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君寒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天光微明。
身上的傷已經被人處理過了,血衣也被我去,除了還有些失血過多後的暈眩已沒有什麼不妥,看來是死不了了。
抱着昏沉沉的腦袋坐起來,他纔看清所處的地方是一間破舊的農舍,雖然已尼整理打掃過,但角落處還是可以看到珠網,顯然早就無人居住了。
隱隱地,空氣中飄浮着一股好聞的香味。
仔細嗅了嗅,他的好奇心就更重了。
有魚的香氣,還夾着桃花的花香。
在這種地方?還真是詭異呢。
梅君寒顧不得全身的無力感,艱難地下牀,卻看見自己的寶劍好端端地放在桌上,連忙拿了起來,腦子裡最後的記憶似乎是聽到了蘇海陵的聲音……不過可能嗎?她是女皇,多少事等着她處理,怎麼可能一個人不聲不響地跑到南郡來?
香氣漸濃,濃得醉人。
“吱呀---”門開了。
出現在門口的正是他剛剛還在想念着的蘇海陵,手上還託着一個盤子。
“海……海陵……”梅君寒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怎麼?不認識我了?才分別幾天呢。”蘇海陵倒是神色自若地將碗放到桌上,“來吃點東西吧,光看我可對你的肚子沒有半點幫助。”
“桃花魚羹?”梅君寒的目光落在桌上,“你做的?”
“怎麼,不像?”蘇海陵一挑眉。
梅君寒淡淡地一笑道,“我怎麼會來的?”
“得到了一點消息。”蘇海陵一面地挑乾淨魚刺,將細白的魚肉拌進粥裡,放在他手裡,一面道,“慕容紫剛走,海月山莊就送來了消息,鳳舞很有可能就是魅影門主,我不放心,何況聖皇血脈的事,也不能讓別人來處理,只好我自己來了。”
“那京裡怎麼辦?”梅君寒一邊喝魚粥,一邊問道,“你就這樣來了,木清塵擋得住那些大臣嗎?”
“我對外宣佈了爲先帝祈福四十九日。”蘇海陵笑道,“這是禮制和孝道,有倒可循,方便我偷偷溜出來。”
梅君寒白了她一眼,很快是將魚粥都吞下肚,這才感到身上暖洋洋的,舒服了不少。
“你覺得??”蘇海陵道。
“還好。”梅君寒微微運起一絲真氣,皺眉道“好像是中毒了?”
“不錯,箭不淬有毒藥,不過幸好是寒性的毒,你又服過千火芙蓉,毒性被抵消了不少。”蘇海陵慶幸地道。
“那我們這是要去哪兒?”梅君寒道。
“慕容紫說鬼醫無咎前輩隱居坐在新城,我們去碰碰運氣。”蘇海陵道,“要是不行的話,我只能帶你回京去找司徒夜了。”
“這毒很厲害。”梅君寒心下一沉。
“嗯。”蘇海陵嘆了口氣,又點點頭,“我不想騙你,的確很厲害,幸好及時放掉了毒血,又有千火芙蓉的壓制,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又讓你擔心了。”梅君寒低聲道。
“你啊……”蘇海陵接過空碗放回桌上,隨即摟住了他,“是我不好,我明明說過,以後由我來保護你的。”
“我纔不需……嗚……”梅君寒的話才說到一半就被一個熱吻給吞了進去。
蘇海陵抱着他的手小心地避開了他肩上的傷口,溫柔的吻漸漸深入,彷彿要把這些日子分別的相思都傳遞給對方。
梅君寒慢慢地放軟了身子,任由她的脣舌糾纏着自己。
見了面,才明白自己到底有多思念着……
突然間,蘇海陵一下子放開他,沉下了臉,低聲道,“惡客上門了。”
“還沒甩開?”、梅君寒咬了咬牙,抓緊了寶劍,便要下牀。
“回來!”蘇海陵一把摟着他的腰將他帶回懷裡,咬牙切齒地道,“就憑你現在的身體,能和人動手麼!”
