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在後院單獨闢了一間小屋給狗子,那屋子常年都有陽光照耀,特別適合養病。
這是蘇諾語第一次走進這個小屋,不大的屋子,卻給人以乾淨與溫暖。簡單的陳設,溫馨的感覺,有印象中孃親的味道。蘇諾語看着何嫂一進屋,便去到狗子的牀邊,細心地爲他擦拭額角薄薄的汗意,輕手輕腳地爲他掖一下被角,擡頭看了看,傾身扯一下窗簾,方纔折返回來。
蘇諾語的脣角漾起一抹淡淡的溫暖的笑,多麼細心且溫柔的母親,像極了她的娘!小時候,每當玩累了的時候,她總是賴在孃的身上,說什麼也不願離開。孃的身上總是令人安心,不多時,她便會甜甜地進入夢鄉。再醒來時,她已經躺在牀上,然而一睜眼就能看見笑得慈愛的娘……
蘇諾語看着何嫂那做得熟稔的動作,不禁想着,自己的娘大概也是這樣的吧!會在她入睡之後,幫她掖一下被角,或是在她耳邊叮嚀幾句愛語,或是溫柔地親親她的臉蛋……
然而,那個下午,那場大火,將一切都毀了!
蘇諾語的瞳孔猛地收縮,雪亮的恨意一閃而過,快的叫人看不出來!褚哲勳這個名字彷彿一把利刃般,自她心頭劃過!她忍不住瑟縮一下:好痛!
“小姐,小姐。”心雲的聲音打斷她的回憶。她擡起頭來,看着所有人都盯着她,而王大夫看她的眼神裡充滿了不屑一顧。
她想要衝他們笑一下,然而,卻發現笑意難以到達眼底。索性收回了脣角,平靜地問:“王大夫,爲了公平,我們各自將病情寫於紙上,如何?”
王大夫看她那副樣子,不可一世地說:“當然可以。你想怎樣,老夫都奉陪到底!”
心雲聽見後,連忙轉身去準備了紙筆,遞與他們二人。王大夫接過紙,便隨手放在一邊,先蘇諾語一步,來到牀前,開始診斷。心雲見狀不免有些着急,衆所周知,中醫講究的是望聞問切,王大夫已然佔了先機,小姐該如何相爭?
王大夫那略微臃腫的身體將牀頭遮了個嚴嚴實實,他嘴角掛着一抹得意的笑:小丫頭片子,老夫從醫二十餘年,難道還會不如你?
而蘇諾語則不慌不忙地站在王大夫的身後,仔細地看着狗子的睡顏:極不安穩,偶爾會眉頭緊鎖,呼吸頻促,痛苦難忍的樣子。蘇諾語俯下身子,再度看了半晌,起身,來到一旁的桌子上,揮筆寫下幾個字,優雅地吹乾多餘的墨跡。
老何不敢置信地看着蘇諾語,問道:“小姐,您已經知道狗子是怎麼回事了?”這樣看幾眼就能診斷出來嗎?太不可思議了吧!
坐在那兒的王大夫冷哼一聲,嗤之以鼻地說:“故弄玄虛!”說罷,也起身說道,“何掌櫃,老夫已然知道他是什麼病!”事實上,昨日來的那個大夫已經和他通過氣,他方纔也進來大致看過,只是還有些拿不準,他尚需把下脈確診而已。他自信自己的速度已經很快,這小丫頭不可能光憑眼睛就知道病情的!
蘇諾語云淡風輕地看着王大夫,恭而有禮地說:“我已經寫好,爲節約時間,王大夫不妨直接說吧!”
王大夫傲慢地轉過身去,對着老何夫婦,說:“你們兒子得的病叫心淤!這種病嚴重時是會死人的!你們看看他的症狀……這些都是典型的心淤!”
聽他說得嚴重,老何夫婦更是慌了手腳,紛紛懇求王大夫無論如何要救狗子一命。蘇諾語站在他們身後,一臉平靜。
王大夫滿意地看着老何夫婦如今俯首帖耳的樣子,他得意地說:“你們放心,這病的治療老夫自有良方,只要你們答應老夫的條件,你們兒子是不會太大問題的。”
事到如今,老何夫婦哪裡還會討價還價?乖乖地點頭:“多謝您了,王大夫。您要是能徹底治好狗子的病,您要什麼都沒問題!”
這邊的事已經圓滿地討論完,王大夫瞥一眼一旁的蘇諾語,輕蔑說道:“小丫頭,你還太嫩了!咱們這行太過高深,你還需多多學習才行!不要看過兩天醫書,就自以爲……”
王大夫的話尚未說完,就被蘇諾語打開的宣紙上赫然呈現的“心淤”二字給成功堵上了嘴。老何夫婦的目光在觸及“心淤”二字時,則是滿臉的訝異與驚喜。沒想到這蘇小姐還真有一套!
