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貴妃淡淡笑着,允道:“自然,公主發問,本宮豈有不允之禮?”
宛湘寧淺淺笑着致了謝,道:“方纔娘娘所言,是否有道理暫且不說,湘寧倒有一事不解:不知這戰場中的事情,娘娘是從何處得知的?”
沈貴妃愕然,低眸暗忖。
宛湘寧繼續道:“若是今日,站在此處的是舒妃娘娘,倒也合理,想是三弟弟或林將軍在信中所言。可是,沈貴妃娘娘一無駐守邊疆的兒子,二無軍功卓著的父親,湘寧實在不解,娘娘究竟從何而知這些事情的?”
這幾句話,恰恰戳痛了沈貴妃內心深處,這些年來,她的執念,無非是一無兒子二無顯赫家世罷了,而今被宛湘寧在大庭廣衆之下說了出來,不由得又急又氣,一張俏臉也漲的通紅。
蘇皇后見了,垂眸低笑,雖不開言,儼然一副支持女兒繼續說下去的樣子。
宛攸寧亦在輕笑,回身看了鬱青青一眼,並未開言。
坐在一旁的耶律清莬見他如此舉動,亦隨他向後看了一眼,自然認得出那立在他身後的小太監實是女兒之身,眸子一黯,並未開言。
倒是寧妃,見沈貴妃如此窘迫,起身輕聲道:“請皇后娘娘贖罪,臣妾們久居深宮,未免有些寂寥,平日裡也會讓經常出宮纔買的小太監來宮裡說說外面的新鮮事兒,想來貴妃娘娘是因此才得知北疆之事的。”
沈貴妃聽了,滿面感激的看着她,連連點頭。
蘇皇后側眸看着沈貴妃,淡淡笑道:“若只是平日寂寥,讓人去講講宮外的新鮮事兒自然沒有什麼不妥。只是,聽一聽也就罷了,權當是個樂子,若是將些不實的消息於這大庭廣衆之下大肆傳揚,怕是不好罷。況且,”她語調一凜,看着沈貴妃的目光中透出幾分嚴肅,又道:“後宮女子本不許干政,亦不得探聽朝堂之事,你聽了倒也罷了,還在此處胡亂說話混淆視聽,”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你可知罪!?”
沈貴妃大驚,“撲通”跪地,俯首驚道:“臣妾知罪,求娘娘責罰!”
蘇皇后聽了,並不應聲,側眸看着乾德帝。
乾德帝見了,睨了沈貴妃一眼,重重嘆了口氣,道:“簡直胡鬧!”
沈貴妃伏首,不敢開言,只微微顫抖着求饒,讓人看了倒有些生憐。
乾德帝見了,又嘆了口氣,只覺聽了如此多的說法,有些心煩意亂,便也不想再聽下去了,只道:“罷了,今兒便到這裡罷,朕有些乏了,你們夜鬥散了罷,”邊說着,他擡眸看了看沈建勳,“沈愛卿也暫且回將軍府去歇息罷,待朕好好想想,然後再來問你。”
沈建勳聽了,行禮應是。
衆人皆不敢違逆她的話,起身行禮,應了聲是,便紛紛退下了。
臨行前,沈貴妃似有不甘,狠狠地睨了宛湘寧一眼。
送沈建勳離宮之後,宛攸寧、宛湘寧、宛瑤寧與耶律清莬一同,一路往毓秀宮去了。
走在宮道上,幾人都似心事重重,竟也無人開言,最終還是宛攸寧打破了沉默,道:“依我看來,父皇倒也並非訂要治沈將軍之罪,否則哪裡會讓他回府歇息,直接送進大牢裡便是了。”
宛湘寧側眸看着他,心內倒沒有這麼輕鬆,輕聲道:“沈貴妃之言,雖是大膽,細聽之下,卻又似乎有點道理,只怕父皇聽進心裡去了,事情怕是要麻煩了。”
宛攸寧伸手拍拍她的肩頭,笑着寬慰道:“你想太多了。相對於沈貴妃,我相信父皇還是願意相信我們的,畢竟我們纔是骨肉至親,怎麼會讓她的胡言亂語得逞呢?”
宛湘寧擡眸看着他,目光滿是憂慮,心內暗忖,兄長依舊是從前的樣子,從不相信旁人會有負於他,是因爲他從未見過父皇薄情可怕的模樣,若他得以見到前世的父皇是如何絕情地置他於死地的,想必便不會這樣想了。
宛瑤寧看着宛湘寧道:“是呀姐姐,我也相信父皇定是會相信他自己的兒女的。”
宛湘寧輕輕笑,並未在說甚麼,只輕輕點了點頭,側眸看了看耶律清莬。這一路上,耶律清莬都陷在沉默之中,與以往愛說愛笑的她有些不同。宛湘寧雖不明言,卻是有些奇怪,緩步走到她的身邊,問道:“你在想甚麼?”
