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後,李嬸兒身上的奇癢漸漸減弱了。
可癢癢還沒消失。
她躺在牀上半死不活。聲音已沙啞,沒法再嚎叫出聲,滿面橫肉的一張臉扭曲成一團。
可一雙手停不下來,不時揮舞着,撓臉,撓脖子,撓身子,撓手腳……恨不得生出千手出來。佔據腦海裡只有三個字:撓癢癢!
撓癢癢!
撓癢癢!
李三請來了一位郎中,給李嬸兒會診。
郎中眉頭緊皺,百思不得其解:“症狀像食物過敏,但又不是食物過敏。食物過敏的話,不但皮膚奇癢難熬,還會發生腹痛,腹泄,嘔吐的現象……她只是奇癢難熬,其他症狀沒有。”
其他奴僕聽說了,也跑來看究竟。既有真心來探望的,又有趁機看熱鬧的,當然,也少不了落井下石的。
就是蘭香,也好奇的跑來湊熱鬧。
只聽另外一位老奴僕道:“是不是中了什麼毒?”
李三和李嬸兒一聽“中毒”,臉色都變了,眼中閃過驚恐。李三強作鎮定,喝斥:“胡說什麼?哪裡是中毒?頂多是被什麼毒蟲咬。”
那位老奴僕嘀咕:“我不就是猜測嘛?”
郎中搖頭道:“依老夫看,不是中毒,也不是被什麼毒蟲咬。真是好生奇怪,老夫行醫這麼多年,從沒見過這種症狀——”看了好半天,也看不出個究竟,只得開了一些皮膚過敏藥,讓李嬸兒先吃吃看。
郎中走後,衆人七嘴八舌。
有人道:“昨天還是好好的,怎麼忽然間就犯病了呢?是不是吃了什麼不該吃的東西?”
李嬸兒不停地撓癢癢。
臉色憔悴,聲音沙啞,有氣無力道:“昨晚我沒胃口,沒吃什麼東西,就是飯也吃得少,扒了幾口飯就吃不下了,菜根本沒動,哪有吃了些什麼不應該吃的東西?”
“那是不是撞邪了?”又有人道。
“對對對!”有人附和:“郎中都看不出所然來,依我看,八成是撞邪了。得去廟裡祭拜,燒燒紙什麼的。”
蘭香抿嘴一笑,插嘴道:“如果造孽太深的話,就是廟裡祭拜燒燒紙,也是沒什麼用。”又再道:“小時候我曾親眼目睹一件事,我們村裡有一位姓曲的女人,因爲做了傷天害理之事,被老天爺懲罰,讓她渾身奇癢,——呃,症狀跟李嬸兒是一樣。不是食物過敏,但又不是食物過敏,也不是中毒,更不是被毒蟲咬,只是癢癢,白天癢癢減弱,到了晚上,奇癢無比,難以忍受,不撓不行,可撓了越撓越癢,越撓越癢——”
有人問:“後來呢?”
“後來……後來,很……很可怕。”蘭香伸手拍胸口,一副心有餘悸的神情:“她身上奇癢無比,不停地撓啊撓,撓啊撓……撓到後來,僕人臉上的皮,手上的皮,身上的皮,一點點的給撓下來,可那奇癢還是止不了——”
衆人直聽得毛骨悚然。
蘭香表情驚恐詭異。聲音不禁顫抖起來:“那個時候我還小,不到十歲,可我還記得清清楚楚。一個沒有了人皮,渾身血淋淋的人,你們知道像什麼嗎,就像涸藩內那些不住蠕動着的屎屁蟲……很可怕……不騙你們,真的很可怕!儘管如此,可她手不停的往身上撓,撓啊撓,撓啊撓,撓啊撓,撓啊撓……要生不得,要死不能。”
有人聽不下去。
一陣噁心,連忙伸手掩了嘴巴,跌跌撞撞沖沖出門去。剛到門口,就聽到“嘩啦嘩啦”的嘔吐聲。
李嬸兒全身汗毛立起。
李三則臉色慘白地朝蘭香怒目而視,大吼:“你……你胡說八道!哪有這樣的事兒?”
