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宏巡幸長安之後,一行又再渡渭水入黃河,這才東還洛陽。回到洛陽後,已是五月份下旬。
馮夙二十七個月守孝期結束,帶着常姨娘回洛陽來了。
他們進宮探望馮潤。
馮潤幾年沒見常姨娘,看到她老了不少,也肥胖了不少。她見到馮潤,紅了眼眶,顧不得行禮,衝上前抱了她:“潤兒——”常姨娘痛哭失聲:“我以爲我這輩子,再也見不着你了。”
馮潤也落下眼淚:“娘——”
常姨娘號啕:“潤兒——”
馮夙在一旁瞪眼:“哎呀,真服了你們!”他撓撓頭道:“女人,真不可理喻!見面也哭,不見面也哭,還哭得稀叭啦的,真是的,又不是生死離別,至於嘛?”
結果給馮潤和常姨娘齊齊怒目而視,異口同聲:“烏鴉嘴!胡說八道!你就不能挑些好聽的話來說?”
馮夙伸手捂了嘴巴。
不敢再說話了。
“潤兒,你怎麼這麼瘦?”常姨娘細細打量馮潤一番:“皮包骨,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
馮潤道:“我從來沒胖過好不好?”
常姨娘道:“你是沒胖過,可你比以前更瘦了。難道在宮中不是吃好的穿好的麼?怎麼更會這般瘦?”
馮夙“撲哧”一聲笑,忍不住又再插嘴道:“娘,不是二姐瘦了,是你胖了好不好?女人嘛,太胖了不好看,渾身肉騰騰的,又老又醜——”
常姨娘一說,不禁火冒三丈,也不等馮夙把話還沒說完,三步並兩步衝過去,狠狠地朝他額頭上摑了一記。
馮夙雪雪呼痛。
縮成一團怪叫起來。
常姨娘抑眉倒立,大罵:“放你的狗屁!什麼太胖了不好看,渾身肉騰騰的,又老又醜?你再胡說八道,看老孃不把你的舌頭割了拿去喂狗?真是狗嘴永遠長不出象牙來!”一邊罵,一邊伸出手指頭狠狠地戳馮夙的額頭。
“疼!”馮夙捂了額頭,趕緊躲開去,“哇哇”直叫:“哎呀娘,別戳了,疼啊!”
常姨娘又再罵:“疼死活該!”
馮夙躲得遠遠的。自個兒嘀嘀咕咕:“女人老了真可怕,不但又肥又醜,還像母夜叉。”
常姨娘聽到了,又再大吼一聲:“你說什麼?”
馮夙趕緊道:“沒,我沒說什麼。”
馮潤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樣的場面,讓馮潤有溫馨感。想起小時候,常常聯合馮夙捉弄常姨娘,讓常姨娘常常氣得跳腳。
這麼多年過去了,常姨娘爆燥的脾氣一點也沒改。
“娘——”馮潤道:“以後你要到宮中來多看看我。”
常姨娘一挺胸,神情得意:“當然。你就要當皇后了,我進宮誰敢攔我是不是?我想什麼時候來就來,想什麼時候走就走,誰也管不着。”眼睛一溜,忍不住八卦:“五小姐那丫頭呢?如今她怎麼樣了?”
馮潤道:“她被我教訓了一場,如今見到我,大氣也不敢出,老老實實的行禮請安。”
“活該!”常姨娘幸災樂禍:“誰讓她以前那麼囂張?”
馮潤立爲皇后,是一件值得慶賀之事,但令馮夙窩心的是,他剛回到洛陽不久,他的北平王頭銜就被元宏撤掉了,降爵爲侯,——由王爺降爲侯爺。顯然,元宏削簿馮府的權勢。
馮熙和馮誕去世後,馮府的權貴之位已大不如從前。
二公子馮修,和馮誕馮清同是博陵公主所生,娶尚司空穆亮女。先是官拜侍中,鎮北大將軍,尚書,後封爲東平公,也像馮夙一樣,守孝結束後回到洛陽,由東平公降爲侯。
他爲人平庸,沒有功利心,不能擔當永保馮府富貴的大任。
三公子馮聿也像馮夙一樣是庶子,但比馮夙還不如。如今官黃門侍郎,封信都伯,是四兄弟中最沒能耐的一個。
就算馮潤成爲皇后,也改變不了馮府家道中落的情況。
馮潤壓根兒就沒有當年太皇太后那樣的魄力和政治能力,更沒有保持馮府權貴地位的使命感和責任感。
在常姨娘翹首以待中,馮潤冊封皇后大典的黃道吉日終於來臨了。
冊封皇后大典的前一天,元宏派遣禮部官員祭天地和太廟,而他則帶着馮潤並前往奉先殿行禮。
翌日一大早,整個皇宮內張燈結綵,熱鬧非凡。
馮潤一身雍容華貴。
穿紅色大袖衣,衣上加霞帔,紅羅長裙,繡有織金龍鳳紋。頭戴龍鳳珠翠冠,配九尾鳳簪以祥雲修飾,在陽光照耀下,金光閃閃,珠色熠熠。
她在衆人簇擁下,坐上了皇后儀駕,到了太和殿門前。
滿朝的王公大臣,文武百官,以及皇親國戚,身穿朝服,靜靜地迎候在大殿的正門外。衆多的樂師,正在賣力傾情地演奏着樂曲,把熱鬧隆重喜慶的氣氛,盡情地烘托起來。
吉時到,馮潤在節案,冊案,玉案前跪拜行禮,聆聽禮部官員誦讀冊文,收受金冊、金寶。
隨後新皇后馮潤接受冊文和內外命婦的拜賀,百官上表稱賀。
馮清立在嬪妃的最末位,隨着衆人行三跪九叩大禮。
心中的滋味,不可言說。
此時的馮清,儘管塗了厚厚的脂粉,卻掩飾不住枯萎的顏容。她望向春風得意的馮潤,不是沒有恨的,蒼白而憔悴的一張臉,不覺溶成了一種絕望悲愴的顏色。
馮潤剛冊封爲皇后,元宏就馬不停蹄準備大舉南伐的事項。此時他已徵發冀、定、瀛、相、濟五州兵卒二十萬,定在八月大舉南伐。
元宏更是忙碌了。
元恪來給馮潤請安。
偷偷道:“母后,孩兒得來可靠消息,尚書僕射李衝指使人告發御史中丞李彪,說李彪告發廢太子與左右謀反是無中生有,捏造事實,造成冤假錯案,讓廢太子含冤而死,要求父皇查明此事。”
馮潤趕緊問:“你父皇怎麼說?”