王大夫不敢置信地看着蘇諾語,指着她說:“你這必定是作弊!這必定是老夫說出答案之後,你才寫上的!方纔老夫同何掌櫃皆在用心討論病情,你必是鑽了這個空子!”說得言之鑿鑿,就好像一切都是他親眼所見。
蘇諾語不怒不惱地看着他,倒是心雲忍不住站出來辯駁:“王大夫,你不要含血噴人!我家小姐纔不屑行此下作之舉!”
“哼,輸贏之下,誰能擔保!”王大夫下頜微揚,一副早已認定蘇諾語爲人的樣子。
蘇諾語看着王大夫,溫柔笑道:“王大夫,莫要以己度人!”
“你什麼意思?”王大夫聽出蘇諾語的諷刺,聲音略高。
蘇諾語看一眼牀上的狗子,率先出了房門,王大夫緊隨其後。院子裡,蘇諾語看着他,語調輕鬆:“沒什麼意思。只是一場比賽而已,王大夫已經年逾四十,不會連承受失敗的勇氣都沒有吧?”
心雲扶着何嫂,在她耳邊低聲說:“何嫂,你放心,我家小姐的醫術在那大夫之上!一定會治好狗子的病的!”
何嫂點點頭,從目前的情形來看,蘇小姐的醫術的確是遠勝王大夫!她用滿懷希望的目光看着蘇諾語,這位美麗的小姐,必定是他們家的福星啊!
正在這個時候,王大夫的藥童回來了,尚不知情的他,興高采烈地問:“師傅,我回來了!那個房契地契在何處?”
王大夫狠狠瞪一眼藥童,這個時候還提什麼房契地契!這不是徒惹話柄嘛!
果然,蘇諾語嘲諷地說:“王大夫,我不知道你師從何人。但是,無論如何,還請你以後切記,不要提及你師傅的名字,你今日的所作所爲着實令師門羞辱!爲醫者,你非但沒有父母心,還以此爲名,霸佔人家宅子!你這樣的人,別說醫術平平,即便是醫道聖手,也不過是個沒有良心、沒有良知的人罷了!”
“你……你……”王大夫被蘇諾語這一番極厲害的話說得不知如何應對。一張臉被氣得通紅,青筋爆出,手指發着顫,指着蘇諾語。
蘇諾語無意再跟他多費口舌,看着他身邊的藥童,勸誡道:“你還年幼,我勸你一句,跟着這樣的師傅只能學到雞鳴狗盜之事。若真想懸壺濟世,一定要找個有醫術更有醫品的師傅!”
小藥童想要點頭,然而卻發現師傅正虎視眈眈地盯着自己,嚇得連忙低下頭去,一聲不吭。氣急敗壞的王大夫臨走時不忘撂下狠話:“你們就相信這個小丫頭片子吧!遲早送了你們兒子的命!哼!”說罷,夾着尾巴灰溜溜地離開。
老何看着蘇諾語,不知該如何感謝她,今日這事若不是她,自己這經營數年的客棧豈不是就被那王大夫給騙了去!老何深深地鞠一躬,說道:“多謝小姐仗義相助!”
蘇諾語扶起他,不在意地說:“無妨,我們進去吧!我再仔細地爲狗子診治一下。”
“好好好。”老何忙不迭地說道,“您裡面請。”
蘇諾語坐在狗子的牀邊,素白手指輕輕搭在狗子的脈搏之上,須臾功夫,她起身笑着說:“狗子的這個心淤之症是孃胎裡帶來的。換句話說,是先天性的。這個病在小的時候更容易醫治,然而一直沒能得到根治,所以隨着年歲的增長,他纔會表現得病情越來越重。若是長此以往,的確是有猝死的可能。”
聽她這麼說,何嫂只覺得眼前一花,幾乎就要倒下去。老何連忙扶住她,愁眉苦臉地說:“那依小姐之見,該如何是好?”
蘇諾語淡然地說:“沒有關係,我有法子治好他。只是,我有一個條件……”
“無論什麼條件,只要能治好狗子,就是您要我們的命,我們也沒有二話!”老何激動地說。
蘇諾語撲哧笑出聲來:“我要你們的命做什麼?”
何嫂遲疑地問:“小姐,需要多少銀子?您也知道,昨日的事,我們正犯難在。實在不行,我們就將這客棧賣了,給您錢吧!但是,我們也只有這一間客棧可賣。”
蘇諾語無奈至極,她佯裝生氣,板起一張臉,不悅地說:“在你們看來,我同方才那王大夫是一路人,是不是?都是衝着你們這客棧來的!既如此,你們另請高明吧!”說完,她轉身欲走。
她故意這樣說,是想讓他們以後休要再提什麼客棧啊,銀子啊。聽他們反覆提及這些,不難猜測,這麼多年來,大概他們遇到過太多心術不正的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