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潤和馮姍坐了好一會兒後,便告辭了。
走出凝香宮門口,馮潤道:“三妹,你知道林貴人爲什麼哭得這樣絕望嗎?她是不甘心!不甘心在如此花樣年華里,被三尺白綾或是毒酒一杯,白白把自己的命斷送!就算死後,得追諡爲皇后又如何?死後再風光,也不過是黃土一抔,陪葬的稀世珍寶再多,到頭來不外是便宜了後世的盜墓者。”
馮姍低下頭。
深思了半晌,然後聲音堅定:“爲了我們馮府的榮華富貴,我願意犧牲自己的性命,死而無憾。”
馮姍頑固如牛,把自己的命看得如此輕賤,馮潤無話可說。
聳聳肩道:“隨你吧,人各有志。反正我不願意拿我的命去換取馮府的榮華富貴。”
倆人沒走多遠遇到高嬪——不,是高夫人。她因爲懷上孩子,已由嬪晉升爲夫人了。高夫人帶着兩個宮婢,遠遠走過來。
此時高夫人已有了五個多月的身孕。臉圓了不少,腰身也愈發珠圓玉潤起來,孕味濃郁。
林夫人生了皇子,高夫人已無後顧之憂。
——也就是說,哪怕她肚子懷的是皇子,也只是拓跋宏的次子,因此她躲過“子貴母死”這條殘酷的家規。
由於白狐皮子斗篷事件,她不得已消停了下來,老老實實夾着尾巴安分守己做人。
但她對馮潤的怨恨沒減少半分。
如果沒有馮潤,她會受到拓跋宏的冷落?如果沒有馮潤,她在宮中的地位無人可以撼動,就因爲有了馮潤,她在拓跋宏眼中,什麼也不是。
因此高夫人見到馮潤,沒來由的就一陣厭惡。
管不了自己的一雙腳,快步趕上前。陰陽怪氣的道:“喲,兩位貴人姐姐往凝香宮方向而去,是不是探望林夫人?”
“是啊。”馮姍對她友好一笑:“高夫人,你也去探望林夫人?”
“兩位貴人姐姐都去探望了,我又怎能不去呢?”高夫人伸手撫摸着肚子,顯擺着挺胸凸肚的姿勢。抿嘴笑道:“如今我也有幾個月身子了,過幾個月孩兒就要出生,有些事兒我不大懂,順道向林夫人請教請教。”
馮姍望向她的肚子。
羨慕:“高夫人,你有孩兒什麼時候出生?”
高夫人道:“太醫說,還有將近四個月。”眼睛一斜馮潤:“大馮貴人姐姐,前些日子聽說你身體不舒服,還嘔吐了,還宣來了太醫到汀蘭宮。當時我聽了好不開心,以爲姐姐定是有喜了。沒想到姐姐卻是脾氣虛,因憂思日久,損傷了脾胃,而引起噁心嘔吐,我白白爲姐姐高興一場。”
——這番話,壓根兒就是不懷好意。
還故意把“憂思日久”這四個字拖了極長。不知道的人聽了,還道馮潤是因爲懷不上孩子,因此才憂思日久。
這高夫人,天生就有惹是生非的氣質,這氣質沒法兒被埋沒。
馮潤眼珠子轉了一下。
頓時故意裝了傷心欲絕。一隻手捂住心口,眼淚就要滴下來,悲悲切切道:“是啊,我也以爲我是有喜了,以爲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誰知到頭來,卻是空歡喜一場。”
“自從姐姐進宮後,主上對姐姐可謂是另眼看待,寵愛之極,三頭兩天宣姐姐到宣光殿侍寢。”高夫人拿着小絹子,掩着脣畔,眼波斜泛,媚聲笑道:“真是奇了怪了,姐姐爲何一直懷不上孩兒?”
“高夫人——”馮姍聽不過,皺眉道:“你怎麼如此說話呢?”
高夫人斜了眼睛瞟她一眼:“我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又再道:“小馮貴人姐姐,你別多心了去。你跟大馮貴人姐姐雖然是親姐妹,可待遇不同,你到宣光殿侍寢的機會可不多。”
“你挑撥離間?”馮姍再忠厚,也忍不住生氣。
“小馮貴人姐姐——”高夫人委曲萬分:“我哪敢挑撥離間?難道我說的不是實話?”
馮姍啞口無言。
因爲,高夫人說的確實是實話。
馮潤倒沒有生氣。繼續悲愁垂涕:“高夫人說得極是,主上三頭兩天宣我去宣光殿侍寢。可爲什麼,我一直懷不上孩子?”
高夫人愈發得意忘形,笑了花枝亂顫。邊笑邊道:“姐姐,你可聽說過,有些母雞是不會下蛋的?”言下之意,馮潤霸着龍牀不生蛋。
哈哈哈,馮潤等的就是這句話。
臉上悲慟欲絕立馬消失得無影無蹤。極匪氣地吹了一聲口哨,皮笑肉不笑地望向高夫人,陰森森道:“高夫人,如果我把這話如實學給太皇太后聽,太皇太后會怎麼說?”
