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登基四年後的今天,在她已經習慣所到之處都是一片跪伏身影的現在,或許只有在聽到“世道好”時那一刻終於卸下重負的輕鬆,才使得她終於能夠正視自己心底的隱憂。
她不是“正統”。
即使她識字的書本下壓着奏章,即使她從小被教導着御下之道,即使她姓李,一切的一切都無法掩蓋一個事實。
她不是李昱,也不是李賢的女兒。
所以她拿出當年在太學讀書的拼命,所以她在四年裡剋制着自己的本性,她不敢有一絲懈怠也不敢有一絲放縱自己的本性。
但是這一切的重壓,在那一句“世道好”之下突然之間就煙消雲散。
即使她知道那只是京畿並非整個赤月,即使她知道這一切其實更多地是因爲盛德皇帝二十年治世打下的基礎,但是卻仍然忍不住那一刻驟然襲來的輕鬆和愉悅。
這四年,並沒有白費呢。
李鳳寧在矮几上堆滿了的盤盞裡拿起青玉的杯子,啜飲了一口溫暖的茶湯,閉上眼睛享受着度閒榭裡已經帶上寒意,卻依舊恣意的風。
這個時候,自然是有人陪着更好……
這個念頭還沒徹底消失,明媚的日光一暗。
“小姐,我想個廚房。”
李鳳寧微怔,睜開眼時卻正好對上一雙正眨也不眨瞧着她的眼睛。
年輕的貴君雖然依舊不喜華麗的裝扮,卻彷彿已經被執掌宮務大權的四年時光磨去了曾經的天真憨然,不會隨便一身細棉衣褲就到處走動了。而他此刻端正地跪坐在她身邊,儀態完美得好似在接受朝賀。所以李鳳寧覺得……
不爽。
只是她才一蹙眉,那邊隨兒已經下意識脖子一梗,眼中露出些防備的神色。
李鳳寧似笑非笑地勾起脣角,然後眼睛朝矮几上一掃。
隨兒顯然極其知機,他膝行過來湊到她身邊,從水精鑿就的大碗裡用金匙舀了一顆宮侍已經剝好皮的葡萄送到李鳳寧脣邊。
但李鳳寧卻不張嘴,只那麼看着他。
隨兒表情一垮,露出極不情願的意思,可李鳳寧顯然不可能是放棄的那個,於是在僵持了一會之後,隨兒慢吞吞地收回手先將那顆葡萄送進自己口中,然後俯身過來。
依舊是那股熟悉的暖香之後,柔軟水嫩的脣覆了上來。一顆已經不再冰涼的葡萄被他推過來之後,他就想後退。
李鳳寧哪裡能那麼輕易放過他,擡手貼着他後頸防止他逃走,一邊伸過去糾纏他的舌。
本來就已經十足甜美的人,在添上葡萄的味道之後愈發誘人起來,以至於李鳳寧一時之間不捨得停止,伸手將整個人緊緊摟在懷裡。
這甘甜溫暖的、柔膩入骨的味道,真是叫人……欲罷不能……
隨兒突然按住她越來越往下的手。
李鳳寧一頓,略略擡起頭,看着已經被她拉到俯趴在自己身上的人。
“不要……”氣息微微有些急促的他眼眸中已經起了一層水光,卻還在堅持,“在外面。”
“以前在偷懶亭裡怎麼不見你那麼規矩?”李鳳寧不滿。
隨兒微怔,隨後臉一側不肯看她,倒像是有點惱了。
“好好好。”李鳳寧是從來不捨得勉強他,也只能順着他,“我不親你就是了。”
隨兒這才轉了顏色。他也沒有非要遠離李鳳寧的意思,乖乖地尋了舒服點的姿勢,趴伏在李鳳寧身上。
“剛剛說什麼廚房?”李鳳寧瞧他脣角都是葡萄的汁水,忍不住湊過去舔了舔,“你那裡不是有個小廚房,不夠用嗎?”
“嗯?”之前提起這個話題隨兒,現下倒是一副興致不高的樣子,“尚食局太遠了,每次拿個棉套子把東西捂過來,好難吃。”
蒸燉一類的倒無所謂,可是煎炒的東西放在棉套子裡一路捂過來,冷是不會冷了,可那軟爛的口感實在是叫人沒法動筷。
“其他倒沒什麼,只怕走水。”李鳳寧雖然也煩那個,到底是明白這麼做的原因。
“嗯。”隨兒卻像是早就知道李鳳寧的反應一樣,並沒有試圖再說些什麼來說服李鳳寧,簡簡單單地就同意了。
這並不奇怪。
隨兒雖然貪吃,卻從來不是個不講理的人。如今房屋幾乎全爲木造,冬天又幹燥,火星子亂飛能造成的後果是極爲可怕的。所以李鳳寧只一說怕走水,隨兒就沒再堅持十分正常。
奇怪的是……
這麼一件小事他不會想不到,爲什麼會特意到她身邊來說這個?
而且,當李鳳寧看着隨兒的時候,發現他也在看她。
用一種打量和探究的目光。
李鳳寧心裡一動。
即使什麼事都沒有,只是單純到她身邊陪着她,這種事隨兒從小到大都沒少做過。那麼今天爲什麼突然要尋個藉口?
所以……
“小六是你叫她來的?”
“誒……”隨兒有一瞬間露出心虛的表情,他眼神一陣躲閃,偷偷瞟了李鳳寧一眼後,在她的注視下猶豫了好半晌,到最後實在還是輕輕地應了聲,“嗯……”
李鳳寧瞧着他,突然彎起脣角,然後翻身把他壓到身下。“謝謝。”她低頭親了一下他的嘴脣。
“小,小姐,你不生氣?”隨兒顯然被她這個表情搞糊塗了,呆愣着被她親了個正着,“你說過不要告訴六姐的……”
“但是在那之前,”李鳳寧撫着他的臉,“你是在擔心我。”
隨兒眨了眨眼,仔細看着她的表情,彷彿在研判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沒有生氣。
這倒是有點小時候的樣子了。
李鳳寧笑意愈深,低下頭去再去親他。
隨兒連忙擡手擋住,“說好不在外面的。”
李鳳寧親了他的手心一下,“貴君幾次三番地違抗聖意,朕要惱了。”
隨兒眨了眨眼,眉眼彎彎,“那小姐說要怎麼辦?”
“去爲朕做一件事,”李鳳寧拉下他的手,自上而下俯視着他,“做到了,朕就原諒貴君的無禮。”
“什麼事?”隨兒好奇起來。
“把李鯤門下產業全都抹掉。”李鳳寧道,“除了郡王俸祿和封戶,朕要她多一個銅板都沒有。”
換了別人的話,大底脫不了“大驚失色”與“陛下三思”。但是她的隨兒是不會的。
“那芮家的馬場呢?”他只是想了想,然後這麼問。
“馬場先不用動,但如果芮家鐵了心也一定要貼補李鯤,那麼叫馬場改姓好了。”
“好。”隨兒應得很認真。
李鳳寧細細地撫着隨兒光潔的臉頰,“這件事你去做,不要大肆宣揚,但是真被人知道了也不要緊。”
“好。”
“小六那裡不要讓她牽扯進來,撇得越清越好。”李鳳寧又補了一句。
“好。”隨兒自然也應了。
瞧這一口一聲答應的。
李鳳寧脣角勾出一抹帶着深意的笑。
“貴君與朕再生個孩子?”
“好……不,不好!”隨兒瞪圓了眼睛,滿是對李鳳寧的控訴,“小姐你說過我不願意就可以不生……”
“貴君不願意再爲朕誕育皇兒?”
“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