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行四人騎着南楚女皇贈送的駿馬出了楚京。
不過木清塵照倒還是被蘇海陵摟着坐在馬前,昏昏欲睡。
蘇海陵也很是無奈,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這個世界的女人都慾望太強烈,連她這樣冷靜的人在牀上也毫無自制力,似乎總是要不夠……木清塵的騎術又不精,她還真怕他打個瞌睡會一頭栽下去。於是,空出一匹馬就被用來駝行李了。
昊月忠實地履行着侍衛的職責,而司徒夜卻懶懶散散地落在最後,目光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脣邊始終帶着一抹意味不明的邪笑。
蘇海陵又偷望了昊月一眼,發現那濃重的黑眼圈,還有微紅的血絲,不禁暗自嘆氣。這人恐怕是一夜沒睡吧,而且……大概是真的在屋頂上吹了一夜的冷風。
她不是不心疼,只是……如果一個人自己都不愛惜自己了,靠別人的心疼又有什麼用?昊月並不是紫陌那樣應該被人護在羽翼之下,不受風吹雨打的小燕,他是可以自由翱翔在天際的蒼鷹。然而……折翼的蒼鷹,不如小燕。
這個死衚衕,終究只能等他自己想通,自己走出來,誰也幫不了他。
突然間,身後傳來一陣歌聲,五音不全,走調嚴重,簡直浪費了一把好嗓子……
“司徒夜,你叫魂哪!”蘇海陵蒙着耳朵回頭狠狠地瞪了罪魁禍首一眼。
“看你們一個個都很無聊的樣子,給枯燥的旅途增加點情趣啊。”司徒夜笑彎了眼,便要繼續唱。
“閉嘴。”蘇海陵一聲大吼。
懷裡的木清塵突然睜開眼睛。
“吵醒你了?”蘇海陵安撫地撫摸着他的長髮。
木清塵坐直了身子,擡頭看着天空。
蘇海陵怔了怔,也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見雲層間一點小小的黑影向下俯衝而來。
“小姐,小心!”昊月撥馬轉了半圈,手也按上了劍柄。
“無妨,是玄羽。”蘇海陵已看清了那黑影的真面目,微笑着伸出手,讓黑鷹落在手腕上。
木清塵解下鷹腿上系的銅管,取出信件,然後將銅管綁回去。
蘇海陵手腕一震,玄羽一聲清鳴,沖天而起。
“無數江湖臉士在往南海海岸集中?”木清塵一目十行地看完絲絹上的蠅頭小楷,莫名其妙地道,“好像連那個叫瑤姬的潑婦也去了。”
“南海?”蘇海陵愣了愣,那不是大陸的最南邊,南楚的邊境嗎?
“你說他們在向南海集中?”司徒夜突然臉色大變。
“怎麼了?”蘇海陵心中一沉,直覺地感到一絲不詳。
“我們的目的地正是南海,藥廬就在那裡。”司徒夜緊鎖着眉自語道。
“不會這麼巧吧?”蘇海陵又將絲絹取過來看了一遍。
“司徒公子,你當年竟然一個人從大雍京城到了南海?”昊月道。
“哪能呢!”司徒夜“嘿嘿”一笑,“師父在京城外有座別府,平時也在那兒教我一些醫術,只是我能去的機會很少罷了,是師父帶着我回藥廬的。”
“怎麼樣?”木清塵道。
“從我們走出小寒山起,我就覺得幕後有一雙黑手在扒動江湖上的一切。”蘇海陵長長地吸了口氣,轉頭對異教徒夜道,“司徒,江湖傳言,邪醫前輩留下的三粒九轉金丹就藏在藥廬之中,其藥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功,若是習武之人服食,則可平添一甲子功力,受用無窮。”
“師父從來沒有留下過那種東西。”司徒夜肯定地道。
“藥廬的位置有人知道嗎?”蘇海陵問道。
“世上皆知藥廬在南海,但具體位置應該不會有人知道。”司徒夜道。
“青念山脈?”蘇海陵道。
“你怎麼知道?”司徒夜頓時身形劇震。
蘇海陵一言不發地將手裡的絲娟遞給他。
“怎麼可能……”司徒夜看完上面的內容,連雙手都顫抖越來,臉色一片蒼白如雪,藥廬所在的青念山脈……究竟是什麼人知道這些隱秘,又是爲了什麼原因散佈出來的?
