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鳳寧跟着來人一路去了二王女葛魯米的帳子。
如果把馹落的帳篷畫到紙上,再細細闡述其中的便利與好處,大約每個赤月人都能真心誠意地誇一句“匠心獨具”。但若真正住到裡頭,先不說這毛氈不隔音,又有一股去不掉的羊騷味,單隻大小就能叫人嫌棄了。而與哈山部衆的帳子混雜在一起,既不特別高大,更加分不出主從貴賤的二王女私帳看上去實在是不顯眼得很。
“鳳寧,你終於來了。”坐在地毯上的葛魯米見李鳳寧踏帳子,站起來笑臉相迎,“我們哈山的馬奶酒是帕拉草原上的一絕,今天剛好有新釀出來的,想請你過來嚐嚐。”她一邊說,一邊又介紹了帳子裡另外兩人,“這是烏力罕,這是格根,上次見過的。”
李鳳寧只一眼就想了起來,確實是在宴會的時候見過。當時這兩人坐得十分靠近葛魯米,此時又能坐在她的私帳裡,想來該是親信心腹一類。
她與三人見禮之後,四人才各自坐了下來。
誰都不知李鳳寧內心對“家”的渴切之深,因此就連李端也不過能叫她心酸氣惱一陣,多西琿卻用一句話就氣得她勃然大怒,失態到了惡語相向的地步。當中雖有十四打斷,可一時半會還是有點轉不回來,所以面對着二王女爲首的三人就顯得有點不夠自然。
但是二王女卻反而笑了笑,她一邊提起酒壺,爲李鳳寧倒上一杯飄着奶香的酒液。“多西琿自小就受母汗溺愛,脾氣驕縱得連我們姐妹都要讓他幾分。”她說,“他有什麼話說錯了,你也別放在心上。”
李鳳寧結結實實地一愣。
第一反應是多西琿居然尋了葛魯米做說客,雖然這個念頭立刻就被她否決了。
他說的那句話要是落到葛魯米的耳裡,只怕她第一反應只會想殺了多西琿。
那麼,也就是說……
她和多西琿吵架被人看見了。
李鳳寧只一眨眼,便明白了。
教騎馬當然要選在開闊沒人的地方,就這樣還能被人看見,顯見是這位二王女叫人跟着她了。
有大王女那種一不樂意就拿鞭子抽人的“直爽人”在,怪不得都說這位二王女陰沉呢。
李鳳寧見葛魯米滿眼試探打量的光,索性臉色一沉,“他這種脾氣,叫我怎麼娶他!”
葛魯米還不過面色一僵,一旁坐的烏力罕卻是臉色難看起來,好容易叫格根按住手臂。只見這格根說:“仁郡王怎麼可以說這樣的話?您既然已經接受了我們王子的定情信物,就不可以再反悔了。”
“你當是我想反悔嗎?”李鳳寧卻跟着面色一沉,只斜睨了格根一眼,甚至把嗓門放得比她還響,“我挑中他,是看中他的身份與我相配。但是你們看看他那個樣子,還沒嫁過來就開始對我指手畫腳,還反反覆覆叫我許諾要怎麼怎麼照顧阿約夏,還要怎麼怎麼對阿約夏好。”李鳳寧說到後面,也不由帶出了一分真實情緒,“既然要嫁給我就是我家的人,他一時沒想到我當他不好意思。可滿腦子就只有他妹妹算什麼意思?”
