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馮府長子馮誕娶親的黃道吉日。
一大早,馮府就張燈結綵,熱鬧非凡。樂師們嗩吶鼓首,吹吹打打,把熱鬧隆重喜慶的氣氛,烘托得淋漓盡致。
馮熙喜笑顏開。
一身簇新錦衣。帶着同樣穿着榮華富貴的次子馮修,三子馮聿,四子馮夙,齊齊站在朱漆大門外,笑迎來客。常姨娘則打扮得花枝招展,領着一干姨娘們,八面玲瓏地周旋在衆千金小姐和衆貴夫人之間。
“馮府迎娶長樂長公主,那是錦上添花,榮華至及,可喜可賀。”
“馮侯爺是太皇太后的兄長。能文能武,熟讀《孝經》、《論語》,精通陰陽兵法,有一身好武藝。先是封爲冠軍將軍,再賜爵肥如侯,前些年出任定州刺史,聲名顯赫,無人能及。”
“虎門無犬子。大公子頗有父風,才貌出衆,文武雙全,深受太皇太后喜愛。他自小生活在宮禁中,在主上身邊伴讀侍學,主上與他同輿而載,同案而食,同席而臥,可見兩人感情深厚。”
“大公子與長樂長公主堪稱絕配。可謂是門當戶對,男才女貌,天設地造的一對兒。”
衆賓客雞一嘴鴨一嘴,阿諛諂媚之詞滿天飛。
迎接新娘子進門的時辰還早着。
衆多奴僕進進出出忙碌着,把吃的,用的,玩的,各樣都備好。賓客們聚在花園內,千金小姐貴夫人們或是喝茶,或是聊天,或是看景色,或是賞花;公子們則玩各種遊戲,或射箭,或投壺,或下棋。
馮潤跟他們不熟。
無聊到爆。
坐在亭子裡,無所事事地跟三妹馮姍說笑:“今兒平城內的達官貴人豪門子弟們幾乎全到齊了,高矮肥瘦,老幼俊醜,盡領風騷,真真是令人目不暇接。三妹,你春心蠢動了沒?蠢動的話,可要睜大眼睛,趁着此機挑上一個稱心如意的好郎君。”
馮姍紅了臉。
低下頭扯着衣角不說話。
馮潤欺她老實。繼續尋她開心:“三妹,你我同年,不過是比我小了三個月而已。下個月你就滿十四歲了,別害臊哇,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嘛是不是?”心中好奇,讒着臉湊上前挺八卦的問:“三妹,你喜歡什麼樣的男人?是粗魯強悍型的男人?還是溫柔細膩型的男人?說來聽聽,我給你參考參考。”
馮姍一張臉更紅了。
羞羞答答的樣子,可愛到極致。
“不要臉!”冷不防聽到有人道:“什麼粗魯強悍型的男人,什麼溫柔細膩型的男人!儘想這些齷齪的東西!”
馮潤不用回頭張望,也知道是馮清這丫頭駕到。
她五妹,年齡不大,不過十歲纔出頭,卻整天擺着一副道貌岸然的神態,平生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用她的高尚來襯托馮潤的粗俗。
馮潤跟她八字不合。
相看兩相厭。
當下馮潤斜了眼睛,皮笑肉不笑道:“五妹,你不齷齪!整個天底下,就你六根清淨,哪怕是一雙手,也保持着冰清玉潔。有本事,你長大後不嫁男人,出家當姑子去,苦終受盡修正道,不染紅塵白蓮花,清雅如玉美無暇,讓男人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馮清氣結:“你——”
馮潤高擡下巴,一副“難道我有說錯”的挑釁神情。
吵架馮清遠不是牙尖嘴利的馮潤對手。倒也識事務,沒再繼續吵下去,不屑地撇撇嘴:“道不同,不相爲謀!莫琴漫蓉,我們到別處去,省得在這兒噁心。”帶着她兩位狐假虎威婢女,趾高氣揚地揚長而去。
馮潤挺大量的不跟她計較。
嘻嘻笑道:“五妹,慢走,不送。”
無意中一轉眼,看到不遠處的竹林旁站着一位玉樹臨風的翩翩少年公子,視線漫不經心看過來,輕飄飄地落到她的臉上。顯然,剛纔她的說話全落到他耳朵裡。
看樣子,他是來參加喜宴的賓客之一。
馮潤覺得他有點面熟。
有似曾相識之感。
迴心一想,來參加喜宴的少年公子們,個個都是世家子弟,大多數是兒時見過面,甚至一起玩耍過的。
只是這些年來,她爹爹馮熙任定州刺史,帶了家眷前行。離開平城整整六年時間,爹爹好幾次回來探親,只是爹爹孩兒衆多,她不是被寵愛的那個,每次回來都不曾帶上她。
那些年齡與她相仿的世家子弟,模樣兒跟兒時有了很大變化,掃眼看去大多是似曾相識,卻想不起是誰家的公子。
馮潤心情奇好,忽地起了戲謔之心。
先是凶神惡煞的朝少年公子一瞪眼,然後是皺鼻子,接着是冷不防把舌頭長長伸出來,翻着白眼,學了吊死鬼恐怖的樣子,給他一個大鬼臉。
少年公子面無表情。
微微扯了扯嘴角,極淡定地看着馮潤。瞧不出他是高興,還是一點感覺也沒有,總之,喜怒不形於色,高深莫測就是了。
馮潤伸伸舌頭,作了個揮汗不好意思狀。
隨即收回目光。
更覺無聊。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道:“三妹,這兒太悶了。我周圍走走,透透氣去,不陪你在這兒坐了。”
馮姍溫柔一笑:“二姐你去吧,別管我。”
馮潤帶着婢女落依和秋兒。
周圍走走。
透透氣。
不知不覺,走到南小門。馮潤眼珠子一轉,停下腳步。先是使計支開落依,捂了胸口,故作驚慌失措:“哎呀,我的帕子不見了,估摸剛纔落在亭子裡了,如果給別人撿到,如何是好?”她把嘴巴湊近落依耳際邊,適當地把聲音調節爲顫抖的微哭腔:“那帕子是高公子送給我的,上面有他寫的幾行字: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落依臉色一變。
也沒細想,便神色緊張匆匆離去。
秋兒頭腦簡單,比落依更容易對付。馮潤繼而轉頭,咳嗽了聲,很認真道:“我口乾了,快去給我倒一杯茶來。千萬要記住,不能太燙,太燙了會灼傷口腔;也不能太涼,太涼品不出茶的清香。茶嘛,不燙不涼纔好。秋兒,速去速回,我在這兒等着。”
秋兒略躊躇:“主子——”
“還不快去?”馮潤板着臉孔,端起主子架子,很不厚道連恐帶嚇:“別磨磨蹭蹭!若把我惹惱了,小心我把你的頭顱砍下來當凳子坐!”
