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潤蹲在那兒。
表面上保持着微笑,一副不在乎的神情,但心頭上惱怒。眼珠兒轉了一圈,突然就計上心來,嘴角不禁露出一絲詭笑。
不知蹲了多久。馮潤雙腳發麻,只覺得一陣暈眩。到底還是堅持不住,身子一個恍惚搖晃,便一頭栽到地上。
然後馮潤閉上眼睛,裝作暈死過去。
馮清嚇了一跳。
趕緊朝馮潤看過去,看到馮潤躺在地上不動,目瞪口呆。趕緊把手中的元恌交給奶孃,走到馮潤跟前看究竟。
只見馮潤躺在那兒,眼睛緊閉,彷彿死人似的。馮清一時之間慌了神,想了沒想,伸腳猛地朝馮潤身上踢了幾下。
馮潤一點反應也沒有。
馮清和大嘴巴,不可置信,喃喃:“不就是蹲了一會兒麼?怎麼就會受不了暈死過去?”
蹲下來,伸手放到馮潤鼻子下,看到還有氣息,略略放下心來。站了起來後又再擡起腳,踹了馮潤幾下,看到馮潤仍然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有些急了,六神無主:“快,快傳太醫。”
鄭充華還真以爲馮潤暈過去了。
此時臥室內除了馮清,奶孃,還有自己身邊的兩個侍婢,其他的人都在門外,也不知道臥室裡發生的事。
鄭充華沒什麼腦子,做事情緒化。
因爲惱馮潤給兒子取了這麼一個不中聽的名字,又加上這些日子馮清對她細心照顧之餘,不忘拉攏她,並把以前所有種種對鄭充華不利的事,全推到高照容身上。
這使鄭充華轉了立場,倒戈相向,與馮清同仇敵愾。
高昭容離開後,站在馮清這頭的嬪妃寥寥無幾。
羅貴人與馮潤素來關係好,自是站在馮潤這頭;袁貴人當初受春風得意的高照容打壓,馮清偏向高照容,惹來袁貴人的怨恨,且袁貴人深知馮潤的手段,自是選擇站馮潤這頭。
李夫人精明得很,兩邊儘量不得罪,如今撫養了四皇子元懷和長樂公主,母愛氾濫所有的心思全落到他們身上,無暇顧及馮清與馮潤之間的爭鬥。
盧嬪、崔嬪、鄭嬪、王嬪四人年齡小,地位不高,在宮中可有可無,馮清就算拉攏她們,起到的作用不是很大。
所以馮清唯有拉攏趙充華。
這次馮清這次當着鄭充華的面,給馮潤來這招,莫不是向鄭充華顯擺着做皇后的優勢與權利,讓鄭充華看清楚,到底誰是後宮中最有權威的人。
如今鄭充華認定了,馮潤再得寵,也不過是嬪妃而已。
哪裡及得上六宮之主馮清?
鄭充華有心討好,當下抿了抿嘴道:“皇后娘娘,依妾看,這又不是什麼事兒,哪用傳太醫,鬧了人人皆知?到時候主上責怪,此事可大可小,不知道的人,還道皇后娘娘陷害左昭儀呢,哪裡知道是左昭儀囂張跋扈對皇后娘娘無禮?依妾看,不如一杯水往左昭儀臉上倒去,讓她醒過來不就行了?如果左昭儀把此事狀告到主上那兒,我們統一口徑,說左昭儀是不小心摔倒的,想必左昭儀也奈不了何。她若是死死揪住皇后娘娘不放,來個一哭二鬧三上吊,落到別人眼中,不外是無理取鬧,這般小事兒,想必主上也是不以爲意的。”
馮清想想也是。
鄭充華向身旁的侍婢使個眼色。侍婢會意,立馬倒了一杯水,畢恭畢敬雙手遞給馮清。
馮清接過,劈頭蓋臉把一杯水朝馮潤淋下。
馮潤悠悠“醒”來,睜開眼睛。
馮清放下心來,居高臨下看她。
來個先發制人:“左昭儀,你也太不小心了,好好的,怎麼給摔倒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我這個皇后欺負你呢。”聲音很大,外面的人都聽到了。頓一頓,馮清又再道:“還好我急中生智,一杯水就把你潑醒了。既然醒了,想必也沒什麼事兒,不用請太醫了。”
馮潤裝了茫然的表情,怔怔望向馮清。
好一會兒才喃喃:“妾謝過皇后娘娘救命之恩。如果不是皇后娘娘急中生智,想必妾已一命嗚呼見閻羅王去了。”
這話,莫不帶着譏諷。
馮清的臉皮再厚,也不禁微微紅了臉。
馮潤低下頭,嘴角里忽然閃過一絲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這笑容,冷冷的,卻又邪惡無比。
馮清無意之中看到了,忽地毛骨悚然。
心中隱隱不安,有一種暴風驟雨來臨的前奏。
馮潤回到了福熙宮。令落依和香寒:“你們用冷水淋我,然後我在風中吹,身上的衣服幹了,又再淋溼。我就不相信,我不會鬧出病來。哼,她們讓我吃個啞巴虧,我就偏不吃!我不用一哭二鬧三上吊,照樣能無理取鬧。”
鄭充華說得對,這般小事鬧到元宏跟前,元宏是不以爲然的。
元宏就是相信了馮潤的話,但還是覺得,馮潤是無理取鬧,——這不外是皇后與嬪妃之間的小摩擦,是芝麻綠豆般的事,如果馮潤不依不饒大鬧的話,也實在是太不應該。馮潤就是有理,也變成無理。
對付馮清,硬的不行,就智取。
幾盆冷水淋到身上,馮潤渾身溼漉漉的立在風口處。
水乾了又淋。
淋了又吹乾。
如此忙活了好幾次。終於,馮潤渾身痠疼,四肢無力,頭痛,全身滾燙,鼻塞,流清涕。
太陽下山,元宏到福熙宮的時候,馮潤躺在牀上,滿臉通紅,呼吸急促,頭暈目眩,脣乾舌燥,身子彷彿火燒得火燙。
意識還很清醒。
看到元宏走近來,馮潤閉上眼睛,開始說“胡話”:“……皇后娘娘,別……別懲罰妾,別用水淋妾……”
元宏把手放到馮潤額上,燙得嚇人。“潤兒——”他一臉關切:“你是不是病了?哪兒不舒服?”
