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席不久沈落兒就被張公公叫走,我猜她定是如願了。張公公見我沒有多餘的表示,隨便指派我向賓席上送一趟果蔬便不再理我。
我先是站着走神,後發現的確無事可做,瞧人不備獨自離了大殿,沿着水榭慢無目的地溜達。
一時間回頭,舞榭歌臺,燈影瑩瑩,月高人喜,評功頌德的樂章飄過水閣,竟有幾分‘賞心樂事誰家院’的淒涼。
若我還在原來世界,只怕現在也應和爸爸媽媽圍在電視機旁歡聚一堂。而此刻我不知自己身在何世,他們卻是以爲我在大火中魂飛魄散了。
我在水榭閣子暗處坐着,待回過神來,已是夜涼如水,盛宴早已曲終人散。我連忙急走去尋沈落兒,她已不知去向,又想她斷沒有丟下我獨自離去的道理。
我拉住一個小太監問他師傅張公公的去向。
小太監一面打發人收攏東西,一面打量我道:“王爺長途勞累早早要歇了。這不宴纔開這多一會兒,那些文武官兒們自個就散了!我師傅這時候早去侯着王爺睡下,你要尋他到紅閣子找去。”
我還要問,見他忙得不亦樂乎只好作罷。
紅閣子正置王府的正中央,又是我回居處的必經之地。這座新蓋不久的水上閣樓素日是鎖着着的,只留下幾個清掃的太監。如今王爺住下,只怕內外已被守的鐵桶一般。
我正猶豫間,身後有人叫:“姑娘。”一回頭看見同心和沈落兒的丫頭樂兒提着燈籠一併走來,必是沈落兒還沒有回去。
我迎上她們道:“只要去紅閣子尋張公公,便知沈姑娘的去處。”樂兒忙笑道:“咱們給姑娘掌燈。”
同心扶着我,樂兒前面側身打燈,一路無話。
樂兒忽然回頭笑說:“姑娘變了!”我“呃”一聲,笑問:“變在何處?”三天之中連續幾次聽着這樣的話,雖然無關痛癢,還是緊張了一下。
樂兒一碰我的目光就低下頭去,“姑娘以前和我們姑娘很是親密。”我問:“現在不親了?”
樂兒忙搖頭賠笑道:“不是不親,只是剛纔一下子覺得姑娘和我們姑娘生分了。以前姑娘不管人前人後只管我們姑娘叫妹妹。剛剛一聽,怪扎耳的!”
我看向別處笑問:“你跟着落兒妹妹有多久了?”
樂兒愕了一下,陪笑道:“我比同心早進國舅府一年,服待沈姑娘已有五年多。”我含笑不語,樂兒摸不透我的意思也不敢再說話。
燈影綽綽,三人靜默前行。
遠遠看見紅閣子那邊燈火通明,院內站了一地丫頭太監。閣子外面兩旁尚還立了七八個太監。
同心小聲說:“姑娘,只怕咱們進不去這裡!”我笑道:“有我在,你們只管等着。”
樂兒笑道:“說不定我們姑娘此刻已回去了。”
我衝她擺手,走了兩步又折回來,從樂兒手上接過宮燈,道:“去問一問就回。”
其實不是怎麼想去,我不是真正的玉兒,與沈落兒生疏是必然的。對一個人的感情真的假不了,假的當不成真。儘管我這些日子已小心翼翼的掩飾,像樂兒這樣聰慧的丫頭還是一眼看了出來。她這一番話讓我莫名其妙心虛起來,身不由己得想做一些事去補救。哪怕已經心知肚明,從安王爺一隻腳踏進王府的那一刻起,即便玉兒還是原來的玉兒,和沈落兒之間也已註定的是陌路,何況現在活着的人是我宇文姍姍!
心裡還是畏懼失去。我還能強迫自己抓住什麼?前事譬如前生,前生我已竭盡全力,最後身死命殞魂落於此,何況如今?
