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春節的臨近,海月山莊也開始在府中張燈結綵,連整個西京都沉浸在一片喜氣洋洋的氣氛中。
不過這都不用蘇海陵操心,楊紈的確是個非常精明能幹的女人,不但把海月山莊的內務管得井井有條,而三國眼線彙總過來的各種大大小小的消息經了她的手後,到達蘇海陵這裡的,都成了一張張清清楚楚的小紙片,一目瞭然。
木清塵向來不喜歡熱鬧,他所居住的小院也是府中最僻靜的角落,只是有扇角門可以直接通往大街,方便他偶爾出去藥鋪挑選藥材。
蘇海陵跨進小院的時候,木清塵正在整理着草藥。
冬日的陽光灑落在他的一襲白衣之上,泛起點點金色的暖光。
“事情處理完了?”木清塵擡頭看到她,淡淡地問了一句。
“嗯。”蘇海陵自然的從他手裡接過竹製的筐,將草藥鋪開,放在陽光下,一面道,“府中又不是沒有藥材,何必讓自己這麼辛苦。”
“我自己挑的比較好。”木清塵淺淺一笑。
“我捨不得。”蘇海陵嘆了口氣道,“早知道就把司徒夜一起綁回來了,都這麼久了,你還是……”
“你覺得我的醫術還比不上那個庸醫?”木清塵一瞪她。
“不是不是。”蘇海陵慌忙轉過話題,“清塵,來,我有個驚喜給你。”
“什麼驚喜?”清塵一怔,還沒來得及細問,已被她牽着向屋內走去。
“你看了就知道了。”蘇海陵笑笑,打開房門,然後轉到她身後,輕輕一推,將他推了進去。
木清塵莫名其妙地回頭看了她一眼。
“公子!”就在這時,屋內突然撲過來一條嬌小的身影。
木清塵身體不及往日反應迅捷,身後又有蘇海陵擋着,沒有閃避開,竟被來人一頭撞進懷裡。
“公子公子,終於見到您了!”那人抱着他又哭又笑。
“木心?”木清塵呆了一下才道。
“公子,木心好想你。”木心擡起一張眼淚汪汪的小臉,滿是委屈之色。“你怎麼來了?”木清塵皺眉道,“你一個人下了小寒山?”
“不是啦。”木心偷望了蘇海陵一眼,低聲道,“是蘇小姐派人來接的,彩姐姐說要看家,不願意來。”
蘇海陵站在一邊看他們敘舊,忽然間,一團毛茸茸的雪球躥了過來,幾下就熟練地爬上了她的肩膀,“吱吱”叫了幾聲,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態。
“雪雪。”蘇海陵笑眯眯地拍拍小狐狸的腦袋。
“多事!”木清塵一聲輕斥。
蘇海陵聳了聳肩,只逗着雪雪玩。
“啊!”木心突然驚叫起來,“公子,你的頭髮。”
“我沒事,少大驚小怪。”木清塵打斷道。
“可、可是……”木心看看他,又望望蘇海陵,眼睛一眨,殘存的淚珠便掉了下來。
“好了,哭什麼!”木清塵一板臉,聲音也沉了下來。
“就是,這大過年的。”蘇海陵摸摸木心的頭髮,溫和地道。
“公子,以後木心可以跟着你嗎?”木心道。
“嗯。”木清塵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蘇海陵也忍不住微微一笑,她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會很危險,很有可能牽連到身邊的人,若是以前的木清塵,她自然不擔心他的安全,可如今……只有招式沒有內力對付一般人還行,要是高手就麻煩了。而木心不但武功不錯,還是陪伴他多年的人,就算給他解解悶也好。
“謝謝公子,謝謝蘇小姐。”木心還帶着淚,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
“謝什麼?傻孩子。”蘇海陵笑着搖搖頭,“走,晚上我帶你們出去吃。”
“你又有什麼計劃了?”不像木心一臉雀躍的樣子,木清塵卻是瞭然地挑了挑眉毛。
“真的沒什麼。”蘇海陵苦笑道,“不過就是想帶你出去散散心,你不是說醉月樓的香酥鴨好吃嗎?”
