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不該多嘴!”雙二臉如死灰,伸手撐自己嘴巴:“此事給太皇太后知道了,奴才就……就活不成了!請娘娘高擡貴手,饒過奴才。”
“想讓我高擡貴手也行。”馮潤嘻嘻笑:“只是……嘿嘿,我對你高擡貴手的同時,你是不是也要對我高擡貴手?”
雙二囁嚅:“這……這——”
“雙二你放心好了,我通情達理得很,不會爲難你啦。”馮潤道:“《女誡》呢,落依幫我抄一部分,我自己抄一部分,——呃,落依自小跟着我,我教她讀書識字,讓她模仿我的字跡,如今她的字跡跟我一模一樣,能達到以假亂真的程度。以前在馮府,我常常被我爹爹罰抄,大多數是落依暗中代勞,從沒露過破綻,既然我爹爹辨不出真假,想必主上更辨不出來了。至於罰跪嘛,那就免了,雙二你說可好?反正你不說,我不說,主上也不會知道的是不是?”
雙二躊躇:“這——”
馮潤板起臉孔。
極不厚道的連恐帶嚇:“你到底答應不答應?不答應就算了。我頂多受些苦而已,不就早罰跪罰抄寫麼,又死不了,熬一熬就過了。而你呢?嘿嘿,下場是什麼,你在宮中多年,相信你心裡清楚。”
雙二誠惶誠恐。
拿着封塵己久且忌諱的事兒來說,傳到太皇太后耳中,被扣上挑撥離間的罪名,被砍頭還是輕了,如果株連九族,如何是好?
“奴才聽從娘娘吩咐。”雙二隻得道。
“這就對了嘛。”馮潤笑容燦爛,打了一個響指:“這叫你好,我好,大家好!”
雙二汗顏。
馮潤精靈古怪,見縫插針的機會利用,他只有乖乖地甘拜下風的份。
一個月的懲罰,終於結束了。
馮潤沒有衆人想像的憔悴。小臉粉豔豔,紅脣光滑溼潤,微翹的嘴角嘻嘻笑的時候露出無恨俏皮。一雙大眼睛楚楚動人,瞳中波光流轉,眉飛色舞,有一種引人遐思的風情,好像攜着一把春風,一吹就吹到人的心窩裡。
這使高貴人納悶。
自王安那兒得來的消息,馮潤天天罰跪,天天罰抄,頭暈眼花,腰痠背痛,雙腳發麻,手指僵硬,每天都鬼哭狼嚎,生不如死。
如今馮潤的神情,哪有半分生不如死了?
沒過多久,十月十三日,拓跋宏十六歲生日。
太皇太后爲他舉辦一個生日宴。
宴席設在御花園。
太陽剛下山,夜幕還沒有完全來臨,御花園就熱鬧起來,張燈結綵,火樹銀花,燈燭熒煌上下相照,一片喜氣洋洋的氣氛。
儘管是家宴,每個人的打扮有說不出的隆重。
殿下們個個身光頸靚,衣冠楚楚,容光滿面;嬪妃和公主們則衣着華麗,濃妝豔抹,滿頭金銀飾品,顧盼生姿,恍如天仙降臨。
宴席正中位置端坐着太皇太后。
一旁是拓跋宏。
右旁邊位置,依次坐着馮潤,高貴人,馮姍,然後是林夫人,再往後是曹嬪,袁嬪,羅嬪,彭城公主和高平公主也坐在一旁;左邊位置從大到小,依次坐着幾位殿下。
一番繁瑣禮數後,各人坐下來。
內監宮婢們各安其職忙碌着。
桌子上擺滿一盤盤美味佳餚,精美可口的糕點,各種各樣的奇珍異果,醇香撲鼻的瓊漿玉液,香氣四溢的奶酪。
有樂師奏起了悅耳悠揚的樂曲。
幾個身穿輕紗彩裙,打扮得華麗耀眼的妙齡女子,婆娑起舞。
太皇太后前兩日略略感染了風寒,吃了太醫開的藥方,已是大好,只是嘴巴淡淡的,不想吃東西。主事的廚子特地熬了一碗小米粥,專程爲太皇太后捧了上來。
太皇太后拿了湯匙,剛要吃。
感覺到不對,拿着湯匙的手頓了頓,一看碗中,發現粥中竟有一隻數寸長的蝘蜓。
廚子一看,嚇得臉色慘白無血色,額角冒汗,全身簌簌不已顫抖。忙不迭跪下磕頭,聲音惶恐:“太皇太后饒命!奴才不是故意的,只因奴才近來夜間失眠,以至做事的時候心神恍惚,才造成如此粗心大意。望太皇太后饒命!