我提着宮燈走進紅閣子的院門,本想着兩步之內必然有人阻攔,那時我立馬就回去。誰想一路暢通無阻,我反不敢再冒然進去了,站在院子裡杵了一會兒。剛下決心抓住一個人來問,正好一個小公公從裡面跑出來。
還未來及開口叫他,他先手一指我道:“原來是你站在這兒?”我一擡頭,見那小太監不過十四五的樣子,生的脣紅齒白,端秀異常。
我微怔一下,心想:‘你也不看看人’,多少存着一些以貌取人的心,帶點試探的口氣客氣地問:“你認得我?”
他從鼻子裡冷哼一聲,“我怎麼會認得你!”不等我說話又冷笑道:“我怎麼會不認得你!”
我顧不上問他到底認不認識我,只想趁早向他打聽事兒。“向公公打聽個人,公公能否行個方便?”
小太監向我打量一眼,衝着我擺擺手。“跟我來。”說完自己先向抄手遊廊的拐角處走去。
我見那裡燈光昏暗,稍稍猶豫了一下。
小太監回頭見我沒有跟上去,一跺腳道:“再晚些,黃瓜菜都涼了!”我連忙緊走幾步,跟在他身側。
過了拐角,我見前面兩三米處又是一個彎兒。廊上只掛着一盞宮燈,露出一點八角亭兒,幾片芭蕉,再不肯和他過去。
小太監回頭向我伸出手,見我不解,不耐煩的一抖袖子說:“好處!”
好處?小時候幫大人買東西會從中扣下找回的零錢,美名其曰‘跑腿費’。這公公向我要好處也就是‘跑腿費’了,更確切的說是‘動嘴費’。
我看看伸到我面前的手,慢騰騰的摸出沈落兒爲我準備打點人的荷包。
他一見伸手抓過,掂了掂笑嘻嘻的說:“姑娘找我小李子是找對了人。打小我就跟着爺,爺就信我的!有什麼事只管說,還沒有我做不到的!”
他聲音很是驕橫,不細分有幾分像女子,聽着讓人覺得極不舒服。再者我知道他的身份,想起電視裡那些極讓人倒胃口的太監形象。
我心生反感,皺眉問:“不知道王爺今晚有沒有招寵一個叫沈落兒的女子?”小李子上下打量我道:“你不想見王爺?”
“就衝公公打聽個人!”我見他神色遲疑,“公公不知道?”
小李子後退一步笑道:“誰今晚留下還未能定下。有好幾位姑娘主子名是來探看爺,實是等着爺今晚留下誰。姑娘若也想去,我能給姑娘備下一張椅子,以免姑娘站酸了腿。”
如此說來沈落兒定在其中,她給張公公的紅包給自己買張牀躺着等也是夠的。我聽了這話什麼心情都沒了,搖搖頭轉身就走。
那小李子伸手攔阻。我向後連退了退,不讓他碰到我,低斥道:“你要做什麼!”
他見我皺着眉頭看他,從鼻子裡冷笑一聲,把銀子向我面前一送。“你以爲我要做什麼?我是看在銀子的份上,好心提醒你。剛剛有個模樣還算周正的丫頭灑了爺一身茶水,被張公公罰跪,現在還沒起身呢。想問你她是不是你要找的人,好心沒好報!”
難不成沈落兒爲了引起王爺注意,使了這損招?
我笑道:“那丫頭,是不是穿着一身紅衣裳,手裡拿着一方胭脂紅的手帕,說話溫溫柔柔的?”他點頭,“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我心裡狐疑定定神問:“公公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下她是不是叫沈落兒?”他把手伸到我面前。
我搖了搖頭,道:“全都給你了。公公只看錢不認人?不怕將來臭皮錢兒佔滿了屋子,反把公公自個擠得無處容身?”他瞟我一眼,又掂了掂手裡的荷包,陰陽怪氣得道:“變着法子罵人,你當我聽不出來?我就是在那錢眼裡坐着,怎樣?”
在霧濛濛的蘊黃燈下,小阿監的臉越發俊俏,神情似乎又有一些異樣的東西夾雜在裡面,徒生妖冶。
我的反感更進了一步,心裡厭惡道:“這小鬼真是討厭!”從頭上拔下一股金釵遞給他道:“勞煩快去打探,回頭還有好處給公公。”
小李子伸手接過,也不磨蹭,飛快的向昏暗的拐角跑了過去。看他一眨眼不見了,我在心裡大叫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