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龔頭三天進宮守喪,第四天因心傷過度引發舊疾在二王靈前暈倒,盛帝命回府調養不準再辛勞哀傷。
這樣一來,就是太子也要穿喪衣率衆王忍耐着深秋朔氣跪在靈殿裡守靈,安龔卻不用出府。在內府中喪服也不穿,依舊是家常衣服,只不過吃住都窩在書房裡而已。
身邊的丫頭開始疏遠我,書賢書銘見了面也極少說話。梅朵倒是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向我微笑做鬼臉,我見她天真不喑避禍之道,總是無奈的笑笑,並不去搭話。心裡也想裝病,也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但是理智告訴我在這時候還是不出任何狀況的好。
安龔明顯的忽視我,對沈落兒的態度也是一落千丈。我一言一行萬分謹慎,即便是這樣隨着氣氛不斷降溫還是愈加侷促不安。
午後,本來陰沉的天琳琳瀝瀝下起了小雨,溫度驟然又降低了許多。壁爐裡的炭燒得通紅,書房裡昏黃一片。
安龔躺在臥椅上,隨便翻幾頁手裡的卷冊,擡頭道:“多點幾盞燈,窗子打開。”
張公公急忙命人搬大燭臺點蠟。
我快步過去拉開窗戶,寒氣直撲過來,窗外也是蕭條。
安龔問:“接小世子的人回來了嗎?”張公公賠笑道:“這會兒也該到了,奴才這就到大門口接着去。”
安龔不語,向外看去,又伸手擋着光。
我急忙將窗子關上些,看他適應了才慢慢打開。整日不出屋子讓他面頰愈顯蒼白消瘦,長髮散落一地。這樣慵慵懶懶的窩着厚厚獸皮氈躺在椅子裡,讓整個畫面都充斥着一種不協調的華麗頹糜之美。
他躺着就是不想正經看書,眼睛一看向窗外,又不知想到了什麼,怔怔的走了神。
我此刻更猜不透他想法,不明白他爲什麼突然又把二王爺唯一的一個小世子弄到王府來。
二王府被搜的底朝天,玉璽的影子都沒找着,案子還在這懸着,拘禁中的二王卻在這時候死了。他到底是爲什麼怎麼死的,誰也不知道。他死後,最先得到消息的不是皇帝,更不是二王妃。而是由官怍驗了屍確定無誤後,由安龔上了奏。
這其中已經夠人遐想的了。
更何況二王爺雖然死了,二王妃還活着,最不濟還有世子的親祖母蘇皇后,再怎麼着小世子都不該由安龔來監護成人。
他到底想做什麼?最大的威脅都解除了,又招來小世子,分明是把議論的焦點朝自己身上引。
我站在窗邊等他吩咐,皺着眉頭想:“他該不會還當是在戰場上,打了勝仗,再附帶點戰利品回來!”
風吹進來,涼氣慢慢入浸,我身子不由瑟瑟發抖,鼻子微酸,急忙用手擋住
安龔道:“關了吧!”我急忙關上窗子。安龔看了我一眼,向一旁的丫頭道:“端一鍾熱茶拿來!”
話剛落音,小喜子在門外道:“爺,接小世子的人回來了。”張公公陪笑道:“可不是說來就來了!”
我向門外看去,小世子由一個穿大紅衣裳的奶孃抱着,後面還跟着四個丫頭幾個太監。只有奶孃一人抱着世子走進來跪下請安。
安龔站起,手掌慢慢拍了兩下,伸出雙臂笑道:“看看這是誰來了!”那孩子非但未跑過去,見安龔走過來,“哇”一聲哭了出來。
安龔雙手將小世子舉到與眼睛相平的高度,笑道:“這怎麼哭了?是餓了?還是渴了?衣服穿的舒服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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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小世子抱在懷裡滿屋子走,又從花瓶裡折了一枝大紅花在小世子眼前搖。
小世子依舊不停的哭,安龔皺了皺眉頭。
地上的奶孃道:“小世子這兩天火氣大,行動愛彆扭。不讓他唱一唱放出火氣,恐積在心裡。”
安龔冷笑道:“如此說來是我勸壞了!”