秋兒無奈,只好去了。
待她走遠,沒了影兒,馮潤沒能控制住自己,挺得瑟地打了一個響指,嘴角露出一絲陰謀得逞的詭笑。
隨後飛快地往不遠處的小門走去。
門口虛掩着,一個黑衣奴僕守在那兒。馮潤走了近去,“呃,那誰——”她端起溫柔可親的笑臉:“你叫什麼名字?”
小奴僕受寵若驚:“回二小姐,小的叫阿三。”
馮潤裝模作樣:“阿三?好名字。”下巴一擡,凝望遠方,一本正經道:“阿三,看到站在池魚旁邊張望的那位公子沒?呃,就是穿褐色錦袍那位公子。剛纔我看到他四處找涸藩,大概要出恭——阿三,你懂的,我一個姑娘家,不好帶他去那個地方。你過去一下,給公子指涸藩的方向在哪兒可好?”
小奴僕“諾”了聲,趕緊屁顛屁顛的走過去。
嘿嘿,真是豬腦袋!
竟然這樣好糊弄,把他賣了還要幫人數錢的蠢貨!
馮潤憋住沒笑,忙不迭打開虛掩的門口,飛快衝了出去。待回頭要關門來個銷贓匿跡,不想剛轉過身子,看到一個修長的身影跟在後面,也隨着她閃身走出門口。
馮潤嚇了個心膽俱裂,差點要駕鶴西遊去。
定眼一看。
原來是剛纔的那位少年公子。
馮潤來不及跟他說話,連忙把門掩上了。隨後提着裙子,快速往前面奔去,轉了一個彎角,再跑一段路,又再轉一個彎角,估計沒人追上來了,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放慢腳步。
一轉頭,看到少年公子如影隨形跟在身後。
人嚇人,嚇死人。
馮潤再次窩囊廢的給嚇了半死。
勉定心神。瞭如指掌般的問他:“你是不是也覺得呆在院子裡超級無聊?因此跑出來,也想着要到大街上溜達溜達散散心?”
少年公子沒說話。
一雙漆黑眸子凝視着她,一臉的閒然。
馮潤打量他。十五六歲的年齡,身形高挑略顯單薄,寬肩,細腰,長腿,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一雙眼睛細長,眼窩有些深,鼻子高挺,嘴脣紅潤。論賣相,倒也算得上是人中上品。
“公子,貴姓?”驚鴻一瞥後,馮潤問。
他嘴角輕輕一揚:“姓元。”
馮潤又再問:“名字呢?”
“宏。”他答:“元宏。”
馮潤疑惑。她兒時是否跟姓元名宏的世家公子一起玩耍過?元宏這張臉,莫名的有種似曾相識感。
隨後一甩頭。
覺得自己真是吃飽飯給撐着沒事幹。
真是的,她又沒打算要跟這位姓元名宏的世家公子結拜爲兄妹,更沒想着要嫁給他做他的妻,她又何必追根究底,非要揪出一段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無聊過往?
馮潤嘻嘻笑:“我回到平城才一個來月,天天被我爹困在府中,大門不得出二門不準邁,悶都要悶死。好不容易纔捕着一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偷偷溜了出來,可我離開平城太久了,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哪兒好玩。元公子,你熟悉平城的地盤,不如你就帶我逛逛吧。”
元宏一雙冷漠略帶寒意的眼晴,莫名中多了股玩味的氣息。
他勾勒起脣角,輕描淡寫道:“好。”
這人話真少,惜字如金。馮潤忍不住多事,開導他:“元公子,笑一個唄!堂堂一個七尺男子漢,老冷着一張臉幹嘛?扮啞巴有什麼好玩?多說說話唄,據說一個人老是不說話,容易得口臭。”
元宏瞥她一眼。
俊美的臉上淡淡的,仍然沒有多餘的表情。
馮潤聳聳肩。
算了,估摸他這嚴肅古板不開朗的性兒是自孃胎帶來的,也不是今天才造成,何必費力不討好改變他?他得不得口臭,又與她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