元恪道:“父皇說,廢太子與左右謀反證據確實,沒有冤枉。還說廢太子的存在,將是一個禍害,既然他犯了滔天罪行,自是要懲罰。母后,尚書僕射李衝對李彪的積怨更深,如今更是鬧了個形同水火,勢不兩立。”
馮潤冷笑:“那李衝,也太自以爲是,他以爲他能夠一手遮天?”
李沖和李彪之間的矛盾,元宏不是不知道。
不過他放任不管。
這是帝王的駕馭之術和平衡之術。
儘管元宏極信任李衝,也欣賞他的能力和才華,但他的權勢太大,是五大族的代表,這是元宏所忌諱的。沒有哪一位君王會喜歡自己被分權,五大族的勢力存在本身,在元宏心中,是對皇權是存在威脅。
作爲李衝的政敵李彪,與李衝抗衡,對元宏而言,是不同的勢力代表加以調節、制衡與掌控。
八月到來。
元宏御駕親征,率六軍從洛陽出發,大舉進攻南齊。彭城王元勰爲暫領中軍大將軍,另率三十六路兵馬前後相繼,分道攻齊。咸陽王元禧,趙郡王元幹,廣陵王元羽,高陽王元雍,也隨軍出戰。
任城王元澄,僕射李衝,御史中尉李彪等重臣留守洛陽,協助太子元恪輔政。
元宏離開洛陽沒多久,馮潤病了。
此病,來勢洶洶。先是渾身痠疼,四肢無力,胸痛,食慾不振,盜汗,後到低熱,伴着咳嗽,咳痰,咯血。
太醫館的太醫來了又去,去了又來。
一致得出診斷結果,馮潤患了“傳屍”病。
“傳屍”病?
十一年前,馮潤病得奄奄一息,命在旦夕,太醫也說,她得的是“傳屍”病,之後被太皇太后遣出宮,趕到馮府宗廟。
但高菩薩說,馮潤得的不是真正的傳屍病,而是中了傳屍病的毒。真正的傳屍病,是由呼吸道進入人體,然後到五臟六腑,而中毒,則是由五臟六腑散發到皮膚表面。而眉心發黑,嘴脣乾裂,整張臉龐隱隱約約籠罩着一層淡淡的黑氣,那是中毒的症狀。
馮潤這樣一想,趕緊讓落依取爲鏡子。
鏡子中的她,眉心發黑,嘴脣乾裂,整張臉龐隱隱約約籠罩着一層淡淡的黑氣。
顯然,她是中了傳屍病的毒。
高菩薩說過,傳屍病毒是用傳屍病人的血液製作成粉末,服用之後症狀跟傳屍病完全是一樣。每天服用少許,不會馬上毒發身亡,但慢慢積下來,兩三個月之後,五臟六腑俱損。
下毒之人,是要將馮潤置於死地。
對馮潤深惡痛絕的,除了馮清,還會有誰?想必,當年的太皇太后也想到,她去世後,元宏定會把馮潤接回宮中,想必,回宮後的馮潤會跟馮清勢不兩立,因此太皇太后便把傳屍病毒粉給了馮清。
馮潤猜對了,對她下毒的人正是馮清。
馮潤宮中有一位叫梅琳的侍婢,是馮清暗中插到馮潤身邊的人,她在馮潤茶水中暗中放了少許的傳屍病毒粉,馮潤連續吃了三天,就病倒了。 шшш◆ тт kan◆ co
雙蒙將馮清帶到懿祥宮。
馮清被廢后之後,被迫移居到了偏僻冷清的冷雪宮。而金碧輝煌的懿祥宮,則成了馮潤的宮殿。
看到馮潤一張蠟黃沒有血色的臉,心中一陣暢快。
馮清倒也沒否認,是她下的毒。
她揚聲笑着:“太皇太后去世前,親手交給我一小指甲的傳屍病毒粉。太皇太后說,儘管毒粉剩下不多,但足夠殺死一個人。皇后娘娘,你真不好運,這一小指甲的傳屍病毒粉你全吞到肚子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