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朧朧中,蘇海陵只覺得一股溫暖的氣息在自己體內溫柔地繞了一圈,隨後,嘴脣上也傳來柔軟的觸感,似乎還有一種梅花的冷香。
“君寒?”蘇海陵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你這個笨蛋!”梅君寒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起來!”
蘇海陵這才發現自己是枕着梅君寒的大腿躺在地上,連忙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又運功調息了一遍,確認了身體沒有大礙,這才吐出一口氣。
“沒事的話,我們下山吧。”梅君寒淡淡地道,“要是白瑩玉等不及走了,這一天的若就算是白受了。”
“不會的。”蘇海陵輕輕地一笑,胸有成竹地道,“她既然來了,就不會就這麼走人,定是下了決心要把一切都交代清楚的。”
“你覺得……會是魅影門的人嗎?”梅君寒遲疑了一下才道。
“不會。”蘇海陵回答得很肯定,沒有一絲猶豫。“魅影門和無念劍派既然已經撕破了臉,就只剩下你死我活這一條路。”
“聽你的口氣,似乎已經知道這些人的來歷了?”梅君寒一挑眉。
“不錯,我心裡已經有了點底,不過還有一些東西,正需要去求證。”蘇海陵說着,整理了一下衣衫,回頭笑道,“走吧!”
“這個怎麼辦?”梅君寒揚了揚碧空劍。
“送給你了。”蘇海陵邊走邊道,“我已經有了誅邪,暫時沒有換劍的打算。”
“我不要!”梅君寒將碧空劍扔給她。
“爲什麼?”蘇海陵微微一怔。
“名劍碧空,光風霽月,我配不上。”梅君寒苦澀地一笑道,“你拿回去給木清塵,只有他能用這把劍。何況他現在沒有內力,正需要一把好劍。”
蘇海陵深深地望了全一會兒,終是無奈地一嘆,又把劍塞回給他,強硬地道,“什麼光風霽月之劍,我說你配得上你就配得上,要是真不喜歡,隨你扔了還是還給白瑩玉去!”
“這又是何必。”梅君寒低下了頭,看不見臉上的表情,但終於還是接下了碧空劍。
兩人一路踏着月色下山,果然在山腳下看到了一座茶寮,白瑩玉的一身白衣在夜色中格外顯眼。
“有勞白小姐久候了。”蘇海陵微笑道。
“好說,今晚風清月明,正適合長談。”白瑩玉淡淡地一笑,取出一套笑意的粗瓷茶具,熟練地沏茶。
蘇海陵拉着梅君寒在對面坐下,靜靜地看着她優雅的動作,直到空氣中漂浮着幽幽的茶香。
碧色的茶水注入茶杯,騰起的熱氣遇冷,頓時結成一片茫茫白霧,卻也驅散了幾分冬夜的寒冷。
“多謝。”蘇海陵捧起茶杯抿了一口,也不在意她會不會再次下毒。
白瑩玉眼中泛起一絲暖意,又看看梅君寒腰間的碧空劍,不覺微微勾起了脣角。
“好茶,可惜沒有合適的茶具來配。”蘇海陵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從前,她的爺爺蘇建國唯一的愛好便是品茶,她也算是家學淵源了。
“蘇小姐沒有什麼想問的嗎?”白瑩玉放下茶壺道。
蘇海陵捧着杯子暖手,看了她一會兒,突然道,“雲墨還好嗎?”
白瑩玉怔了怔,隨即笑了起來,“難怪公子總說蘇小姐聰明絕頂,今日一,果然不同凡響。”
“我只是隨口一問罷了。”蘇海陵垂下了眼簾,“要是白姑娘不認,我也是沒有絲毫辦法的。”
白瑩玉一頓,倒是大大方方地道,“今夜,我本就是想和小姐攤牌的,倒不如干脆一點,也能讓小姐感到我們的誠意。”
“你們的誠意,就是迷藥和綁架麼?”梅君寒一聲冷笑。
“事實上,蘇小姐和梅宮主也很配合。”白瑩玉聳了聳肩。
梅君寒一揚眉,便要發作,蘇海陵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微一搖着。
“我們今日所作所爲,公子並不知情。”白瑩玉又道。
“我知道。”蘇海陵毫不意外地道,“雲墨太單純了,不會有那等心思。”
“相比較起來,我們便是滿腹機心了。”白瑩玉苦笑了一聲。
“前日我接到傳書,雲墨到了海月山莊,並且,你們的大姐同意來見我。”蘇海陵直接道。
“不錯。”白瑩玉點了點頭,“不過公子太過單純,也太容易相信人,所以……”
“所以纔有了今天這一出?”梅君寒冷笑道。
“不過我們也除掉了不少魅影門派出的殺手,算來蘇小姐並不吃虧,不是嗎?”白瑩玉反問道。
“討論已經發生的事沒有任何意義。”蘇海陵淡然道,“我也沒有這麼多時間來家長裡短,白姑娘就直說吧,你家主子到底是什麼意思?”
