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海月山莊,不一會兒,醉月樓的小廝便將酒菜送了過來。蘇海陵不願鬧了木清塵院中的清淨,便吩咐擺在了花廳中。
連着水璃,幾人稍稍用了些,蘇海陵但讓人撤了下去,換上果品清茶。
“蘇小姐這茶倒是好。”藍沁霜笑道。
“哪有什麼好的,不過是你在邊關久了,便什麼都是好的。”蘇海陵一邊說,一邊給身邊的木清塵削蘋果,完全不讓木心動手。
被搶了活兒的木心噘着嘴,只得抱着雪雪到邊上,拿上一串青翠碧玉的葡萄來,一顆一顆餵了小傢伙。
水璃見她們談笑風生,絲毫不見着急的樣子,自己卻是愈發地坐如針扎一般,幾次想開口,但卻插不進去。
又和藍沁霜聊了一會兒邊關的趣事和風土人情,見把人給晾夠了,蘇海陵終於拉回了話題,“罷了,還有正事要辦呢,說說吧,你怎麼得罪安王殿下了,竟然把她最得力的大總管也派了出來。”
“我,我是跟着姐姐的使者來大雍的。”水璃咬了咬脣道。
“水然的使者?”蘇海陵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緊。
“不是說女皇陛下病重嗎?怎麼夜幻族會在這個時候派出使者。”藍沁霜疑惑道。
“使者不是去見大雍女皇的。”水璃搖了搖頭。
“難道是安王殿下?”藍沁霜心中一跳。
“不,是晉王。”蘇海陵肯定地道。
“你怎麼知道?”水璃一臉震驚地望着她。
“是了!”藍沁霜一拍掌,笑道,“如果是安王,你如今也不會在這裡,素來聽說水然能幹,不過二十年時間便將草原各部打理得明明白白,想來對大雍的形勢也是能看得清楚的,錦上添花怎麼比得上雪中送炭?”
“正是這個理了。”蘇海陵轉頭,帶着苛刻的眼光上下打量了水璃一番,點頭道,“看來你就是水然送給晉王的禮物了?”
“我是人,不是禮物!”水璃咬牙切齒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果碟一陣跳動。
木清塵正用竹籤戳着一塊蘋果,被他那一震,蘋果掉在桌上,染了一絲茶漬。冷冷地一哼,他一擡手,竹籤如鋼針一般激射而出,雖然沒有灌注內力傷不了人,但那尖利刺在肌膚上還是讓水璃一聲驚叫。
蘇海陵淡淡地一笑,重新取過一個蘋果削皮。
“你是怎麼跑出來的,又怎麼惹上了安王?”藍沁霜見狀,羨慕地望了她一眼,又轉向水璃發問道。
“我……”水璃低下了頭,似乎在想着如何措辭。
“你那些小心思趁早收起來。”蘇海陵的注意力都在手裡的蘋果上,卻突然淡淡地插了一句,“我說過,你還太嫩了些。”
“我的侍從假扮了我,我才悄悄溜出來的。”水璃狠狠地瞪着她,卻泄氣地發現她的目光根本就沒有分毫落在他身上,只得道,“至於那什麼安王,我根本沒見過。”
“那你也不認識剛纔抓你的女子?”藍沁霜道。
“不認識就是不認識,我沒騙你們!”水璃道。
“她要抓你,總有什麼理由吧?”藍沁霜道。
“我是想往南走,避開姐姐派來追我的人的,不料今天剛進西京就遇到這個壞人了。”水璃說着,眼中也有了一絲茫然,“我就聽說她說要抓我回京城,就沒別的了。”
“楊紈!”蘇海陵提高聲音道。
“莊主有什麼吩咐?”楊紈立刻出現在花廳門口。
“安排個地方,暫時讓他住下,好生招待。”蘇海陵指了指水璃道。
“是,小公子,這邊走。”楊紈點頭道。
水璃看看蘇海陵,跳下椅子,繃緊了一張小臉,一言不發地隨着楊紈去了。
“看來,安王的耳目真是靈通呢。”藍沁霜若有所思道。
蘇海陵笑了笑,將削成漂亮形狀的蘋果塊撞在水晶碟子裡,插上幾枚竹籤,放到木清塵手裡。
“天色已晚,我也該回府了。”藍沁霜一收摺扇,站起身來。
“大門在那邊,恕不遠送。”蘇海陵“哦”了一聲,指了個方向給她,卻連身體都沒挪動一下。
“重色輕友啊!”藍沁霜望望一臉平靜淡然的木清塵,故意誇張地嘆息一聲,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
蘇海陵只當是耳邊風,笑眯眯地拈起一小塊蘋果喂入木清塵嘴裡。
白頭如新,傾蓋如故。
有些人,交心只在一瞬間。
或許藍沁霜不會這麼輕易地就獻出自己的忠誠,但最起碼,已經把她當成了朋友,知己。
口口聲聲說着忠義忠義,感情……自然不會一點兒作用都沒有。
“很少看到你這麼高興。”木清塵突然道。
“是啊。”蘇海陵目光中頓時泛起一陣暖意。
來到這個世界都三年半了,藍沁霜還是她第一個真正的朋友呢。
“那個水璃你打算怎麼辦?”木清塵大大方方地享受着她的服務,一邊問道。
“先養着吧。”蘇海陵聳了聳肩,不在意地道,“那個水然要是真有那麼雄才大略,就不會考慮一個弟弟的生死,何況……本來就是一件禮物而已。”
“我看他可是一隻小豹子,別反被咬了手。”木清塵道。
“呵呵……”蘇海陵一陣輕笑,“就算真是豹子,我也有法子把他馴成乖巧的貓咪!”