顯然多西琿疼愛阿約夏在整個王帳都是有名的,因爲格根和烏力罕都是一陣尷尬,只能朝二王女葛魯米看。而葛魯米聞言卻是一副鬆了口氣的樣子,只笑眯眯地示意李鳳寧喝馬奶酒。“鳳寧你也知道,他雖然是王子,卻與我們姐妹不同,所以纔對阿約夏特別好。”葛魯米說,“你也不要生氣了,回頭我去說他。”她這麼說,倒真像是一副想要做好姐姐的和事老模樣。
李鳳寧做出點慚愧的樣子低頭喝酒,聲音裡滿是不好意思,“那真是……麻煩您了。”
她這副假模假樣要是落到殷六眼裡,保管抄起一卷書就要來敲她腦袋。可葛魯米一來與她不熟,二來也正用心思想與李鳳寧套關係,見狀反倒覺得李鳳寧年輕面嫩正該如此,臉上還掠過點得色。
而她的親信顯然也沒看出端倪來,見李鳳寧並沒有一門心思只梗着脖子說要退親,便都鬆了口氣,表情也跟着輕鬆起來。
“二王女,有句話我卻不知道該不該問……”喝過幾杯酒之後,李鳳寧遲遲疑疑地朝葛魯米看去。
葛魯米不疑有他,直接便問道:“什麼事?你儘管問。”
“您也知道,我到帕拉草原沒有多久,雖然馹落話是會說一點,其他事情還是不明白得多。”
烏力罕性子急躁很多,聽李鳳寧繞起圈子便催促道:“您娶了王子就是咱們二王女的弟妹,有什麼事直接問吧。”
李鳳寧不好意思地一笑,“多西琿說,按規矩,等阿約夏成年之後,部族裡該有一批人是要分給她的?”
葛魯米麪色一凝,隨即彷彿意識到,立刻又柔和了表情,“多西琿是這麼跟你說的?”
“他就是一直催着我,要去跟大汗提這件事。”李鳳寧說謊說得面不改色,“二王女您或許不知道,在赤月分家可不是什麼好聽的話。而且我看您這裡似乎也是沒有的。”李鳳寧擺出一臉十分認真求教的樣子,“他說什麼阿約夏還小,這些人給了她就是給了多西琿,差不多也就是給我的意思。我只怕是多西琿爲了她妹妹編來糊弄我的,所以到底有沒有這事?”
李鳳寧能拿這個出來說事,自然有她幾分道理。
哈山前族長因沒有女兒,才叫兒子帶着整部人馬來嫁給大汗孛臘。而他生下的女兒,就是二王女葛魯米。現在,無論葛魯米是舉辦宴會還是她的私帳都在哈山部族之內,看起來彷彿領有一部十分風光,但在李鳳寧看來卻有個問題。
葛魯米是孛臘的女兒,不管哈山部族的人對她如何,她都是李拉庫的王女。而如果馹落真有女兒成年,母親要分一部分財產的規矩,那麼孛臘就應該將李拉庫的人馬分給葛魯米。這就跟無論李鳳寧的外祖殷家給了她多少好東西,無論她父親的嫁妝有多麼值錢,她開建仁郡王府的花費裡的一釐一毫都必須是李賢從內庫裡出,是同樣的道理。
葛魯米麪皮一陣抽動,表情好容易纔沒朝陰沉冷怒那裡轉過去。李鳳寧便知得計,只是假裝沒發現自己在狠戳她心中痛處,只嘆了聲:“我就知道多西琿是在哄我。就算是真的,難道我還能帶着幾千個人回安陽嗎?”
這話說得葛魯米神色一動。她看向李鳳寧,“其實若說沒有這個規矩倒也不對,不過現在都是合族而居,就算分也就是個名義上分一下。”
“是嗎,還真有這樣的規矩?”李鳳寧十分吃驚地看着葛魯米,“不過,只是名義上的?我還在想……”
“你還在想什麼?”
“多西琿說,想叫阿約夏帶着屬於她的人去匯合他外祖的部族,兩下里並起來得有□□千人,算是個小部了。”李鳳寧笑得不以爲意,彷彿就是閒聊,“我當時就在想,若有那麼簡單,您不早就帶着屬於您的人走了?分來的人雖不算多,與哈山合起來就該是帕拉上最大的部族了吧。”李鳳寧笑着搖搖頭,喝盡了杯中的馬奶酒,再擡頭時卻是眨了眨眼,“二王女,您這麼看着我做什麼?”
二王女葛魯米瞪圓了眼睛,她與身邊兩個親信面面相覷,聽李鳳寧這麼說纔回過神來。她乾笑一聲企圖掩飾過去,“其實,我倒也是可以跟母汗說說,或許真能把阿約夏的人提早先分給她。”
李鳳寧彎起脣角,完全沒有掩飾她的欣喜,“是嗎?多謝二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