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連戈淵都不知道是怎麼熬過去的,永無止境的疼痛,像蔓藤一樣不斷攀巖,無邊無際的孤獨,讓她好多次都以爲自己會這樣無聲無息就死去。她是害怕疼痛,可她更害怕的是默無生息就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什麼都沒有留下。
沒有人關心她,沒有人在意她,沒有人會愛她恨她,真的就像一顆塵埃一樣,消失了也不會有誰會注意到,也很快就會把她忘了……她不想這樣就過去了一生,所以她拼命的活,再痛再苦也想活下去,她卑微得太久了,可是再卑微的生命也有選擇的權利。
終於熬到了天亮,戈淵渾渾噩噩睡過去了幾回,又醒過來幾回,早就不知道現在是幾時。牀上全是血腥味,讓人作嘔,她的身上也全是汗水,粘粘黏黏的很不舒服,但是她連動彈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了,像一個廢人一樣趴着。
“噔噔”,門被輕輕敲了一下,隨後就傳來了小慧熟悉的嗓音:“小姐,起牀了嗎?”
戈淵勉強翻了一個身,吃力地回她:“今天不用你伺候了。”
“小姐?”小慧又敲了幾下門,“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可別睡過頭了。”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小慧嘟囔了幾句,“那我去找白刃了。”
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先前的那種孤獨感又襲上了心頭,戈淵睜着空洞的眼睛,一動不動,一個人靜靜地呆着,背後的琵琶骨被她壓得有些疼,她微微動了一下,想側過身子,額頭上出了細細的汗水,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也讓她有些無能爲力。
這樣的日子何時是一個頭?她有些迷茫。
“噔噔”,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但是戈淵知道不是小慧,此人走路的時候連聲音都沒有,想來也就是白刃了。
沒有得到屋子裡人的迴應,白刃自己推門進來,看到牀上冷眼看着他的戈淵,他並沒有意外,只是說了一句無關的話:“你家那小丫頭太沒有禮貌了,整天直呼我其名,也不知道是誰教的。”
戈淵冷冷地看着他,“名字取來不就是用來叫的?”
白刃點點頭,“你說的對,那就隨她吧。”他說完之後走到了牀邊,把着戈淵的脈,一臉深思。
戈淵沒有力氣再跟他頂嘴,只是斜眼看着他,一會兒搖頭,一會兒又嘆氣,一會兒又皺眉,臉上跟萬花筒似的,不斷變換表情。
“實在是奇怪……”他搖搖頭,“我實在沒看過這麼奇怪的脈象,你……”
戈淵冷冷迴應:“庸醫。”
兩個字把白刃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冷哼了一聲收回手,一臉的不屑,“你也就還能練練嘴皮子功夫了,我看你以後還能拿得動劍不。”
他的話讓戈淵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問道:“我的刀呢?”
白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笑得她心裡有些發毛,“在主上那兒呢,不過估計你這輩子是沒能力拿回來了。”
戈淵的神情又冷了一分,像鐵勾子一樣落在
他身上。
“髒死了……”白刃呢喃了一句,忽然就彎腰將她攔腰抱起來,他的頭髮不小心滑到了戈淵面前,帶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戈淵微微有些不自在,“去哪?”
“把你弄乾淨了。”白刃回她,“作爲一個有潔癖的人士,我實在是不能忍受。”
戈淵哼了一聲,放鬆了一下神經。
白刃是直接將戈淵扔進池子裡的,濺起了好大一股水花,戈淵渾身無力,又不會游泳,掙扎了兩下就看不見人影了,白刃伸手抓住她的衣領,將她拖起來,她的求生意識讓她緊緊扣住他的手,勉強站穩了腳跟,一臉的狼狽樣。
“這水池可是我專用的,便宜你了。”白刃鬆開了手,站在池子邊上居高臨下的看着她。
“你不是說傷口不能沾水嗎?”
白刃詭異地笑了一聲,目光犀利地看着她,“你身上的疤痕還少嗎?”
戈淵抿着脣,直直看着他。
“衣服我等會兒讓那臭丫頭送進來,你把身上的血洗乾淨了,我現在回去把你的牀單全部換掉。”白刃轉過身,一邊說一邊往外走,聲音裡帶着一絲漫不經心。
戈淵悶悶地把身子放低了一些,小心翼翼地坐下,水池的水正好漫過她的脖子,對白刃來說這水位合適,對她來說卻是深了一些。水面漸漸平靜了下來,戈淵透過水麪看到一張滿是血跡的臉,嚇人得很,她怕等會兒嚇到了那丫頭,就用力搓了幾下。
血跡融進了池子裡,很快就消失不見了,她脫掉身上的衣服,遠遠扔在了一邊,溼漉漉的衣服滑過了她背上的琵琶骨,又引起了鑽心的疼。
“小姐?”