木清塵白了她一眼,起身伸了個懶腰,“我困了。”
“這才什麼時刻?”蘇海陵一愣道,“你最近越來越嗜睡呢,身體可都調養好了?”
“每天的藥還不是你看着喝下去的?”木清塵沒好氣道。
“公子身體不好?到底怎麼了?”木心抱着雪雪走過來。
蘇海陵張了張嘴,終是一聲嘆息。
“我先回去睡了,不準鬧我,身子乏了。”木清塵警告道。
“嗯,木心就在你身邊,天涼,自己小心些。”蘇海陵點頭道。
今晚意外地結識了藍沁霜,很多計劃都要有相應的變動,恐怕要到很晚才能休息了,自然是不好去吵醒了木清塵,只能在別院歇了。
望着木心陪着木清塵離去,蘇海陵揉了揉太陽穴,認命地往書房走去。
不料,剛一出門,卻見楊紈匆匆走來。
“怎麼了?”蘇海陵上前道。
“莊主,外面來了個黑衣蒙面的男人,說是你的故人。”楊紈皺眉道,
“你試過他的武功了?”蘇海陵會意地道。
“屬下慚愧。”楊紈有些尷尬地道。
“罷了,你本也不是他的對手。”蘇海陵笑笑,一面向大門走去。
一聽楊紈的形容,她就知道是誰來了,這人還真是守時呢……
“不過是區區一個男子。”楊紈不服氣地道。
“他是玄冥宮現任宮主。”蘇海陵道,“雲把紫香閣整理出來,讓梅宮主居住吧。”
“是……”
不再管目瞪口呆的楊紈,蘇海陵邁着輕快的腳步迎出門,只見臺階下的燈影裡,站着一個全身黑衣的男子,臉上也戴着面紗,倒讓她爲之一愣,“君寒,你怎麼也戴起這勞什子的東西來了?”
梅君寒一眨眼,擡手摘下面紗,露出一張俊俏的容顏。
“進來說話吧。”蘇海陵眼中流露出溫暖的光芒,一面回頭吩咐下人將馬牽到後而去,並將簡單的行李送到紫香閣。
“莊主,這是什麼?”剛走了幾步,卻聽身後的小廝一聲驚呼。
蘇海陵一怔,轉身看去,只見馬背上橫搭着一個長長的黑布袋,只是不知道裝着什麼,竟然還會動。
“這個是我送給你們莊主的禮物,小心擡進去,可別碰壞了。”梅君寒說着,脣邊勾起一絲笑意。
蘇海陵看得分明,知道布袋裡裝的是個大活人,卻不禁更奇怪了。
“大冬天,你這當主人的難道就在大門口招呼客人不成?”梅君寒道。
“少囉嗦,進來!”蘇海陵白了他一眼,在前面帶路,一面又好奇地問道,“這時候城門都關了,你是怎麼進來的?”
“用這個叫開的。”梅君寒說着,隨手扔過去一枚令牌。
“安王府?”蘇海陵呆了呆,隨即便省悟過來,不覺失笑道,“你碰上了楊珏,還抓了她回來?”
“大半夜的在官道上縱馬疾馳,差點沒把我撞飛,豈能這麼放過她了。”梅君寒道。
“你沒事吧?”蘇海陵微微一驚,回頭道。
“我能有什麼事?”梅君寒撇了撇嘴,不屑道,“就這麼三腳貓的功夫還敢這麼張狂,找死。”
蘇海陵搖了搖頭,暗自翻了個白眼。
以楊珏的武功,自然是有張狂的資本的,只不過她很不幸地遇上了一個更變態的對手而已。
“不過也虧得有她,沒叫我在城外露宿一晚。”梅君寒又道。
說話間,兩人已到了紫香閣。
楊紈的動作非常迅速,就這麼一會兒工夫,嶄新的被褥牀帳都已經鋪好,屋裡的炭火燒得旺旺的,滿室生春。
“坐吧。”蘇海陵說着,倒了杯熱茶遞給他,“到底天冷着,驅驅寒氣也好。”
“嗯。”梅君寒接過茶杯,卻不禁沉默下來。
房門一關,燭影搖紅之下,只剩下兩人獨處,他倒有些不自在起來。
“怎麼了?堂堂梅宮主難不成還害羞了?”蘇海陵笑着打趣道。
“胡說八道。”梅君寒一口茶差點噴出來,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
蘇海陵見了他的反應不禁呆了呆,素來不把禮教放在眼裡的梅君寒,這次見面怎麼似乎變了許多?