蘭香被他吼得花容失色。
嚇得趕緊往後退了兩步,距離她遠了些。
自個兒嘀嘀咕咕:“這可不是胡說八道!是我親眼見到的,真的有這事兒。”又再嘀咕:“不做虧心事,半夜誰會怕鬼來敲門?這便是因果關係。”
李三和李嬸兒說不出話來。
蘭香不比秋兒落依。
秋兒落依是馮府出去的人,自小伺候馮潤,兩人的底細衆人清楚。而蘭香,是馮潤自宮中帶出來的人,衆人對她一無所知。
分不清她的話到底是真,抑或是假。
蘭香像想起了什麼,一拍腦門兒道:“哎呀,這個時候主子該醒起來了,我年趕緊回去,要不會被罵慘!嘻嘻,我家主子運氣好,福大命大,有遠公子這個神醫,什麼毒都毒不死。”說完後一溜乎跑了。
她這話提醒了一干人。
有人道:“李管家,給二小姐治病的那位遠公子不是醫術挺高明嗎?二小姐病得這麼重,都能起死回生。不如請了她來,給李嬸兒看病吧。”
又再有人道:“很多事兒,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萬一那丫頭說的話是真的,那李嬸兒……那就真是要生不得要死不能。李管家,李嬸兒的病還是要趕緊醫治爲好。”
李嬸兒被蘭香嚇得不輕。
哭了起來:“當家的,看在我嫁給你這些年的份上,可憐可憐我,請遠公子給我看病吧。我不要撓啊撓,撓啊撓,把皮都撓下來。”
李三心中明白,請遠方來看病豈又有這麼容易?
到底,還是硬着頭皮去了。
到西廂的時候,看到遠方在爲馮潤熬藥。李三硬着頭髮上前,囁嚅:“遠公子,小人的婆娘昨天晚上忽然患病,全身奇癢難忍。小人聽說遠公子醫術高明,可否能給小人婆娘診斷?”
“你說呢?”遠方擡眼看他,似笑非笑。
“遠公子放心。”李三趕緊道:“需要多少兩銀子,小人照付就是了。”
遠方眉毛一揚,笑了起來。
直截了當道:“我遠方,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銀子!李管家,不怕跟你說,我的銀子多到數不清,不但可以把你和你婆娘砸死,讓你倆人完結今生,餘下的銀子還可以等你和你婆娘投胎轉世,然後再砸死,把你倆砸死十輩子,我的銀子用去還不到九牛一毛。”語氣有說不出的囂張。
李三搓着雙手,有點無措。
遠方又再道:“如果我高興,倒貼錢我也給他治病;如果不高興,金山銀山也只等閒。”瞥了他一眼:“李管家,你想要我高興,這很容易,只要你說出真相。”
“真相?”李三有些懵:“什麼真相?”
遠方一字一頓,一字一頓道:“紅糖真相。”
李三一個驚悚,差點兒站不穩要摔到地上。壓不信滿眼的惶惑,結結巴巴道:“小人……小人不知道……不知道遠公子說些什麼。”
遠方一笑,不說話了。
李三心中不安。
想想又不甘認慫。腰桿子一挺,陰陽怪氣道:“遠公子,你到馮府宗廟也有幾天了是不是?雖然是給二小姐看治病,可你到底是一個外人,又是一個大男人,住在馮府宗廟不大穩當,無論怎麼着也要避嫌是不是?傳了出去,對二小姐的名聲可不好。”——這話,顯然是要趕遠方了。
遠方也沒有不悅。
皮笑肉不笑道:“這是你的意思?抑或,是馮府主人的意思?如果是你的意思,我留不留在這兒,還由不到一個奴才說話吧?”
李三心虛,一時不敢回話。
因爲馮府主人還沒吭聲,是他逞一嘴快說的。
李三搓着雙手,正在思量應該說些什麼好的時候,馮夙一陣風似的衝了過來。嘴裡一路嚷嚷:“遠公子,我已給你找了好些身強力壯的下人,明天就可以動手清理普家莊園——”看到李三,忽然住口。斜了眼睛,一臉敵意看他:“你來這兒幹什麼?”
李三尷尬。
愈發心虛。不安地偷偷瞄了遠方一眼。
如果遠方把剛纔他說的遠方住在馮府宗廟不大穩當那番話照說給馮夙聽,那他非要倒大黴不可。
要知道,馮夙可是個混世魔頭,天不怕地不怕,一言不合,先衝上去揍上一頓再說,且揍人毫不留情,不把對方揍了頭破血流不罷休。馮府上下的奴僕,誰不躲着他?
還好遠方倒沒有告狀。
微微眯起眼睛,若無其事道:“李管家關心你二姐,過來問候一下。”
馮夙一臉厭惡,重重地“哼”了聲道:“他有這麼好心?不外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遠方不敢吭聲。
馮夙不再理他,轉過頭對遠方興致勃勃道:“遠公子,明天那些下人就可以動手清理普家莊園。不出三天,定能將莊園清理得乾乾淨淨,包你滿意。”
遠方道:“只要是先把後院的雜草除去,給那些葡萄藤鬆鬆土,施施肥,其它地方倒不急。記得吩咐那些下人,千萬不要傷了葡萄藤,今年的葡萄本不多,傷了就沒收成了。”
馮夙打了一個響指:“知道。”喜滋滋道:“遠公子,以後你搬到普家莊園,——啊不,如今是遠家莊園了。以後你搬了進去,有什麼好玩好吃的可別忘記叫上我。”
遠方笑:“當然忘不了你。”
李三本想要離開,聽到倆人的說話,心癢難撓。
終於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多嘴問:“普家莊園?遠公子要搬到普家莊園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