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棠梨安靜地伏在葉裴風背上,隱隱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那是皂莢和清水洗盡鉛華的味道,帶着質樸的純淨,令她有些着迷。
順着溪流方向往東走,蜿蜒盤旋進入連綿羣山內。流水聲和着腳步聲更加清晰,甚至能夠聽到葉裴風稍微急促的呼吸聲。
看看天色,落日已完全被擋在山後。葉棠梨側頭打量,發現葉裴風額頭上有層細密的汗珠。她忍不住伸手,捏着絲帕小心擦拭。
“風師兄辛苦了,都是我連累了你。”她愧疚地道歉,心知自己雖然不胖,但好歹是個大姑娘,揹着走這麼遠,任憑誰都會有些吃力。
“無妨。”葉裴風卻是微微搖頭,“是我這做大夫的沒盡到責任,舊病沒能完全醫治好,又落下新傷。好在這山叢裡,目前還不十分冷。我們得趕快找個落腳的地方,生火取暖。不然到夜間,氣溫驟降,你要是着涼了,可就不好了。”
“嗯嗯。”葉棠梨乖巧地應聲,心中清楚,目前的情況,自己能做的,便是努力配合好他,聽他的話。
兩人順着流水方向又走了約莫三裡地左右,卻見溪水越來越平緩,橫截流域面積越來越大,最後沿着一條細縫流入地下,消失不見。
葉裴風停住腳步,輕輕把棠梨放下來,安置在旁邊,背靠着大岩石。
“你且在此處等候,我去看看那地縫。”他叮囑一句,起身走向溪流中。
雙腳踏入水中,葉裴風頓覺涼意襲遍全身。沒了白日裡的陽光照射,此刻的溪水混雜着黃昏的霜露氣息,更爲凜冽刺骨。他小心地踩在溪流底部的石子上,緩慢靠近那條狹窄的地縫。
涼水滲透入鞋子,打溼了雙腳。溪水平緩稍淺,尚未沒及膝蓋。只是太過凜冽寒冷,時間稍微長一些,他不禁打了個噴嚏,身子顫抖兩下。
“風師兄?”葉棠梨在背後,探着頭張望,臉上全是擔憂和焦慮。
葉裴風聞聲回頭,衝着她笑了笑:“放心吧,沒事,水稍微有點冷。”
“你小心點兒啊。”
“嗯,我知道。”
他收回心神,弓着背俯身低頭查看。越靠近地縫,腳下的泥土便越是
鬆軟。流水依舊清澈,能夠看到水底的淤泥。葉裴風緩慢靠近,從旁邊撿了根木枝,試探着戳了戳地縫前的淤泥,方纔擡腳踩了上去。
地縫下方,比上方的溪水地勢矮了不少,裂痕兩邊宛若斷開的懸崖,溪水跌落若一個小型瀑布。他又往前挪了挪,腳下一滑,身子失去平衡,重重地跌落在水中。
葉棠梨頓時大驚失色,慌忙起身,顧不得腳上的疼痛,一瘸一拐地匆忙趕過去。葉裴風雙手撐在地上,想要爬起來。兩個手觸地卻是鬆軟的淤泥,根本使不上力。
“風師兄,把手給我。”葉棠梨站在岸上,伸出手去,想要把他拉上來。
此處的溪水頗寬,葉裴風又走到接近中間的位置。他竭盡全力把手從淤泥裡拔出來伸過去,兩個人伸手卻只能勉強夠到,葉棠梨謹慎地稍微往前挪了挪,抓住他的手指,吃力的往後拉。
可她越是用力,葉裴風那邊卻越是沉得厲害。兩隻腳越陷越深,葉裴風皺眉,斷然鬆手。
“棠梨,你好好照顧自己。這淤泥太軟,拉不出來的。”
“不!不能放棄!”葉棠梨卻是帶着哭腔大聲叫道,有幾分聲嘶力竭,眼中閃爍着淚花,看着葉裴風的身子一寸一寸往下沉。
葉裴風雙眸清明,卻頗爲淡然。眉頭微皺,面色卻是從容。似乎世間,已沒有什麼事能夠撥動他的心緒,哪怕是危及生命,他亦能泰然處之。
葉棠梨慌了神,左右張望,想尋找補救的方法。早知如此,她寧願與葉裴風一直呆在茅草屋內,哪怕終身不出!
心中絞痛忽然傾巢而出,她控制不住內心的衝動,那種迫切的渴望和萬蠱噬心的疼痛感,令她不能集中精力認真思考。眼中腦中,全是葉裴風的一顰一笑,他舉手投足的優雅,彈琴時的出塵,冷語時的高傲。葉棠梨突然生出一種想要將他佔爲己有的衝動,雙眸通紅,宛若痛哭過一整夜。
“不!不能!我不能讓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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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喃喃自語,不顧一切地趟入水中,瘸着腿向葉裴風靠近。
“棠梨?”葉裴風吃驚地望着她,滿色蒼白,隱約有痛苦之色,“快,快回去!”
葉棠梨卻
失魂落魄般地木訥朝前走,兩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任憑他如何叫喚都不搭理。
待她隔葉裴風不過三步遠,腳上沉重,再也邁不開步。突然哭出聲來,身子撲倒在葉裴風懷中,簌簌落下眼淚來。
“不,我不能沒有你。”
她自顧自地說着,渾然不顧旁邊葉裴風錯愕的表情。
腳下的流水聲忽然變得猛烈,上游滾滾而下的溪水衝擊過來,兩個人沒能穩住,均滑到跌落。許是太重,身下的淤泥忽然陷落下去,裂石聲轟然大作,兩人齊齊隨着淤泥流水掉入地縫之內。
青竹縣東南方,古樸的大宅內,書房上一張筆力遒勁的門匾,看似樸素卻罕見。上書三個大字:墨文齋。
裡面忽然傳來茶杯摔碎的聲音,便聽一箇中年男子憤憤道:“從小義父就告誡過你,不能與葉家人有絲毫瓜葛!辭兒素來乖巧,今日怎麼如此冥頑不靈!”
書桌前,莫漣辭眼角掛着淚光,褪去蒙面白紗,一張清心脫俗的面容映入眼簾。她旁邊,莫漣尹怯懦地低着頭,身子微微顫抖,悄悄拽了拽莫漣辭的衣角。
“姐姐,你就向義父認個錯,保證以後再也不跟那姓葉的見面不就好了嗎?”莫漣尹悄聲勸說。十幾歲了,她還從未見莫弘軒發這麼大脾氣,而且是對自己最親近的姐姐。
莫弘軒坐在書桌對面的椅子上,眉頭緊鎖,怒髮衝冠。看着莫漣辭淡漠的表情,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這十五年來,義父的養育之恩,還比不過那個認識不到一個月的男子嗎!”他怒氣衝衝地拍着桌子,掌心通紅卻渾然不覺疼痛,“倘若你再如此固執,爲父便將你許了那慕三公子,讓你死了這條心!”
“義父!”莫漣尹急了,慌忙求情,不斷搖着莫漣辭的胳膊,“姐姐,你就認個錯吧,別惹義父生氣了。”
莫漣辭滿眼痠澀痛楚,卻仍舊沉默不語,眼角的淚珠悄然滑落。
“逆子!”莫弘軒暴怒,“罰你去紫竹苑面壁思過一年,不許出門!”
莫漣辭幽怨地看了他一眼,福了福身子,緩步退出,往紫竹苑方向而去。莫漣尹見狀,跺了跺腳,趕緊追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