“木清塵呢?”梅君寒開口打破了屋中詭異的氣氛。
“他困了,先回去睡了。”蘇海陵道。
“睡了?”梅君寒一怔,莫名其妙地道,“這才什麼時辰呢?”
“他這幾天總是嗜睡。”蘇海陵有些憂慮地道,“君寒,你也是習武之人,他的身體……真的無法恢復如初了嗎?我情願把這一身功力都還了給他。”
“你以爲想還就能還啊?”梅君寒皺眉道,“他逆運寒玉心經,全身經脈都錯位了,根本不可能承受一點點內力的衝擊。想要重修武功,首先要將他的經脈恢復原狀,但連他自己和司徒夜的醫術都做不到,我能有什麼辦法?”
“要是有玲瓏金鼎呢?”蘇海陵道。
“等你真能找到那玩意兒再說。”梅君寒說着,又從懷裡取出一個信封放到桌上,“這是我玄冥宮在大雍的幾處眼線,你記住之後就燒了。”
“好。”蘇海陵抽出信紙,只見上面只寥寥地寫着幾個地名人名,暗自記在心裡後,便將信紙湊到蠟燭上,燒成了灰燼。
“就算抓了楊珏,恐怕蘇玉陵還是會查到西京來的,你打算怎麼辦?”梅君寒道。
“我敢在海月山莊公然現身,就沒怕她找來。”蘇海陵微笑道,“她不敢對天下人公佈我的身份,因爲一旦確認了我的身份,而女皇一駕崩,不管她願不願意,我都是最有資格繼承皇位的人。所以,她只能當瑞卿公主已經死了。”
“不能公佈你的身份,想對付你的話,自然需要一個能對天下人交代的罪名。”梅君寒沉思道。
“不錯,只要微微能得到藍家的兵權,蘇玉陵便去了大半依仗。”蘇海陵道,
“你不是做得很好?”梅君寒一挑眉,“我來的時候遠遠看到藍沁霜從這裡出去,以你的本事,只要投其所好,還愁不能讓她爲你所用?”
“投其所好?”蘇海陵一聲冷笑,“她喜歡的是清塵。”
“什麼?”梅君寒頓時呆住。
“我與她倒是成了朋友,不過遠遠不夠拉攏整個藍家。”蘇海陵嘆了一口氣,無奈道,“偏偏她看上的,卻是我給不起的。”
見她一副咬牙切齒,彷彿打翻了醋罈子的模樣,梅君寒就忍不住好笑,半晌才道,“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君寒,過了元宵,陪我去一趟無念劍派吧。”蘇海陵突然道。
“好。”梅君寒點點頭,一口答應,“我也正想再會會那個慕容紫呢。”
“我有種感覺,她會給我們一個很大的驚喜呢。”蘇海陵道。
“希望是驚喜,不是驚嚇。”梅君寒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你……”蘇海陵又看了他一陣子,想問問自己當日昏迷後發生的事,卻不知道爲什麼,始終開不了口。
問木清塵,他也只知道過完毒後就昏倒了,醒來時已在青念山脈腳下的農居中,至於他們是怎麼出山的,也茫然無知。
她心裡隱隱有種感覺,其中……她似乎錯過了什麼。
“你想說……”梅君寒不耐煩地開口,說到一半時,臉色突然一變,猛然站起來,一聲冷喝,“什麼人在外面!”
蘇海陵一驚,飛快地向窗外撲去。
“嘩啦……”只聽一陣瓦片碎裂的聲音,卻是屋外之人見泄露了行藏,想通過房頂逃跑,慌亂之下卻踩碎了瓦片。
“大膽的毛賊,竟然敢到海月山莊撒野來了。”楊紈冰冷的聲音響起,隨即對面的屋頂上已傳來打鬥的聲響。
蘇海陵與梅君寒走出門,擡頭望去,只見楊紈正與一個黑衣蒙面人纏鬥,只是對手似乎急於脫身,且戰且走,根本不正面碰撞。楊紈雖然武功高過他,但一時間還真拿不下人。
“我去。”梅君寒一聲冷笑。
“抓活的。”蘇海陵連忙道。
“廢話!”梅君寒腳尖一點,悄聲無息地上了屋頂,也不管圍毆還是偷襲,一掌劈向那人後頸。
“卑鄙!”那黑夜有一聲怒斥,但終究閃避得稍慢了一些,一方黑巾晃悠悠地飄落下來。
月光下,蘇海陵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人的臉,不禁愕然,“怎麼是你。”
梅君寒聞言不禁一愣,手裡的一招殺手也不自覺地緩了緩。
黑衣人見狀,哪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幾個起落間已是不見了蹤影。
楊紈正欲追去,蘇海陵阻止道,“罷了,由他去吧!”
“你認識他?”梅君寒跳下地,頗有些不滿地道。
蘇海陵卻只是怔怔地望着那人離去的方向不說話。
那張臉,她絕不會認錯,可是……怎麼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