拓跋宏看過來。
立馬明白是怎麼回事。臉色一沉,凜聲道:“來人,把這廚子拿下——”
太皇太后擺擺手,笑道:“不礙事,他只是粗心,又不是故意的。”用湯匙輕輕將蝘蜓挑了出來,吃了兩口小米粥。然後擡起頭,對廚子道:“粥的味道還是不錯。以後你要注意點,別再犯這樣錯誤。”
廚子趕緊道:“是,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道:“下去吧。”
廚子又再磕了一個響頭,這才退下去了。
拓跋宏道:“皇祖母,這小米粥不吃了,還是重新熬過吧。”
“沒關係,不就是隻蝘蜓麼,也不是什麼事兒。”太皇太后微微一笑:“窮人家沒肉吃,還拿蝘蜓來當菜吃呢。”一點也不嫌棄,低頭,很快把一碗小米粥吃完了。
馮潤遠遠的看着。
太皇太后此舉,落到衆人眼中,便是心胸寬廣,仁慈和善。
——在政治上,太皇太后是個鐵腕人物,對待政敵心狠手辣,毫不留情。但在日常瑣事上,倒是和顏悅色,仁慈和善,因此她身邊的人對她忠心耿耿,皆是極力效忠於她。
太皇太后的手段不是一般的高明,而是無人能及,登峰造極的高明,怪不得拓跋宏對她滿眼崇拜。
馮潤大大的不以爲然。
一曲舞完畢,樂師和舞伎退去。
太皇太后興致極好,一掃衆人,笑道:“在座的諸位,都是才子佳人,不是皇室子弟,就是名門閨秀,抑或是小家碧玉,想必都是精通樂器,多才多藝,不知有沒有興趣演奏一二?”
拓跋宏站了起來。
微微一笑:“那宏兒就吹一曲笛子吧。”
拓跋宏身邊一位叫白整的內監,雙手捧來一根白玉笛,畢恭畢敬遞上。拓跋宏接了,目光不經意的自馮潤臉上飄過,隨後把白玉笛放到脣邊,吹了起來。
馮潤一聽,竟然是《鳳求凰》的曲子。
拓跋宏把一根白玉笛吹得爐火純青。笛聲悠揚,婉轉,旋律有說不出的幽雅,讓人思緒飛揚。
此時的拓跋宏,玉樹臨風立在那兒。個子高挑修長,略略單薄,卻又不失飄逸俊秀,那雙拿着笛子的手,骨骼修長清雅,微微泛着淡白。
有風吹過來,揚起他額前的頭髮,他身上的衣服也隨風飛揚,更顯他風華絕代。
馮潤看着,一顆心莫名的就跳了一下。
目光停留在拓跋宏身上,竟然移不開去。
那一刻,有一種異常的感覺。感到一顆心收緊了,裡面有很多螞蟻密密麻麻的爬行,很癢,卻又不能擺脫。
奇怪,爲什麼會這樣?
一曲完畢,衆人掌聲雷動。
拓跋宏目光漫不經心掃過衆人。最後輕飄飄落到馮潤臉上,漆黑深沉的一雙眼睛,對上她的眼睛,帶着探討的味兒,似乎想透過她的眼睛,直落到她內心深處。
馮潤才發覺,原來她嘴巴咧得那麼一個大,如果沒耳朵擋着,倆嘴角就在後腦匯合了,更要命的是,雙眼發綠,饞涎欲滴,像個呆瓜似的一動不動地盯着拓跋宏看——彷彿,一個弱智的花癡樣子。
天哪,她怎麼這副德性?
馮潤漲紅了臉,無地自容,趕緊把目光移開了去。
心中爲自己不值。呸,她又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井底蛙!比拓跋宏長得俊美的男人多了去,拓跋宏再秀美多姿,扒去皇帝的光環,也沒什麼特別之處,跟高飛比起來,外形差得不止一丁半點。
馮潤想,她一點也不稀罕好不?
拓跋宏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輕輕一笑,收回目光。
這一幕,落到高貴人眼中,便品出了打情罵俏的味兒,不禁咬了咬嘴脣,意態悽然,牽愁惹恨。
沒人知道,她會如此妒恨馮潤。
馮潤還沒進宮的時候,有一次高貴人侍寢,拓跋宏情到深處,忽然叫出一個名字:“潤兒——”聲音低不可聞,但還是清清楚楚落到她耳中。
這一聲“潤兒”,如同繞樑的絕唱,迴旋在高貴人腦海裡,久久揮之不去。
拓跋宏吹了笛子,衆人也不甘寂寞,紛紛表演了才藝。
拓跋禧素愛猜謎,讓人出題,他猜,十個謎團,不加思索,隨口而出答案;拓跋幹耍雙節棍,招式變化無窮,虎虎生威;拓跋羽舞劍,長劍化成無數劍影,發出一道道流光溢彩,讓人目不暇接;拓跋雍打拳,行雲流水,剛勁有力,虎步生風,勢如破竹。
拓跋勰射箭,儘管沒達到百步穿楊,卻箭箭射中靶心;拓跋詳來個飛鏢表演,六把飛鏢,每把都中了紅心。
太皇太后一臉欣慰笑容。
點頭道:“我們北魏帝國人,歷來擅長騎馬射箭之術,驍勇善戰。當年聖祖立下祖制,凡是北魏帝國的皇家子孫,定要多習武,有了強健身體,才能夠精力充沛,保家衛國,馳騁疆場,穩固江山社稷。”
女子不必習武。
因此彭城公主彈奏琵琶,高平公主拉胡琴,兩人來個二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