“那怎麼辦?”梅君寒道。
“跟我來!”蘇海陵以最快的速度從枕頭下取出自己的誅邪劍,一把抓着他的手走向後門。
後門就是一條河,河邊一一片一眼望不到邊際的蘆花蕩。
兩人剛在蘆葦叢中蹲下藏好,就聽到茅屋裡傳來破門而入的巨響。
“奇怪……”蘇海陵明亮的眼睛盯着正在屋裡屋外搜查的黑衣人,一面自語着,“這些人……似乎不像大雍人。”
“那是南楚還是西秦?”梅君寒低聲道。
“說不定是草原民族,身材都很高大。”蘇海陵想了想道。
“魅影門和安王勾結在一起就很麻煩了,若是那些草原民族也插上一手……”梅君寒也不禁苦笑。
“噓!”蘇海陵一把捂住他的嘴,指指茅屋。
就在他們說話間,那些黑衣人已經搜查完屋子,顯然沒什麼發現,正聚集在屋後商議着什麼。
“趴下。”梅君寒按下蘇海陵的頭,幾乎與此同時,一排利箭擦着他們的頭頂飛了過去。
“怎麼辦,那些人都不是庸手。”梅君寒額頭漸漸冒出一絲冷汗,“而且他們的弓箭厲害,要是幾十張弓同時發射,很難躲過去,我會拖累你。”
“別說這些有的沒的。”蘇海陵扯扯他的衣袖,慢慢地往後退去。
“後而是河了。”梅君寒提醒道。
“我們要下水。”蘇海陵一面說着,一面已拔了兩根蘆葦,遞給他一根。
“你不是開玩笑吧。”梅君寒接過蘆葦,不帶希望地問。
雖然在水下可以把中空的蘆葦伸出水面呼吸,但現在還是初春的凌晨啊,在冰冷的河水裡潛伏,沒被敵人的箭射死恐怕就先凍死了。
“忍一忍,總比正面交手有勝算。”蘇海陵苦笑了一聲,率先下水。
梅君寒嘆了口氣,猶豫地看了一眼河水,終於還是潛了進去。
那些黑衣人已是刀劍出鞘,正結成陣型,前頭的人一邊砍倒蘆葦叢,一邊慢慢地前進着。後而的人全神貫注地盯着各個方向,似乎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他們就會撲上去。
初春的凌晨,河水依然很冷,梅君寒只覺得全身血液似乎都已經結冰了,只能勉強運轉真氣維持一絲體溫。微微偏過頭,去看不遠處蘇海陵的情況,顯然也不比他好多少。現在他只能保佑上面的死神快些離開了。
“搜仔細點,姓梅的這傢伙對逃亡可是很有心得的,當初南楚武林幾次圍剿都沒能殺了他,硬是被他逃了出去,足以證明這一點,好好看看有沒有血跡,還有河面上,有沒有不自然的管子什麼的。”
聽到最後一句,梅君寒差點跳起來,幸好旁邊伸過來一隻手,緊緊地抓住他的手掌。
蘇海陵的手。
沒事。
蘇海陵向他搖了搖頭,示意他鎮靜。
梅君寒指指自己的劍,一臉的不同意。
若是躲不過去,還不如趁現在體力尚未被冷水消磨怠盡的時候出奇不意地殺出去呢。
蘇海陵更加用力地搖着,抓住他的手也握得更緊了。
信我。
她艱難地用口型表示出這兩個字。
信你?
梅君寒覺得胸口像是被壓上了一塊石頭,沉甸甸的。這是賭命,勝則生,敗則死,再沒有第三條路可以選擇。
轉頭凝視,幽藍的水光中,蘇海陵的發也被染成暗藍色,看上去竟有一種難言的憂傷。就像是,三年前初遇的那一眼。
突然間,心底有什麼東西崩裂了。
生也罷,死也罷,不過就是遊戲一場,如今有心愛的人在側,就算現在就死了又何妨?何況……若是真的躲不過去,她就是他一個人的了……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心,漸漸地安定下來,手上也反握住了她的。
冷,好!梅君寒以爲自己快要死了,手腳都已失去了知覺,若是此刻被人發現,恐怕只有死的份兒。不,就算沒有被敵人發現,再要不了一時三刻也不死……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肩膀的傷口在水是竟然沒有流血,看來司徒夜配置的金瘡藥真的不同一般。
不過……有一點讓梅君寒感到不解。天氣雖冷,可畢竟也是入春了,不可能達到讓河流冰封的地步,怎麼這河水竟會比冰還冷?絕對不正常。
努力在水中睜大眼睛,一瞬間,他不禁目瞪口呆。
頭頂上的河水不知什麼時候起已經結了一層冰。
難怪這麼冷……
轉頭去看蘇海陵,卻見她投來一個自信自得的笑容。
是蘇海陵!她竟把真氣化爲寒氣,將這片水域冰封?
