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易逝,轉眼間正月就過去了。
各地的政務哪管什麼新年舊年的,因此年節一過去,朝廷自上而下都要投身到堆積如山的公務裡,任誰也不能例外。於是在這種人人恨不能多生一雙手的當口,還能滿大街閒晃的人,愈發招人眼紅了。
睿成皇帝面前的紅人,在先帝李賢跟前也能說上話的時顯,自從被人把那身御前翊衛的官袍剝下來之後,成日間無所事事已經好長一段時日了。眼見着她也半大不小的,起復卻還是杳無音信,她身邊從母父到夫君個個都着急上火的。因她一副好整以暇不動如山的模樣實在招人恨,便尋了藉口到處閒晃。
這日,她坐到了望仙樓的雅間裡,點了一桌子的菜也不吃,就這麼瞧着窗外發呆。
如今日正當空又沒到酒樓午市,街上行人都少,四下裡一片安安靜靜,也於是那個突然從外頭不告而入的人就顯得異常突兀。
她細眉長眼,顧盼之間十分精神,又因穿着騎裝,所以露出一雙有些羅圈的腿。她彷彿與時顯極熟的樣子,進了雅間連招呼也沒有一聲,直接就拿了小酒壺朝自己嘴裡倒,咕嘟咕嘟三大口之後,拿袖子擦了擦嘴,“總算是活過來了。”
時顯先也有些訝然,到看清這人長相時,不由得失笑起來。她也不說話,只等着那人喝完酒之後才張口,“那你先前是什麼,死的麼?”
“哥哥管得嚴,說現在還是先帝喪期,不許我喝酒。”那女人擺出一副痛不欲生的臉,“我又不姓李,憑什麼跟着一起守戒?”
“你不是嫌安陽的酒沒味道?”時顯笑道,“再說你雖不是李家人,令兄安郡王君卻是實打實的皇家夫郎,謹慎總是好的。”
“沒出嫁的時候比我還野呢,現在邁個步子跟有把尺量過似的。”女人,也就是安郡王的夫妹背靠桌子,翹起條腿,反手拿起一顆花生朝自己嘴裡扔,一邊嘖嘖稱奇,“虧他受得了。”
這話,卻不是時顯能接口的了。她只能轉而說道:“你今日不用輪值嗎?怎麼倒有功夫出宮?”
“我那大嫂叫我來做說客來了。”安郡王君母家姓芮,這位自然也姓芮,她勾起一邊嘴角“嘿”地一笑,毫無徵兆地突然正經起來,“你有興趣過來嗎?”
時顯卻是結結實實地一愣,好一會才明白過來,“老芮,你是說安郡王……有意照拂我?”
“你只說願不願意吧。”
時顯卻是半點不猶豫,“只怕,不是太方便呢。”
姓芮的也跟着一愣,直接便問:“那李鳳寧就那麼好?”她說:“她跟誠郡王鬧起來,纔會殃及你這條小魚的吧?眼下誠郡王那裡都消停了也沒見她來撈你,你居然還樂意跟着她?”
“這話說得。”對方那話表面上實在,到底其中也藏着絲絲縷縷的引誘之意,時顯卻搖搖頭,“一開始就是我們家有求於秦王。當時那情狀你也知道,她不幫纔是該的,可她幫了,時家就得記她一份恩情。”
時顯說的是李鸞儀上門求親一事。
“但是你家裡,怕不是這麼想的吧?”姓芮的卻顯然不吃她這套“正大光明”的招數,只道,“不然你好好的家裡不待,大白天的能窩在這裡發黴?”
“娘是有點不痛快。”這回,時顯倒承認得很痛快。
“欠下這麼個不好還的人情,好處卻全叫你們家二房得了,吃虧的都是大房,也怪不得你娘不高興。”
嫁給蕭令儀的時氏,與時顯乃是堂姐弟,並非出自同一房的。時家二房倚賴着李鳳寧解決了李鸞儀那個大麻煩,時氏先嫁了給蕭令儀,之後又時時得□□照拂。相較之下,時顯卻只落得個被人扒掉官袍的下場,如此落差擱誰心裡都舒服不起來。
姓芮的這番話說得別有深意,時顯卻是聽明白了也不放在心上。她只一笑,“誰說我吃虧了?”
“怎麼?”
“你道我來這裡幹什麼?”時顯卻不明說,“今後有好長一陣子可看不見這安陽街景了。”
“秦王派了什麼事給你做?”
“陪人遊山玩水。”時顯笑眯眯的,也是一副別有深意的模樣。
“遊山……”姓芮的略一怔,瞬間就明白過來,她一拍桌子,“竟然是你!”
“你真明白我說的是什麼?”反倒是先打啞謎的那個好奇起來。
“陪那個病秧子,”姓芮的朝背後一指,正是皇宮的方向,她湊近過來壓低聲音,“是不是?”
“安郡王果真好靈醒的耳目。”時顯嘆了一聲。
“她成天想東想西的,哪裡能不豎起耳朵呢。”姓芮的嗤笑一聲。她聽時顯說有了去處便立時作罷,“既然你都有了去處,我也不廢話了。橫豎你自己心裡明白就好。”
“多謝。”這話說得實誠,所以時顯道謝得也真心。
“走了。”姓芮的性子極爽利,見話已說話,站起來擺擺手就要走。
“老芮……”反倒是時顯突然出聲。
“啥?”人都已經走到門口的,老芮回過頭。
“你我到底同僚幾年,有句話我還是要勸一勸,至於聽不聽,是你的事了。”時顯微頓,“凡事留一線。”
“你覺得我大嫂會敗?”老芮眉頭蹙起,所有的輕鬆都從她臉上消失,一時間她的目光竟然迫人起來。
“死也要拖個墊背的,”時顯無奈地笑一下,“這話你聽得多了,真做出來的你知道幾個?”
這說的是李鳳寧孤身一個,挾持馹落大汗奔襲千里逃回赤月的事。明面上好聽的叫做“有勇有謀”,直白一點就真是一句“死也要拖個墊背”的了。
老芮眨了眨眼,沉默了好一會,“那是我親哥哥。”
“聽說……”時顯聲音輕輕的,“誠郡王被捋下去之後,秦王送了好多東西給誠郡王君。”
“你說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