高夫人吸了一口冷氣。
終於明白,中了馮潤的圈套。
太皇太后無兒無女,一生不曾生育過。高夫人只管圖一時嘴爽,譏諷馮潤是不會下蛋的母雞,卻不想到,也把太皇太后罵上了。
馮潤交加雙臂,笑得一臉幸災樂禍。
高夫人只感到渾身毛骨悚然,寒氣從腳底“嗖嗖”直往上冒。一時之間,害怕,驚恐,慌亂,不知所措,像蟲蟻吞噬着每一根神經,每一個細胞。
馮潤極不厚道的恐嚇她:“高夫人,辱罵太皇太后是不會下蛋的母雞,你可知道後果是什麼嗎?我看不應該是降級禁足罰跪罰抄寫這麼簡單吧?會不會被貶爲宮婢,入辛者庫浣衣局做苦力工?還是除華服,幽禁於冷宮中?你如今懷着主上的孩兒,應該不會被賜三尺白綾,匕首一把,毒酒一杯,選其一自行了斷吧?就算被賜死被連坐,來個禍及家人抄家滅族,怎麼着,也要等你把孩兒生出來再說吧?”
高夫人臉色愈發慘白。
雙手滲出了冷汗,整個人像是掉進了冰窖裡。
馮潤道:“高夫人,我奉勸你一句,以後說話還是要經過大腦的好,別倒三不倒兩的。知道倒三不倒兩的是什麼意思嗎?告訴你,就是顛三倒四,神經兮兮的意思。都說禍從口出,搞不好,就是你這張大嘴巴把你的小命搞沒了。”
高夫人雙腳一軟,癱坐到地上。馮姍於心不忍,偷偷扯馮潤衣袖,低聲道:“二姐——”
馮潤朝她擺擺手。
於是馮姍不吭聲了。
“大馮貴人姐姐,我錯了!”高夫人朝馮潤跪了,哆嗦着聲音央求:“請大馮貴人姐姐饒過我這次,我再不敢了。”
“你說的話就跟放屁似的,我可不相信。”馮潤哼了聲道。
“我真的不敢的。”高夫人臉色灰敗,打着自己的嘴巴哭着道:“如果以後再敢冒犯,甘願遭受天打雷劈。”
馮潤斜了眼睛看她:“我饒過你,我能有什麼好處?”
高夫人磕磕巴巴:“你……你要什……什麼好處?”
馮潤一副苦思冥想的表情,自言自語:“哎,我要什麼好處?我啥也不缺,既不缺銀子,又不缺胭脂水粉。我到底要什麼好處呢?有什麼東西是別人有的而我沒有的?”
搜腸刮刮肚了好一會兒。
眼睛一掃,忽然指着高夫人身後一位嬌小玲瓏眉清目秀的宮婢問:“你叫什麼名字?”
宮婢恭恭敬敬回答:“回大馮貴人娘娘,奴婢叫蘭香。”
“蘭香?”馮潤嘻嘻笑:“好名字,跟我的汀蘭宮挺相投,都有一個‘蘭’字。”轉過頭對高夫人道:“我喜歡上這個小宮婢了,不如你就把她送給我吧?讓她到汀蘭宮來伺候我。”
高夫人再次嚇了心神緊張,魂不附體。
囁嚅:“這……這——”
馮潤一張臉沉了下來:“怎麼?不願意?”拉了馮姍,作勢要走:“三妹,我們先不要去凝香宮探望林夫人了,我們到安昌殿找太皇太后告狀去。”
高夫人趕緊道:“願意。我……我願意。”
馮潤停下腳步,眉開眼笑:“這還差不多。”
蘭香驚愕,張大嘴巴反應不過來。
她身邊的宮婢捅捅她,低聲道:“還愣着幹什麼?還不過去拜見你的新主子大馮貴人娘娘?”
蘭香這纔回過神來。趕忙走到馮潤跟前跪下來磕頭,聲音清脆:“奴婢拜見主子!主子吉祥安康!”
馮潤笑:“好一個聰明伶俐的小宮婢,也難怪你的舊主子捨不得你。”又再道:“起來吧,回去收拾收拾衣物,然後到汀蘭宮來。我讓雙蒙去找宮中管事的內監報一下,以後你就是汀蘭宮的人了。”
蘭香滿心喜悅,磕了一個頭這才站起來。
馮姍納悶。
想不明白馮潤爲什麼要蘭香到汀蘭宮。更想不明白,爲什麼高夫人一聽到馮潤要蘭香,竟然給嚇成這個樣子。
納悶歸納悶,馮姍沒有問。
她二姐古靈精怪,智計百出。且又肆意妄爲,無聊生事有之,做事不按常理,出人意外。
素不知,高夫人之所以嚇成這個樣子,是因爲隱隱的猜測到,馮潤已知道王安爲她辦事,也隱隱的猜測到,王安已出賣了她。——但,也只是猜測而己。這猜測,夾着做賊心虛的成分。
馮潤要蘭香到汀蘭宮,確實是爲王安。
不爲別的,只是爲了曾經的承諾。既然有如此的大好機會,何不趁機利用?要不過了這村就沒那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