透過冰層,岸上的人說話的聲音顯得更清晰了。
“真是奇怪,爐火裡有餘溫,應該還在這附近的。”有人猶豫地道。
“小姐,河水都結冰了,他們會不會渡過此河而去了?”聽到這個聲音,梅君寒不禁渾身一震,與蘇海陵對望了一眼。
那個自稱是聖皇血脈的女子!
“梅君寒身負重傷,慕容紫不可能帶着他履冰而行。分成兩隊,一隊向東,一隊向西,沿着河岸掃過,若人情況,以煙花示警。”那女子繼續說着,看來還以爲梅君寒和慕容紫在一起。
“是!”衆人齊聲應道。
然後便是一陣紛亂的腳步聲。
隔了一陣,上面再沒有半點聲息,梅君寒終於放下了早提到喉嚨口的心,提起劍,便欲破冰而出。
蘇海陵的計策雖然好,但再不出去的話真的會被凍死。
不料,蘇海陵抓住他手腕的手用力一扯,將他拉了下來。
你幹什麼?梅君寒悴不及防之下喝了一口冰水,打着手勢瞪了她一眼。
不可以出去!蘇海陵依舊搖着,整個人都捱了過來,另一隻手按下他的劍。
雖然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梅君寒還是忍了下來,任由她抓着。這次遇見她之後,他總覺得自己是變體了呢……還是,對她的依賴感已經這麼深……
果然,好一會兒之後,上面又響起了那女子充滿失望的聲音。“果然不是在這裡嗎?”
“小姐,我們怎麼辦?”另一個聲音道。
“走吧,按我剛纔說的分頭搜索。”那女子嘆了口氣,好久又疑惑地自語道,“真奇怪,這天氣河水竟然還會結冰……”
又過了好一陣子,腳步聲終於漸漸遠去。
梅君寒倒抽了一口涼氣。
好狡猾的傢伙!
蘇海陵朝他擠眉弄眼,梅君寒即使聽不到她的聲音,也知道她一定是在說自己笨,不由得苦笑了一下。重傷又中毒的身體禁不住冰水的折騰,他只覺得離自己的越來越遠……
再次恢復意識時,梅君寒知道自己又回到了小屋。
“放心吧!那些人一時半會兒不會想到我們又躲了回來。”蘇海陵一把按住他亂動的身子,“傷口要重新包紮,不然會發炎。”
“嗯。”梅君寒應了一聲,任由她給自己重新上藥包紮,最後換上乾淨的衣服。
因爲怕驚動了敵人,蘇海陵也不敢升火,只能輸了一些內力給他,維持他的體溫。
“我沒事,你放心。”梅君寒輕笑道。
“我心疼。”蘇海陵一聲嘆息。
“還是快些離開吧,指不定那些人又會回來。”梅君寒沉默了一會兒道。
“你能走嗎?”蘇海陵擔心地問道。
“可以。”梅君寒一咬牙,站了起來。
蘇海陵扶着他,小心地走出門,仔細打量了一下週圍,確定沒有埋伏,這才找準方向離去。
梅君寒探莊的時候將自己的寶馬留在遠處的樹林裡,現在指着路回到原地,寶馬通靈,依舊乖乖地吃着草等待着主人。
蘇海陵抱着他上馬,向着新城一陣疾奔。
本來就不遠,不到正午時分,兩人就進了城。
本來以爲要花一番功夫才能打聽到鬼醫無咎的下落,畢竟那些前輩高人都是不喜歡張揚的,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只是隨便問了一位路人就得到了答案----
鬼醫無咎中竟然公開在新城開了一間醫館?
蘇海陵不禁有些難以轉念,那位前輩的冷僻性子,竟然在城裡開起醫館來了?這可真是怪呈年年有,今年特別多了!
不過梅君寒身上的毒倒是能解了,她可不信有人敢假冒鬼醫無咎的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