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天元宏自龍門石窟回來,趙充華已生下一子,那是元宏的第七子。
馮清到嘉福殿向元宏稟報。
她換了一身漢服,說話也自動用上漢語,因爲睡眠不足一張臉有些憔悴,眼中甚至帶了血絲。
元宏知道她這幾天來一直在瀾月宮陪趙充華,不辭勞苦打點一切,盡心盡力,對她的厭惡感沒那麼濃郁了。
半晌他說了句:“皇后辛苦了。”
馮清輕輕一笑:“這是妾應該做的。”又再道:“趙充華生下七皇子,身子弱,氣血虧虛,津液缺乏,妾吩咐御膳房爲她多熬些燕窩、人蔘、紅棗、枸杞湯,讓她補補身子。”
元宏點點頭。
馮清問:“剛誕生的小皇子,陛下想好了要取什麼名字了嗎?”
元宏道:“前些日子朕跟潤兒無意中說過這事。潤兒道,如是皇子,就叫元恌。”
馮清不可置信:“元恌?”
元宏“嗯”了聲。
“左昭儀安什麼心?”馮清不覺有些生氣:“竟然給七皇子起這個名字?左昭儀不可能不知道,‘恌’是輕薄,輕佻,輕浮之意。”
元宏看她一眼:“你可讀過《詩經》中的《鹿鳴》?”
馮清有些窘:“妾沒讀過。”
元宏道:“《鹿鳴》中有一段:我有嘉賓,德音孔昭。視民不恌,君子是則是效。——意思是說:我有一批好賓客,品德高尚又顯耀。示人榜樣不輕浮,君子賢人紛紛來仿效。這個‘恌’,便來自於此。七皇子叫元恌,就是讓他長大成從人後示人榜樣不輕浮。”
馮清心中不忿。
在元宏心目中,馮潤說的話永遠是對的,而她說的話永遠是錯的。
馮清還算聰明,不在這個話題繼續爭執下去。
笑着對元宏道:“妾聽說陛下回來了,想必陛下這幾天勞累,也特地讓御膳房熬了一碗首烏鴿蛋湯,太醫說這湯爽口清淡鮮味十足,有補肝腎、益精血、烏鬚髮、強筋骨的作用。陛下爲國事操勞,心力交瘁,早生華髮,太醫說,陛下要多喝首烏鴿蛋湯,補補身子。陛下,國事重要,身體也重要是不是?”轉頭,向身後的莫琴示意。
莫琴趕緊捧了湯上前。
馮清接過,打開蓋子,極賢惠捧到元宏跟前,輕聲道:“陛下,趁熱把湯喝了吧。”
剛好元宏有些口喝。
想不想拂馮清之意,因此接過來喝了。
看到元宏沒有拒絕,把首烏鴿蛋湯喝了,馮清心中喜悅,嘴角忍不住揚上了歡愉的笑容,望向元宏的目光柔情似水,發出了歡躍的光芒。
莫琴低下頭,垂下的眼瞼掩蓋眼中的惶恐不安。
此時的馮潤在福熙宮的院子裡看牡丹。
短短的幾天時間,牡丹花已謝,一陣風吹,花瓣落了一地,剩下花梗在枝頭上孤單隻影。
“女人就像花。”馮潤感慨:“盛開時光芒四射,嬌豔欲滴,人見人看。可是那燦爛,只是短短時間,很快就會枯萎,凋謝。趙充華說得好,如今花兒不開了,那些蜜蜂蝴蝶早已沒了蹤影,蜜蜂蝴蝶也不傻,快要枯掉的枝枝葉葉,哪裡值得眷戀?”
“主子也不必多愁善感。”落依在旁安慰:“有了高公子的肌香丸,主子永遠是盛開的牡丹花,永遠不會枯萎,凋謝。”
馮潤苦笑:“肌香丸也不是萬能的,只是推遲青春而已。如果男人不再愛自己了,再怎麼光芒四射也沒用。”
馮潤可不敢保證,元宏會愛她一輩子。
就算元宏愛她一輩子,可馮潤還擔驚受怕着,萬一有一天,元宏不在了,那她會不會成爲第二個戚夫人?
而馮清,會不會成爲第二個呂后?
馮潤想,除掉馮清,自己坐上六宮之主位置,那纔是安枕無憂。
這時候雙蒙走過來。“主子——”他湊近馮潤身邊低聲道:“皇后娘娘如今在嘉福殿侍寢。”
馮潤點點頭。
雙蒙不安:“莫琴真的願意聽令主子?”
馮潤道:“她爲了自保,不敢不聽。”
雙蒙問:“主子,接下來怎麼做?”