“真的?”木清塵道。
“好吧,順便去聽聽市井之間的流言。”蘇海陵舉手投降。
木清塵對感情是七竅通了六竅,不過對其他方面卻是驚人的敏感,還不如主動招供呢。
木心有些茫然地看着蘇海陵。
“木心,這些事你不用多管。”蘇海陵一面拿起厚厚的雪狐裘給木清塵披上,嘴裡道,“你只要像在小寒山上一樣,照顧好清塵就行。”
“嗯!”木心重重地點頭。
木清塵不滿地戴上面紗,又給了木心一條。
“爲什麼山下都要戴着這個啊,一路過來好難受的。”木心疑惑地道。
“因爲山下的女人太壞了,木心又那麼漂亮,所以不能被他們瞧見。”蘇海陵道。
“木心很漂亮嗎?”木心眼中閃爍着星光,雖然有面紗的遮掩,但還是能看到耳根的一抹紅色。
“是啊。”蘇海陵一把抓住舔着她的耳朵的雪雪丟給木心。
雪雪頓時委委屈屈地耷拉着可愛的小耳朵,往木心懷裡縮了縮。
“好了,我們走。”蘇海陵滿意地點點頭,牽着木清塵的手向外走去。
她早就交代過楊紈,所以也沒有再驚動莊裡的人,直接從小院的角門上了街。
木心一路上掛念着木清塵,根本沒有心思欣賞沿途的風俗人情,如今在木清塵身邊了,心一安定下來,少年天生的好奇心立即冒了出來,不停地東張西望着,幾次都差點撞上人。
蘇海陵好笑地把他的小臉撥回來,指尖點點他的額頭,“醉月樓二樓可以看到整條街的風光,不用這麼心急。”
“哦……”木心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到了。”蘇海陵在一家裘弊金盡精美的酒樓前停下了腳步。
“好!”木清塵剛想開口,酒樓中突然爆發出一陣叫好聲,還有響亮的鼓掌聲。
“怎麼了?”木心茫然問道。
“醉月樓的說書也是一絕呢。”蘇海陵笑笑,帶他們走進門。
“三位客官,裡邊請,樓上雅座還是……”小二姐立即笑容滿面地迎出來。
“樓上,給我們找個靠窗的座位。”蘇海陵淡淡地道。
“是是,您請。”小二姐連忙在前帶路。
木心好奇地打量站酒樓,只見一樓大堂坐的都是些衣着普通的商人之類,當中圍着一張紅木的小書案,一個看上去滿臉風霜之色的中年女子似乎剛說完一段書,正笑眯眯地抱拳。
隨着一陣叮咚之聲,不少碎銀銅板落入書案上一隻竹籮筐內。
“哈哈……”那女子似乎說了句什麼,大堂中的閒人們無不會心地大笑。不知是誰叫道,“喂,師傅,別說這些人盡皆知的事了!今兒個給咱們講一出上個月三色玫瑰水若煙公子把柳縣那個淫賊剝光了以後倒吊在城牆上示衆的事兒吧。”
“不不,您還是講講風流俠女華玉婷小姐最近又騙走了哪家公子,哪派少俠的心吧!”另外又有人高聲起鬨。
頓時,大堂中中鬨堂大笑,連那說書女子也抖動了一下脣角,終於忍不住一拍驚堂木,佯怒道,“是我說還是你們說?”
衆食客顯然與她混得極熟,也不以爲意,繼續嬉鬧不已。
“無聊。”坐定後的木清塵撇了一眼樓梯,不屑道。
“市井百姓,也就這麼一點消遣了。”蘇海陵不以爲意地笑了笑,招呼小二姐過來,點了他愛吃和香酥鴨,又配了幾個清淡可口的小菜。
“好咧,客官,您稍等,菜馬上就上!”小二姐立刻風風火火地衝向廚房去了。
木心早已趴在扶欄上,望着樓下繁華的街道。
二樓的座位之間都擺了精緻的半敞開式屏風,互不打擾,但又不會覺得冷清。
木清塵摘下臉上的面紗放在一邊,捧起茶杯啜了一口。
很快地,酒菜都送了上來,烤得金黃酥嫩的鴨子肥而不膩,配上薄薄的麪餅,青蔥和獨特和醬料,香氣誘人,勾人食慾,一點兒都不比現代的北京烤鴨差了。
蘇海陵拿起一張麪餅,捲了鴨肉送到木清塵嘴巴,“趕緊趁熱吃。”
“我有手有腳,要你多事。”木清塵瞪了她一眼,發泄似的一口咬下去。
“木心,先吃飯!”蘇海陵一面把木心拉回來坐好,一面接過雪雪抱在屋裡,取了塊鴨肉託在掌心餵它。
“這裡有你要的東西?”木清塵道。
“酒樓是三教九流最集中的地方。”蘇海陵淡淡地一笑,撫摸着雪雪柔滑的長毛道,“別小看了這些商人,她們常年在外走動,消息靈通着呢。”
“啊,藍將軍,這邊請!”突然間,小二姐的聲音鑽了過來。
藍將軍?蘇海陵心中一動,轉頭望去,只見樓梯口走上來一個英氣勃勃的年輕女子,一身青色勁裝,舉手投足間都帶有一股軍人的風采氣質,讓她沒由來的生出一種親切感。
此時此刻,西京城中能被稱爲“藍將軍”的年輕女子,恐怕只有剛剛從邊境回來的藍沁霜一人了吧!