“蘇小姐夠爽快。”白瑩玉臉色一正,停了一下才道,“那封秘折中隱藏的東西,蘇小姐真的找到了?”
“當然,不然我也不能提出條件了不是?”蘇海陵道。
“可是,我聽公子說,蘇小姐只是看了秘折一會兒而已。”白瑩玉的語氣帶着絲絲寒意,“爲了這個秘密,我們可是整整研究了三年,用遍了一切方法。”
“一葉障目,不見泰山。”蘇海陵微微一笑。
白瑩玉一愣,雖然不知道“泰山”是什麼山,不過對於她話中的意思還是明白的,沉吟了一陣才道,“蘇小姐的意思是,其實秘密很簡單,只是因爲太簡單了,所以我們纔沒有發現?”
“正是,你們把原本簡單的問題太過複雜化了。”蘇海陵眼神一閃,又笑道,“那位鎮遠將軍……真是個聰明人呢。”
“若是真的聰明,也不會把自己的性命乃至一家老小全搭進去了。”白瑩玉憤懣地道。
“雲墨是鎮遠將軍的什麼人?”蘇海陵猛地冒出一句。
“看來……果然蘇小姐纔是真正的聰明人。”白瑩玉盯着她,許久才道,“雲墨是鎮遠將軍之子,由於朝廷對男子不甚重視,我們纔有辦法用一個差不多年紀,相貌相似的孩子將他換了出來。”
異世界版的趙氏孤兒嗎?蘇海陵不禁皺了皺眉。對於中國古代那個忠義典範的故事,她卻是深惡痛絕的。以命換命,當所有的人都爲那個忠心耿耿的僕人叫好的時候,又有誰在意到那個替死的孩子是否無辜?
人,可以決定自己的理想,自己的生死,卻沒有人能將這些強加給別人。
見她沉默着沒有說話,白瑩玉繼續說道,“蘇小姐想要什麼條件才能將秘密告訴我們?”
“你可以做主?”蘇海陵道。
“不。”白瑩玉搖了搖頭,坦然道,“要是簡單的要求,我可以做主答應,不過相蘇小姐所求的,必定不是小事。所以,我今天只是替大姐來探個底罷了,等蘇小姐回到西京,大姐會親自與小姐洽談。”
“我要的,相信你也猜得到。”蘇海陵把玩着手裡的茶杯,狀似漫不經心地道,“我也相信,你們會答應我的要求,所以你纔會出現在這裡,問題只在於……怎麼樣的合作方式才能讓我們雙方都放心罷了。”
“小姐心明如鏡,那麼我們的談話就簡單了。”白瑩玉一聲輕咳,正色道,“大姐的意思是,除了秘折,蘇小姐必須答應一個條件,我們才能沒有後顧之憂地助小姐登上皇位。”
“哦?”蘇海陵見到她的神色,也不禁稍稍怔了一下,什麼條件,竟然如此鄭重?不過,她臉上依然是一片淡淡的,“請說。”
“條件很簡單,對小姐而言也絕對不吃虧。”白瑩玉道,“請蘇小姐立雲墨公子爲正君,並立下血誓此生此世不離不棄。”
“什麼?”蘇海陵一呆。
“公子的容貌、才情都是上上之選,相信並不會委屈了小姐。”白瑩玉道。
“我不是嫌棄雲墨。”蘇海陵搖了搖頭,又轉頭望了臉色鐵青的梅君寒一眼,淡笑道,“我已經有了此生摯愛之人,他爲我犧牲太多,如今又有了我的骨肉,我是半分都不能再委屈了他的。”
“小姐說的……可是木公子。”白瑩玉道。
“不錯。”蘇海陵坦然點頭。
梅君寒冷冷地望着白瑩玉,心中閃過一絲殺機。他並不爭名份,然而……與木清塵雖是宿敵,卻又惺惺相惜,那個清雅如仙的男子,真是純淨得讓人不由自主地爲他心疼……
白瑩玉沉默許久,才道,“蘇小姐,你要知道,如果你登基爲帝,你的正君就是大雍鳳後。在民間,青蓮傳人的身份固然清貴無雙,但終究……沒有一個臣子會支持你立一個沒有官家背影的男子爲後。鳳後,不止是帝王家事,還關係着大雍天下。而公子是鎮遠將軍之子,只要小姐解開秘折的秘密,還鎮遠將軍清白,大雍軍方都會心向小姐和公子,對於奪取皇位更是事半功倍。”
“白姑娘,看來你還是沒有了解我。”蘇海陵長嘆了一口氣道,“什麼鳳後,什麼蒼生,我就不知道,我的後宮怎麼就和大雍的安寧有那麼大關係了?與鳳後的尊榮無關,我娶的夫君,只是我的愛人罷了……再說,雲墨不知道你們這個提議吧?”