“我有種和在綠海原上一樣的感覺。”黃海陵沉聲道。
木清塵不答,反手按在她的手背上。
“小姐,我們必須立刻趕到青念山脈,否則萬一被人找到了藥廬,後果不堪設想。”昊月道。
“嗯。”蘇海陵點了點頭,又道,“月,大雍方面沒有什麼異動嗎?”
“前天接到的情報還一切如常。”昊月道。
蘇海陵慢慢地皺起了眉頭,那幕後之人是針對南楚的嗎?引木清塵下山,圍剿玄冥宮,南楚女皇中的藍顏醉,還有如今青念山脈藥廬藏有絕世奇藥的消息……這其中到底有什麼聯繫?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張灰色的大網,靜靜地懸在頭頂上,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海陵,你在想什麼?”木清塵道。
“沒什麼,只是……南楚的水很深。”蘇海陵嘆道。
正說話間,兩匹快馬從他們後而趕上來,風馳電掣般狂奔而去。
“帶着兵刃,是江湖腫人。”昊月道。
“恐怕也是得了消息,想去青念山脈碰碰運氣的白癡。”蘇海陵冷笑道。
“這個無妨。”司徒夜很快地恢復了平靜,只是閃光着嗜血的光芒,“藥廬豈是那麼好闖的地方?青念山脈中處處陷阱,步步殺機,若是沒有我帶路,恐怕他們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邪醫前輩難道在自己的住處外都佈滿了劇毒?”蘇海陵道。
“還有一半是我弄的。”司徒夜冷笑道,“我不能呆在藥廬中,總不能讓闖了進去驚擾了師父她老人家的清靜。”
“可是山裡的天氣風吹雨淋,毒藥不會散掉嗎?”昊月奇道。
“要是這麼容易就被雨水沖刷,邪醫不是太浪得虛名了。”司徒夜得意道。
“少囉嗦,趕緊上路吧。”蘇海陵打斷道,“幕後之人既然敢放出這樣的消息,未必就沒有通過毒陣的方法。”
一句文物古蹟產得司徒夜臉色數變,舉着馬鞭憤憤地虛抽了一鞭當做發泄。
接下來,幾人也沒有沿途看風景的興致了,一路疾馳,曉行夜宿,比預定的時間早了兩天就趕到了青念山脈腳下。
一路上又接到了兩次玄羽送來的消息,梅君寒果然守信,事無鉅細,各種情報都捎來了一份,使得蘇海陵在短時間內就將南楚武林的情況瞭解遍了。
除了妙仙庵的人還不見蹤影,大大小小的門派竟然都有人出現,還有許多無門無派的獨行高手和邪派妖人,竟然比綠海原建交還熱鬧。但奇怪的是,一向與江湖密不可分的南楚官府這回卻靜悄悄地毫無動靜,彷彿不知道大半個江湖的人都集中到青念山脈了一樣。
將馬匹寄存在山腳的農家,順便買了點乾糧,司徒夜就帶路進了山。
青念山脈----一個很美麗的名字,然而進山之後,蘇海陵就無比鬱悶,這山裡根本就連一點“青”都看不見!放眼望去,到處都是光禿禿的石頭,有些已經被風化得相當嚴重,上面盡是坑坑窪窪的小洞,但是除此之外,連一根草,一隻兔子都沒有發現,怪不得進山前司徒夜要他們準備好乾糧呢。
司徒夜並沒有帶着他們爬山,而是沿着一道峽谷,順着潺潺溪水逆流而上。
山中本無路,幸好三人都身懷武藝,而唯一不會武功的司徒夜也從這裡走了無數遍,步履間異常輕快。