外邊傳來了小慧的聲音,池子裡光線並不明朗,水汽上升,霧濛濛的看不清楚,她摸索着走進來,手裡還拿着一套衣服,通紅通紅的顏色,有些刺眼。
戈淵靠在池子邊上,眼瞼半垂着看她,瞳孔裡折射出冷漠的光芒,就像一個局外人一樣。
“小姐。”小慧幾步走過來,蹲在了她的旁邊,眨了眨眼睛,“我把衣服給你拿過來了,等會兒我幫你穿上,再畫一個漂亮的妝,你一定是最最最最漂亮的新娘……”
“小慧。”戈淵打斷了她的話,“我應該高興嗎?”
小慧抓抓頭,有些不解地說:“嫁人不是一件高興的事嗎?怎麼到了小姐這裡就變得這麼怪了……”
“那我應該高興嗎?”戈淵睜着眼睛,又問了一邊。
小慧傻傻地笑了一下,“小姐這問題太奇怪了,本來就是一件高興的事,哪有什麼應不應該的?”
戈淵沒有說話了,靜靜地看着微微盪漾的水面。
“小姐,我幫你搓背吧,我技術可好了,以前幫夫人搓背,還幫她按摩,她直誇我手藝好呢。”小慧越說越得意,然後摩拳擦掌,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戈淵從鼻子裡嗯了一聲,漫不經心的回答。
“小姐,你坐起來一點。”
戈淵微微坐起來了一些,後背漸漸露出水面,最先映入小慧眼中的是皮肉外翻的琵琶骨,猙獰而恐怖,嚇得她“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小姐!你後背有傷。”
“嗯,我知道。”戈淵的語氣很冷漠。
倒是嚇得不輕的小慧不知道說什麼了,她輕輕摸了一下那些傷口,發現戈淵後背上全是縱橫交錯的傷疤,有些焦急道:“小姐,這是怎麼弄的?是不是有人虐待你啊?”
“不是。”
小慧避開那些傷口,替她擦了擦後背,又輕輕按壓了一下她的脖頸,手法很是嫺熟。
“小慧。”戈淵忽然叫她。
“什麼事?”
“你是哪裡人。”
“我?”小慧想了一下,“我應該算是安州人吧,我很小的時候,是從別的地方逃過來的,後來就在安州住下了,再後來遇到了王爺,他說我人長得機靈,就把我帶了回來……我是第一次見到京城,太繁華了,不是安州那種窮地方能比的,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漂亮的院子,吃過這麼好吃的飯菜,看到小姐這麼漂亮的人……”
戈淵靜靜地聽着,從始至終都不曾插嘴,只是聽到小慧說起她小時候的記憶時,她微微有了反應,“你說的酥雲片兒,是把米粉子壓緊了切片的那種嗎?”
“對啊對啊。”小慧連忙點頭,“小姐你怎麼知道?裡邊還有杏仁花生呢,切得薄薄的,可香了……”
戈淵情緒有些動容,“你說的那個地方在哪?”
“哪還記得清楚啊,都這麼多年了,我又這麼小,不過記得從那個地方一直往南,就是安州,我是隨那羣難民被趕到安州的……”
戈淵微微有些失落,“爲什麼要趕你們?”
“因爲我們窮啊,自然要被趕到窮地方,不過窮也是被逼的,那年莊稼顆粒無收,朝廷還要徵稅,那年死了好多人呢。”小慧嘆了一口氣,“我算是命大的,偷偷鑽到牛車裡,隨着牛車逃難,後來車主人覺得我可憐,有東西就會分我一份,不過他後來也死了,染上了瘟疫……”
“你爹孃呢。”
“小姐你說笑了,我要有爹孃還至於這樣苦嗎?”她皺了皺鼻子,“就是沒娘疼,才從小就跟乞丐一樣過着,小姐你是不知道啊,我餓的時候,還會跟狗兒搶食呢,經常被人追着打,可是打一頓總比餓肚子好……”
戈淵靜靜地聽着,肩膀上不輕不重的力道很是舒服,輕快的聲音在她耳邊低語着,她竟然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小姐?該醒醒了,外邊的人在催呢。”
戈淵睜開眼睛,一片清明,她沒有再說什麼多餘的話,手撐着池邊就從池子中站了起來,直接跨出來。小慧趕緊拿了個毯子把她裹住,臉上有些紅,“小姐你怎麼直接就出來了……”
戈淵拽住毯子,直愣愣地站着。
“小姐,快把嫁衣穿上。”
目光落在鮮紅的嫁衣上,她的瞳孔猛然收縮了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