似乎是看到了她探究的視線,藍沁霜敏銳地向這邊望過來。
然而,她的目光一眼落在木清塵身上,稍稍一怔後,眉宇間立即浮現起一抹喜色,腳下也走了過來。
蘇海陵微微皺了皺眉,放下了筷子。
“怎麼了?”木清塵偏過頭道。
“這位想必是鼎鼎大名的藍沁霜將軍了。”蘇海陵站了起來,凝重地道。
“愧不敢當,我正是藍沁霜。”藍沁霜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也沒有問她的姓名,眼睛只盯着木清塵。
“蘇小姐。”木心小心翼翼地道,“你說木心和公子漂亮,所以要帶面紗,不能讓壞女人看,她就是壞女人嗎?”
“噗---咳咳……”蘇海陵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直憋得滿臉通紅。
藍沁霜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失禮,臉上也露出尷尬之色。
“木心,不得無禮。”木清塵淡淡地道。
“哦。”木心又望望蘇海陵,低下頭撥弄着碗裡的一塊魚肉。
“這位公子,我們又見面了。”藍沁霜很快地就恢復了常態,明明應該是很登徒子的事,在她做來卻顯得十分灑脫自然,不會讓人生厭。
“我見過你嗎?”木清塵一愣,疑惑地道。
“呃……”藍沁霜頓時無語。
雖然上次沒有見過他的真面目,但是那髮色,還有那雙清如水的眸子,她絕對不會認錯的!
蘇海陵心中暗笑不已,雖然自己被藍沁霜無視了,不過這丫頭還不是被清塵給無視了?木清塵對於不在乎的人從來不會去記憶。
不過,看着愛人滿面不解的樣子,她還是好心地提醒道,“清塵,昨日你在街上遇到那什麼西京五霸時,幫你解圍的不就是這位藍將軍嗎?”
木清塵想了想,終於恍悟過來,嘴裡卻吐出一句,“多管閒事。”
藍沁霜只覺得額頭上已掛滿的黑線,上回怎麼覺得這男女清雅如仙的?明明是很惡劣的性格!不過……卻更吸引人了。
“藍將軍請坐。”蘇海陵一笑,叫來站在一邊的小二姐,吩咐她再添一副餐具,並多做幾個菜來。
“謝謝。”藍沁霜的注意力終於落在她身上,想起綠珠的回報,回了一禮道,“小姐可是海月山莊的莊主?”
“正是。”蘇海陵點了點頭,又望着木清塵道,“昨日將軍出手爲我夫君解圍,原本我吩咐了楊總管過幾日下帖請將軍過府一敘的,不過今日既然巧遇,我便在這裡先謝過了。”
“小姐不必客氣,我是軍人,最看不得那種欺負男子的女人了。”藍沁霜爽朗地一笑,掩飾去聽到“夫君”二字時心底泛起的酸澀味道。
他……果然已經嫁作人夫了呢。
木清塵卻是一挑眉,便要發作。
蘇海陵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的手。
木清塵一聲冷哼,別過頭去,心裡已對藍沁霜沒有了任何好感。
欺負了?他可是好欺負的麼?
藍沁霜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小動作,正想說話,突然間,木心剛剛的一句話滑過腦海,讓她心頭一跳,連忙道,“小姐是姓蘇?”
“不錯。”蘇海陵回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相信以藍元帥的本事,自然不會查不到三年前舊事的真相。
“請問小姐尊姓大名?”藍沁霜沉下了聲音,眼神也變得凝重起來。
“我麼?”蘇海陵看了她一會兒,目光中充滿了評估,慢慢地開口道,“我叫蘇海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