“司徒,這溪水沒毒吧?”蘇海陵停下來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我再本事也不能在活水中下毒還停留這麼久吧。”司徒夜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
“誰知道你們師徒是什麼怪胎。”蘇海陵撇撇嘴,拿出水袋,小心地走下石灘灌水。
“我們在這裡休息一會兒。”司徒夜擡頭望望天色,找了塊光滑的石頭一屁股坐下,儘管他是熟門熟路,但畢竟身子弱,能在這種地方走上大半天已經很不錯了。
“喝點水。”昊月取下水袋遞給他。
“謝謝。”司徒夜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隨即微微一嘆。
“怎麼了?”昊月驚異道。
司徒夜不答,看着不遠處一臉彆扭的木清塵和堅持要摟着他的蘇海陵,默默無語。
昊月順着他的目光望去,神色微微一黯。
“你不嫉妒?”司徒夜一挑眉。
“小姐的愛人便是昊月的主子。”昊月毫不猶豫地道。
“你心裡真的這麼想?”司徒夜仔細打量着他的神色,卻看不出一絲作僞,不由得無趣地搖了搖頭。
“昊月……不配。”昊月淡淡地留下一句話,走下亂古灘,給水袋重新灌滿清水。
司徒夜的笑容漸漸收斂下來,不配麼……他可知道,當年那個一劍在手,威震擂臺,成爲大雍第一個男性侍衛統領的昊月,曾是自己幼年時崇拜的偶像,正是那而對千萬人不恥唾罵卻傲骨錚錚的青衣男子,給了他追求自由的勇氣。
另一邊的蘇海陵雖然膩着木清塵,但心神卻沒有放鬆,雖然聽不到司徒夜和昊月的對話,但對他們的變化卻都看在眼裡。
司徒夜想什麼不關她的事,但昊月……自從南楚皇宮那一夜後,昊月的身影總是帶着淡淡的憂傷,彷彿是千萬年才凝結而成的愁緒。然而,她卻狠下了心,不管,不顧,甚至故意當着他的面與木清塵更加親密。
傷口被撕開很痛,可是,如果內部都在腐爛了,光是表面癒合又有什麼用,還不如……重新撕開了上藥,痛過之後,便永絕後患。
她知道自己在逼昊月一步步走向懸崖,但不跳下去怎麼會發現崖下的絕世風光。要是跨不過這個坎,他就沒有站在自己身邊的資格。
“你在想什麼?”木清塵來到她身邊。
“在想……上輩子。”蘇海陵偏過頭,溫柔的一笑。
不錯,現代的蘇澈,那二十七年生命,已經是上輩子,現在的她,只是蘇海陵。
“胡說。”木清塵白了她一眼。
“我說真的你又不信了。”蘇海陵自然地牽了他的手走上去。
“說完悄悄話了?”司徒夜道。
“你嫉妒啊?”蘇海陵惡劣地扮了個鬼臉。
“嫉妒你個鬼。”司徒夜“呸”了一口,一面又偷偷瞟了正汲水的昊月一眼。
最有資格嫉妒的是昊月吧!可惜,那個男子恐怕連什麼是嫉妒都不明白……
“司徒,還要走多??”蘇海陵正色問道。
“早得很。”司徒夜伸了個懶腰,不地道,“真搞不懂那個老傢伙怎麼喜歡把老窩建在這種鬼地方,以現在的速度,少說也要走上兩天吧。”
“兩天,算來應該在青念山脈中央了。”蘇海陵說着,暗自計算着路程。
“差不多。”司徒夜點頭道,“再往前走,日落前會到達斷愁峽,那時有個山洞可以避風,從前我出入時都在那裡過夜,裡面也備有乾柴。”
“小姐,你看那邊。”昊月突然大聲道。
“怎麼了?”蘇海陵一驚,直接施展輕功躍到他面前。
“小姐,你看。”昊月伸手一指溪水上游。
蘇海陵皺了皺眉,仔細望去,只見溪邊的一塊大石上,一片布料隨風飄揚着,那倒臥着的……似乎是個人?
