,卻一直不動聲色,待走到一處寂靜無人之處,方停住了腳步,立在原地,沉聲問了一句:“大師尾隨我們良久,不知所爲何事呀?若是想要化緣,何不去找那些闊綽的富商,反而跟着我們這幾個窮哥們兒呢?”
朗清亦停住了腳步,被問的一愣,雙手合十,躬身一禮,垂眸應道:“貧僧有幾句話想問問幾位壯士。”
西涼漢子看着他,仰頭想了想,又道:“你方纔亦在那茶樓之中罷。如今跟着我們一起出來,想問的可是楊將軍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