耶律清莬一怔,擡眸看着她,搖頭應道:“沒有甚麼。”想了一想,她又道:“如今這件事情,我不過是個外人看客,本就不必操心,自然不會想些甚麼。”說罷,又低垂下了眸子。
宛湘寧聽着這話,有些奇怪,方欲再問,但見她又是一副不願多言的模樣,又將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宛瑤寧擔心回萃靈宮晚了,馮昭儀會擔心,轉了個彎便辭了衆人往萃靈宮的方向去了。
看着她輕快的背影,宛攸寧淺淺笑道:“聽說,馮昭儀待瑤妹妹親厚了許多,她們母女也親密了許多,我看瑤妹妹也比從前愛說愛笑了。”
宛湘寧亦淺淺笑着,心內不知怎的又浮現出了朗清的身影,卻又似壓上了一塊巨石一般,讓她覺得悶悶的,卻又無法對宛攸寧名言,便也只好將那感覺重新壓回了內心深處。
不過一會兒,毓秀宮便到了,宛攸寧自然要去坐坐,在與宛湘寧說會子話,耶律清莬對此卻好似沒有興趣一般,悶悶地轉身往寄靈閣的方向去了。
走了不過幾步,耶律清莬忽又轉過身來,看着宛攸寧與宛湘寧,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一向快人快語的她很少有這幅模樣的時候,宛湘寧自然更是覺得奇怪,緩步走過去問道:“我可從未見過你這幅樣子,若是有何難處,不妨直說,或許我們還可助你一二。”
耶律清莬凝眸看着她,忖了一會兒,方下定決心一般,輕輕道:“前些日子,我不是曾寫了一封書信給我兄長,問他一些事情嘛,昨夜已收到了他的回信。他在信中說了一件事情,我想了又想,總覺得該跟你說一聲纔好。只是……”
宛湘寧心下明瞭,道:“不妨事,若是涉及到北遼的秘密,你就算不說,我也不會怪你的。”
耶律清莬輕輕咬着下脣,低聲應道:“對你說了倒也無妨。我兄長信中說,在啓國後宮,安插着我們北遼的女子,倒也沒有甚麼特殊的目的,只是爲了日後若有北遼皇室公主前來和親,在宮裡有個照應罷了。”
宛湘寧聽了,不由一驚,問道:“北遼女子?是誰?”
耶律清莬道:“兄長並未明言。只是……”擡眸看了宛湘寧一眼,“在我初入皇宮時,寧妃娘娘曾對我示好,說是奉了沈貴妃娘娘之命……”說罷,她便不再看宛湘寧,帶着興哥與淑哥轉身往寄靈閣中去了。
宛湘寧聽了,深感詫異,轉身向宛攸寧看去。
方纔耶律清莬之語,宛攸寧亦聽在耳中,亦以同樣的目光注視着宛湘寧,又想起方纔沈貴妃在坤月宮的言談,突然發覺此事似乎並沒有想象中的那樣簡單。方纔沈貴妃言中之意,處處直指宛攸寧與沈建勳沆瀣一氣,與北遼皇室串通,而指名定要嫁給宛攸寧的耶律清莬,無疑便是最好的證明。沈貴妃言下的目的,若細想想,倒也讓人心驚,似乎是想將宛攸寧與沈建勳一網打盡,且又會牽連到蘇皇后與宛湘寧,若真的成功了,她自然會成爲最大的獲益者。
兄妹兩個靜靜對立,並未言語,但視線相對間,竟察覺出一絲冷意,這座宮城裡,處處皆是冷槍暗箭,從前年幼時仗着帝后的寵愛,行事肆無忌憚,如今大了懂事了,方知須得處處留心,當真是讓人心累的緊。
宛湘寧的心情還未從對耶律清莬之語的震驚中平靜下來,翌日清晨,又一個驚天消息傳入了毓琇宮。當時宛湘寧正在用早膳,對着那一桌子點心有些心神不寧,便聽見瑾蕙在外面大呼小叫地跑了進來,也顧不得規矩,大口大口喘着氣道:“公主!不好了!聽說侍衛們在沈將軍府中搜出了裴滿將軍的親筆信!這次沈將軍通敵的罪名怕是要坐實了!”
宛湘寧心內一震,右手緊緊將玉箸握在手中,好一會子說不出話來,雙眼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白玉小碟,面上的表情看不出是悲是懼,卻讓人看了心裡有些發慌。
瑾蘭見了,有些心急,對着瑾蕙罵道:“你這小蹄子發的甚麼瘋?有話不會慢慢說嗎?渾忘了規矩是嗎?你看將公主嚇成這樣!看我不擰爛了你的嘴!”
瑾蕙聽了,忙跪地請罪:“奴婢該死,請公主恕罪。”
宛湘寧回過神來,低眸看着她,輕輕搖了搖頭,道:“不怪你,起來吧。”
瑾蕙聽了,這才千恩萬謝地站起身來,安靜立在一旁,不敢再開言講話。
宛湘寧緩緩將玉箸置於桌上,扶着桌沿緩緩站起身來。
瑾蘭見了,忙上前一步扶住她的手臂,柔聲勸道:“公主莫急,如今只是傳言進來罷了,還未準是怎麼回事呢,不妨先去找太子爺商量看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