馮潤笑:“什麼也不用做,靜觀其變。”
馮潤知道元宏回來,也知道馮清將會到嘉福殿向元宏稟報趙充華生子之事,因此心生一計,讓莫琴向馮清提議,讓御膳房爲元宏熬首烏鴿蛋湯,既可以討好元宏,也能夠緩解兩人緊張的關係。
馮清一聽,覺得言之有理。
便點頭應允。
並把熬首烏鴿蛋湯這事全權交給莫琴做。素不知莫琴在首烏鴿蛋湯量,暗中放了一顆春騷藥。
元宏喝下後,覺得渾身燥熱,心血沸騰,激情澎湃。一股莫名的熱潮,伴着亢奮,冷不防排山倒海般涌來,一浪接一浪,流遍全身。
迷亂之中,元宏把馮清看成了馮潤。控制不住自己,抱了馮清,大踏步向臥室走去。
不知內情的馮清,自是心中喜悅。
素不知,事後元宏清醒過來,看到躺在枕邊的人是馮清而不是馮潤,回想一切,自是明白遭受了暗算。
馮清想不明白,元宏原先還對她熱情如火,柔情蜜意,百般憐愛,怎麼在事後,一轉眼就變了呢?臉色陰沉得可怕,一雙細長的眼睛無比冰冷,彷彿寒譚底下千年不化的寒冰,微微上揚的眼尾閃出一種嚇人的怒意。
但元宏並沒有追查此事。
“你可以回去了。”他只是冷冷的對馮清道:“以後沒朕批准,就不要到嘉福殿來。”
“陛下——”馮清一頭霧水,喃喃:“妾做錯了些什麼?”
元宏不願意看她,轉過身子背對着她。聲音還是冷冷的:“你做錯些什麼,你自然心中有數。看在去世的皇祖母份上,這義父朕放過你。但你要記住,此事只可一,不可再!下次若再犯,朕不會姑息。”又再道:“朕不想看到你!你走吧。”
馮清不敢多說,只得離開嘉福殿。
元宏只所以放過馮清,實在是迫不得已。
此時的北魏國,已把中原已盡收囊中,唯獨小小江左孤懸在外。——江左,即南朝所在地。自從遷都洛陽之後,元宏就開始積極備戰,推廣漢化改革之後,南征更是被提上了日程。
鮮卑人有着尚武的習氣,北魏的歷代君王,都熱衷於御駕親征,——元宏也不能例外。
作爲九五之尊的君王,置生死於度外,不避風險,親自上了戰場,身先士卒,是鼓舞士氣的最好方法。
元宏作好南征打算,如果這個時候懲罰馮清,馮清的權威受到影響,後宮的秩序就會發生動搖,會影響元宏作戰心情。
對於馮清管理後宮,元宏還是比較滿意的。
他爲着大局着想,不想因小失大。
馮清沒受到懲罰,最失望的莫過雙蒙。他搓着雙手對馮潤道:“主子,我們精心策劃的計策,似乎沒起到什麼效果,我們豈不是白忙一場?”
“不會白忙。”馮潤淡定得很:“此時馮清在主上心中的形象已是一落千丈,到時候我們再找一個機會,再如法炮製一次,那馮清就完了。”
但這機會,可不容易找。
馮清要見上元宏一面,比登天更難,更別說單獨相處了。
這使馮清更是鬱悶。
那日馮清到瀾月宮去探望趙充華和七皇子元恌,剛好馮潤也在,兩人冤家路窄,狹路相逢在趙充華的臥室內。
馮潤嘻嘻笑,上前跟馮清施了個萬福:“妾見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如意吉祥,福體安康!”
不知爲何,馮清看到馮潤一張嘻嘻笑的臉,總覺得她是不懷好意,心中就莫名的生了一肚子氣。她看也沒看馮潤,作可聾作啞,就讓她在那兒蹲着。
她是皇后,沒叫“平身”,作爲妃子的馮潤就別想站起來,要不就被扣上一頂犯上作犯的帽子,懲罰沒商量。
馮潤又再道:“妾見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如意吉祥,福體安康!”
馮清還是裝聽不見。
轉頭對鄭充華笑着道:“充華妹妹你剛生了孩子還沒滿月,好好在牀上躺着就別下牀了,也不用多禮,免了吧。”
鄭充華不安,偷偷望向馮潤。
馮潤也沒什麼不快,依然嘻嘻笑,在那兒很淡定的蹲着。
“妹妹,看你又瘦了,是不是沒睡好,還是吃不下?”馮清坐在牀口,拉着鄭充華的手道:“哎,女人生孩子多不容易,十月懷胎,都是艱難凝成的淚,儘管我沒親身經歷過,但也知道其間的辛苦。”
鄭充華喃喃:“謝謝皇后娘娘的關心。”
奶孃抱來元恌。
馮清接過,細細端詳,目光憐愛:“幾天不見,七皇子又長了些,愈發清秀了。這眼睛,鼻子,嘴巴,越長越像主上。”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多俊秀多乖巧的孩兒,怎麼就取了一個不中聽的名字?元恌,元恌,哪兒輕佻了?偏偏主上聽信某人饞言,竟然起了這個不入耳的名字。”
對於兒子的名字,鄭充華也有諸多不滿。
又再偷眼瞄向馮潤。
馮潤還是蹲在那兒,不言不語。——其實,當初馮潤也不過是一句玩笑話,哪裡想到元宏當真了?還真把鄭充華生的兒子叫元恌。
馮清只顧抱着元恌,逗着他。
對一旁蹲着的馮潤還是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