“我去看看。”昊月道。
“小心些……罷了,一起去吧。”蘇海陵說到一半又改了口。
四人走了一陣,繞到大石前,那東西果然是個人,或者說……是一具屍體。
昊月上前將屍體翻成臉朝上,卻見她臉色紫黑,七竅流血,血漬都已乾透,顯然是中毒而死,而且死了足有一日以上了。
“司徒,你乾的好事?”蘇海陵不禁暗自心驚,好霸道的毒藥。
“不是我!”司徒夜的臉色陰沉得可怕。
“不是你?”蘇海陵一愣。
“這裡距離藥廬足足還有兩天中和,要是她是中了我的毒,絕對不可能跑到這裡才毒發身亡。”
“那是怎麼回事?”蘇海陵奇道。
木清塵看了許久,突然伸手從屍體腰帶上摘下一面令牌。
“這是什麼?”昊月道。
“此人是南楚鐵劍門中人。”木清塵晃了晃令牌,“這是鐵劍門門人的標誌。”
“鐵劍門在南楚也算是名門大派了。”昊月道。
“貪慾。”蘇海陵淡淡地道。
“自古以來,神兵利器,稀世靈藥和武功秘藉無不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寶物,相比起來,區區性命算什麼?”木清塵淡然道。
“走吧。”蘇海陵吐出一口氣,牽了他的手繼續往前走。
昊月和司徒夜對望了一眼,慢慢地跟上。
“好美的夕陽。”蘇海陵突然道。
聽到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所有人都不禁愣了一下。
黃昏的落日已經開始西墜,昏黃的殘光在天邊留下血一樣的色彩。
“你竟然還笑得出來?”司徒夜憤憤地踢着腳下的小石子。
雖然死的人和他們沒關係,但畢竟是見到死人了啊,還是死狀那麼悽慘的,她怎麼還能有好心情欣賞落日呢?
“爲什麼不笑?”蘇海陵回過頭,斜陽染上她的臉頰,更映襯得她的笑容燦爛明媚,“人活一世,不是哭就是笑,笑是一天,哭也是一天,多笑笑,一天就過去了,一輩子就過去了,何苦跟自己過不去。”
司徒夜聽得張口結舌,不能說她說得不對,但也確實是歪理……
“胡說八道。”隨着木清塵清冷的聲音,蘇海陵後腦已捱了一巴掌。
“清塵。”蘇海陵哭笑不得地叫了一聲。
司徒夜說不過她也打不過她,昊月根本不會提出反對意見,敢打她的也只有木清塵了……
“我是你師父。”木清塵一句話把她的抱怨堵回去。
師父教訓徒弟,天經地義,天皇老子也管不着。
“師父?”司徒夜張大了嘴巴,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
“看什麼看。”蘇海陵狠狠地一眼瞪回去。
“他、他是你師父,你怎麼可以……”一向伶牙利齒的司徒夜也被這個事實震得結巴越來。
“有什麼不可以的?”蘇海陵得意地一揚下馬,“他是我的侍君。”
司徒夜見木清塵竟然沒有反駁,一臉默認的表情,呆了好一會兒才喃喃自語道,“你們……你欺師滅祖……”
“你說什麼?”木清塵頓時臉色一沉。
昊月一拉司徒夜,示意他不要開口。
司徒夜傻傻地回頭,同樣從昊月清亮的眸子裡看到了一絲苦笑。
----是真的?
----真的,真得不能再真。
“再不走,你們就留在這兒喂狼吧!”蘇海陵遠遠地喊道。
昊月微微嘆了口氣,舉步追了上去。
他當然知道蘇海陵和木清塵之間是怎麼回事的,不過讓他擔憂地是,這個師徒的名份終究是她們兩人都親口認下的,將來若是……恐怕那些酸生腐儒又會多一個攻擊蘇海陵的把柄吧。
不過……蘇海陵本身恐也不會在意這樣的把柄。
司徒夜又呆立了許久,直到蘇海陵不耐煩地扔了一塊石頭到他面前才把他驚醒過來。
這是……吹皺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司徒夜苦笑着搖了搖頭,管她呢,也許……將來有熱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