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那天來的時候是深夜,似乎是並不想被別人知道她來過皇宮,與以往的溫婉不同,她一見面就直接拋出了自己的籌碼:“我手中的軍令,加上我夫君的舊部下,定能讓大將軍不再猶豫,光靠這些就足以爲皇上抵抗昱王。”
軒轅拓是震驚的,與長公主周旋了這麼多日子來,從來不見她正面談論這件事情,而就在他萬念俱灰已經放棄之時,她卻突然拋出了橄欖枝。
溫婉的長公主已經不在,出現在他面前的女人是軒轅繡,帶着屬於皇族的凜冽之氣,咄咄逼人,“但是軍令只有一次,我若要用,就必須爲我和夫君找到堅硬的靠山,而皇上,必須向我證明你有足夠的能力庇護這江山。”
“如何證明?”
“我要你殺掉戈淵,否則我決不幫你。戈淵是你如今最大的敵人,只有親手斬斷你心中的情,我纔會相信你能做一個好皇帝!”
殺掉戈淵……軒轅拓在那一刻徹底崩潰。
沒有人知道戈淵對他而言意味着什麼,因爲曾經失去過一次,深深地嘗過那種刻骨銘心,所以纔會,一輩子都不願再嘗一次。冷血無情的戈淵,轉身離去的戈淵,欺他騙他的戈淵,即使再怎麼恨,都永遠不想放開她。
“皇上好好考慮一下吧,兩天後,我在公主府等你的答案。”軒轅繡離開的背影太過於強硬,無一不透露着對這件事的強硬決心,她在這殘酷的世間掙扎了四十年,沒有人比她更懂得生存之法。
即使他軒轅拓感情用事慣了,也深深明白長公主對他的重要性,丞相死了,太傅死了,大將軍搖擺不定,倘若他拒絕了長公主,那麼就意味着自己已經輸了……
輸給了昱王,他的九皇叔,霸佔了戈淵一輩子生命的人。
“皇上,長公主在房間裡。”
穿過精心打理的院子,推開房門,軒轅拓大步跨進去的時候也帶進去了一股子冷意。長公主端坐在椅子上,撥動着手裡的燭火,彷彿又恢復了以往溫婉的一面,可是說出的話,還是冷得讓人心顫:“皇上你來,是已經決定了嗎?”
軒轅拓覺得喉嚨間猶如鋼針穿刺,疼到窒息,“決定了。”
“那皇上的答案。”
“要我殺掉戈淵……我根本就做不到,就算是答應了你,也定是自欺欺人。”
是的,自欺欺人。戈淵就是他身上的一塊逆鱗,不管多麼輕柔的撫摸會痛,可是要除掉它,只會生不如死。
長公主被他的話所動容了,站了起來,“你,當真決定了?”
“我遵從了內心最真誠的回答。”
“哎。”長公主嘆息一聲,“罷了,癡兒,你走吧。”
軒轅拓一言不發地轉身,走得義無反顧。
不殺戈淵,他會輸,可殺掉戈淵,他會死。
罷了,癡兒。軒轅繡沉重的那一聲,讓他明白了太多太多的東西。
軒轅拓感覺窒息,連忙從懷裡拿出瓷瓶吃下幾顆藥,突然一陣頭暈目眩,鼻子裡滴下了幾滴鼻血,
就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努力想要睜開眼睛,卻沉沉地陷入了黑暗之中……
“皇上!皇上!”