馮潤像是沒有聽到。繼續說“胡話”:“……是妾不好,妾錯了……妾知罪,妾……不應該獨霸主上,讓皇后娘娘受冷落……妾知罪……妾錯了……皇后娘娘饒罪……饒罪……”
元宏疑惑。
顧不上問爲什麼,擡眼:“太醫呢?你們怎麼不叫太醫?”
衆人誠惶誠恐,全跪下了。
落依抹着淚,戰戰兢兢道:“回陛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說了,也沒什麼事兒,不用請太醫。”
元宏皺眉:“這是怎麼回事?”
馮潤猶在說“胡話”,大聲嚷嚷:“……妾知罪……皇后娘娘,別……別懲罰妾,別用水淋妾,別……別打妾……別打妾……皇后娘娘,饒命……饒命啊……”像是受到極大驚嚇,聲音變調,神情驚慌失措。
元宏心疼不已,握着馮潤髮滾的雙手,輕聲安慰:“潤兒,別怕別怕,有朕在。別怕別怕!”
馮潤略略睜開眼睛,呆呆望向元宏。
忽然“哇”一聲哭了起來,好不委曲:“陛下——”
元宏把她抱在懷裡:“別哭別哭,朕爲你作主。”轉頭令雙蒙:“快去太醫館,把太醫叫來。”繼而視線落到落依臉上,聲音凜然:“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落依抹着淚道:“今兒主子到瀾月宮去探望趙充華娘娘和七皇子,後來皇后娘娘就來了。主子見到皇后娘娘,起身行禮,不想皇后娘娘不管主子,就讓主子蹲在那兒。後來主子蹲的時間長,身子受不了,就暈厥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竟然拿水淋主子,主子醒來後,又訓了主子一頓,還說主子沒什麼事兒,不用請太醫了,——這些話,瀾月宮的人都聽到了,奴婢沒有說謊。主子回到福熙宮後就病倒了,奴婢……奴婢哪敢頑抗皇后娘娘之令,爲主子請太醫?到時候主子又得受罪了……”
元宏怒火中燒。
轉頭冷聲對白整道:“去把皇后叫來。”
懿祥宮離福熙宮也沒多遠,很快到來了。見到元宏,有些心虛。膽怯怯地跪下來行禮:“妾參見陛下,陛下安康。”
元宏對她視而不見,只是握着馮潤的手,眼中百般憐愛。
馮清又再道:“妾參見陛下,陛下安康。”
元宏仍然充耳不聞。
馮清跪在那兒,不敢動,更不敢起來。
後來太醫到了,給馮潤診斷:“左昭儀娘娘身子有些虛弱,又受到了驚嚇,加上邪寒外襲,以致血氣失調,肺氣虛損,心陰不足,虛火擾心,以致神志浮動,躁擾不寧。左昭儀娘娘這病,非同小可。”
這太醫,受了雙蒙塞給他的兩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自是把馮潤的病說得嚴重些。
太醫又再道:“微臣一會兒爲左昭儀娘娘開幾劑藥方,須得好好調養,纔不至於日後落下病根來。微臣願左昭儀娘娘的玉體早日康復。”
馮清直聽得心驚膽戰。
想不明白,今日之事,就令馮潤的病變得如此嚴重?忽地想馮潤嘴角里那抹冷冷的卻又邪惡無比的笑容。
心中恍然大悟。
馮潤耍了苦肉計,不外是爲了把今日之事化大,坐實馮清這個皇后欺負她,而她裝了無辜的弱者。
這樣一想,馮清只覺得有一股怒火,還有內在的仇恨,在狠狠地噬咬着她的臟腑。她朝馮潤掃過去的目光不覺中帶着怨毒。
不想這目光落到元宏眼內,微微的“哼”了聲。
馮清嚇得一哆嗦,趕緊收回目光,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