“他不會反對的。”白瑩玉倒是笑了出來,“雖然他不說,但我們看得出來,他喜歡你,不然大姐絕不會用公子的終身幸福做籌碼。”
“你們……可是當年鎮遠將軍的舊部?”蘇海陵道。
“我娘曾是將軍的副官。”白瑩玉道。
蘇海陵不禁一聲輕嘆,她也查過鎮遠將軍的事,當年此人的宮中威望之高,猶勝今日的藍旌,若能把此案昭雪,再娶了雲墨,的確可以大大地收斂軍心,若是再得藍家支持,大雍將再沒有人能阻擋她的腳步。
然而……她可以卑鄙,可以毒辣,但終究還是要有自己的底線的。
就像當初她對木清塵所說的:今生今世,我的算計絕對不會有半分用在你身上。
忽然間,耳邊傳來一縷細細的聲音,“你要是敢答應,這輩子就不用回去了。”
蘇海陵無奈地一笑,轉頭看着聲音的來源處,滿臉的無辜,我就是那樣的人嗎?
誰知道?梅君寒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小姐考慮得如何?”白瑩玉乾咳了一聲,打斷他們的眉目傳情。
“不用說了,我不會答應的。”蘇海陵道。
“小姐心意已決?”白瑩玉沉聲問道。
“不錯。”蘇海陵站了起來,淡然道,“請白姑娘轉告貴上,若是雲墨願意,將來我可以用皇貴君之禮迎娶他,但我不能保證能給他愛情。”
“你不後悔?”白瑩玉也跟着站了起來。
“絕不。”蘇海陵回答得斬釘截鐵。
“你要知道,就算不是公子,也會是別人,朝廷不會允許立一個出身草莽的男子爲後。”白瑩玉不死心地道,“就算你成爲女皇,也不能一意孤行。”
“我只相信一句話。”蘇海陵一笑道,“如果我不能適應環境,那麼……就努力改變這個環境讓它來適應我!”
白瑩玉渾身一震,良久不語。
“你把我的話轉告吧。”蘇海陵道。
“既然如此,在下告辭了,西京再見。”白瑩玉微微一嘆,轉身離去。
月白風清,緩帶輕衫,那背影也是溫文秀雅的,怎麼看都不像是將門之後。
“不後悔?”梅君寒低低地一笑。
“這時候廢話什麼?”蘇海陵白了他一眼,自然地拉了他的手踏上歸途。
果然,走了不多遠,就看見一黑一白兩匹駿馬系在路邊的一棵大樹上,不甘被束縛的墨夜正惱怒地嘶咬着繮繩。
“走吧,快馬疾馳的話,不過兩天就能回到西京。”梅君寒上前解開繮繩,一面說道。
“這次無念山之行收穫還不少。”蘇海陵點點頭,翻身上馬。
兩人更不遲疑,立刻打馬飛奔。
此時他們已經到了大雍地界,魅影門的勢力減弱,只要一路毫不停留,就算行蹤暴露,魅影門也來不及安排人手了。
“海陵!”四野無人,梅君寒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天下和木清塵,你到底會選哪一樣?”
“你希望聽到什麼答案?”蘇海陵忍不住笑了起來,慢專科,“如果我說天下,你定會罵我無情,如果我說選清塵,怕是你又要說我愛美人不愛江山,昏庸無道。怎麼選都是錯的,何必一定要問個結果。”
梅君寒聞言,也沉默了下去。
“再說了,本來就沒有如果的事,假設又有什麼意義……”蘇海陵的輕嘆聲漸漸融入了風中。
江山,天下,清塵,君寒,是我的,一樣都不會分放手,沒有選擇。
而昊月……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