黑暗中的世界並不是沒有光亮的,軒轅拓一步步地朝那一點光亮走去,好像一輩子都走不到那裡,他開始拼命地往前跑,終於追上了那抹光亮,透過那個黑暗之中的窗口,他往外邊看去,看到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寵溺他的母親將他提起來放在腿上,捏捏他的小臉,揉揉他的鼻子,“拓兒,你是這皇宮裡最尊貴的皇子。”
威嚴的父親帶他上獵場,把象徵着最高殊榮的王劍交到他的手中,“拓兒想要什麼父王都會給你。”
年輕的宮女說:“太子是千金之軀。”
拍馬屁的官員說:“太子是真命天子。”
就連一向高傲的太傅都對他刮目相看,“吾得太子爲徒,三生有幸。”
可是……
那雙冰冷的眼睛看着他,分明是想將他拆吃入腹!她敢這樣看着尊貴的自己?不過是一個下賤之人,捏死她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但是爲什麼她的眼睛裡沒有一絲畏懼?她在嘲笑他,輕視他,不屑他,把他整個生活都攪得亂七八糟。
從那以後,他就開始帶着僞裝暗地裡觀察他們每一個人,他們有的口蜜腹劍,有的狼子野心,有的表裡不一,有的虛僞奉承……全是假的,只有戈淵是真的。她的嘲笑就那樣赤裸裸地掛在臉上,沒有一絲掩蓋,真得讓他覺得害怕。
戈淵,你從心底裡就看不起我,不是嗎?你也覺得我窩囊,離開了權勢就什麼都不是,對嗎?你認爲我永遠都是比不上九皇叔的,是不是?可是戈淵,我最想要做的事,不是坐擁江山,而是得到你的認同,成爲可以將你庇護在羽翼之下的強者,讓你的眼睛除了九皇叔,也能看到別人……
軒轅拓也是一直朝着那個方向前進着,他以爲自己還年輕,還有的是時間,可是命運卻突然向他開了一個大玩笑。戈淵爲他而被虜,讓他誤以爲她慘遭殺害,他爲她怒,爲她癡,爲她狂,爲她瘋瘋癲癲,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而她卻好好地活在某個地方,依舊愚忠着昱王。
嚴格來說,這不是老天開的一個玩笑,而是他軒轅拓此生的笑話。他因爲愛情而矇蔽了雙眼,跳入昱王所佈下的陷阱,家破人亡,而造成這一切的,正是他心心念念口口聲聲說要保護的那個人……
可是人生的大笑話並沒有就此終結,反而變本加厲,他依舊無法恨她,依舊想要得到她,依舊想要保護她……
拓兒,朕從來沒有懷疑過你的能力。
以後的路就算再苦再累,你也要答應我走到最後。
太子,江山是你的,決不能輕輕鬆鬆拱手相讓!
爲人君者,當嘔心瀝血、爲國爲民。
我相信你會是個好皇帝。
我要你殺了戈淵,否則決不幫你!
不!做不到!他且護不了戈淵一人,又如何護得了整個天下?
“皇上?皇上?”
你知道你的皇位承載着多少鮮血嗎?
你如果再不振作起來,就是要讓親者痛仇者快啊!
兩天後,我在公主府等你的答案。
拓兒,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的能力……
倘若得了這江山,卻失了想要守護的東西,又有何意義呢?誰來告訴他?
“太醫,皇上醒了!”
軒轅拓緩緩睜開眼睛,看到牀邊守着一羣急壞了的宮人,他緩緩把視線移到寧德身上,沙啞開口:“小寧子,朕問你一個問題。”
寧德連忙俯身,“皇上請問。”
“你說,朕是應該做那衆望所歸之事,還是遵從自己的本心呢?”
那個問題寧德始終沒有回答他,若是放在以前,寧德必要勸他不要任性,以大局爲重,可是放在了現在,他卻寧願皇上任性一次,做他生命中最想要做的事情,不爲世俗所累。
“呵呵……你不回答,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軒轅拓笑着搖了搖頭,“我以爲你會勸解我,你是個聰明人,你瞭解所有的形勢,也清楚我會是怎樣的下場,你應該勸解我的。”
“可是奴才更清楚,皇上做不到。”寧德嘆氣,“奴才願意陪着皇上一起做您想做的事情。”
軒轅拓瞳孔逐漸地放大,閃動着隕滅了很久的光芒。
旁邊的太醫爲軒轅拓把了脈,眉頭深深地皺緊了,“皇上的脈象十分混亂,也十分虛弱,不知皇上……”
“行了行了。”軒轅拓毫不在意地擺擺手,“朕的身體好得很,你也別再危言聳聽了,下去吧。”
“可是皇上……”
軒轅拓眉目一凜,完全不容人抗拒的神色叫人膽寒,“寧德,送太醫。”
“是,皇上。”
送走了太醫,寢宮外送來了軍部消息,八百里加急送來,因爲消息太過於重要,都顧不得皇上臥病在牀,直接就闖了進來,“皇上!軍事密報!”
軒轅拓頓時變得認真,“呈上來。”
薄薄的一張紙打開,上邊所寫的內容令人膽寒,軒轅拓的手一直在顫抖,幾乎連信都拿不穩,嘴脣腿去了所有的血色,每一個字都說得格外艱難,“戈淵被虜,南淆退兵……”
連寧德都嚇得手足無措。
“哈哈哈哈哈……”軒轅拓突然就大笑了起來,將信撕成了碎片,任它在頭頂翻飛,“是我太天真了……我護不了這江山,也同樣護不了戈淵……哈哈哈……”
“皇上!你冷靜一點!”
“噗……”一口鮮血從他口中噴涌而出,染紅了他尊貴的衣服,他的臉呈現出一種驚人的蒼白,猶如死屍一樣,發出低低的笑聲,“呵呵呵……果然離開了權勢,我就什麼都不是了……什麼也做不到……”
“皇上……”
“滾!”他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嘶喊聲,從牀上走下來,將寢宮裡的一切都砸得稀爛,胸膛裡的那團火焰都快把他的身體撐爆了,他跪在地上仰天大笑着,眼角卻一片溼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