梅朵端了一鍾茶水過來,道:“爺要的熱茶水。”
小世子伸出手臂,哽咽道:“渴,喝水,水``````。”梅朵急忙端過去。安龔將小世子放在地上,接過茶鍾,將冒着白氣的茶水送到小世子面前。
我驚道:“別,燙!”話沒說完,小世子一口熱茶送下,小身子哆嗦了一下卻沒有放開抓着茶鍾邊的手。
一鍾熱茶慢慢被小世子喝盡。梅朵收的空杯子,退到我一旁低聲道:“什麼火氣大,我看就是渴的!”
奶孃陪笑道:“親叔父就是不一樣。小世子在車上乾嚎了一路,誰都哄不好,王爺剛抱一抱立刻就不鬧了!”
安龔接過錦帕給小世子擦嘴角。他中指與食指上分別戴着一大一小兩個寶石戒指,藍色的寶光映在玉一般光潔的手指上,感覺異常冰冷。長長的甲尖好似無意的在小世子蒼白的小臉上慢慢劃過,將小世子僅有的一點生氣也勾帶走了。
安龔笑道:“我記不錯的話,小世子今年是五歲了。”奶孃道:“王爺記得不錯,上月世子剛過五歲生日。”
“時間過得真快!二爺的世子都五歲了。”安龔臉上笑了笑,眼裡卻只有冷漠的寒光。“安陵可不就是五歲的時候傻的!”
我心裡微顫,聽他不緊不慢道:“聖上下旨由本王將世子撫養成人,世子又是二哥唯一血脈,與公與私,本王都不希望小世子出任何意外。磕着、碰着、病了都由你們擔待,勸你們侍候小世子的時候盡心盡力些!”
奶孃並外面跪着的僕從都俯身應是。
安龔拉着小世子的小手笑道:“叔父將你以後住的小窩都收拾好了,現在就帶你瞧瞧去。”他笑得一臉明媚,握住小世子的手向外走。
小世子還在哽咽,仰着頭看他的眼睛卻是驚怕的。
我看着他們的背影,低聲問:“你知道七小爺是怎麼傻的?”梅朵也在愣神,聽見我的話“啊”一聲,驚慌搖頭。“不知道!”
接下來幾天,我一閉眼睛就能看到安龔看世子時冰冷的目光,莫名其妙的擔心難受。只要安龔命人抱世子過來,我就忍不住立走到跟前。
好在一連多日,安龔對小世子的態度並沒有太大的變化,我懸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下來。一面是同情小世子,一面是因爲着實不想看到他連一個五歲孩子都不放過。
小世子來到不熟的地方天天哭鬧,安龔不慣吵鬧,原本一日三餐都和小世子一起,慢慢改爲晚餐才叫來小世子。漸漸兩三日才叫一次,但三五日必去看一次。
我見他無礙,漸漸就不去關心這件事。
忽有一天,我獨自走在小徑上,身後有人小聲快速的叫道:“玉姑娘!”
我一回頭,看見一個小太監抱着不哭不鬧的小世子向搖香蒲的方向去,身邊跟着一個身材高挑的奶孃,並不是上次在書房見到的穿紅衣裳的那個。
那奶孃叫我一聲以後急忙低下頭,兩人慢慢走過去。
三更天過去了,門外似乎有一些響動,我豎耳細聽卻沒有什麼。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依舊睡不着,又想起白天那個奶孃的眼神。
又過了好一陣子,輕輕的敲門聲傳來,響了三下。
我披衣打開院門,一個婦人擠了進來,進來就“撲通”一聲跪下。我還未來及說話,外面有人道:“小的在外面看着,有動靜就叫姑娘,姑娘放心和李大娘說話。”
我道:“你起來``````。”
那李奶孃道:“奴婢受王妃之託求姑娘救救小世子!姑娘不救小世子,小世子就沒命了。”我道:“小世子他不是``````挺好的?”
李奶孃哭道:“小世子很不好!”我道:“你起來慢慢說。”李奶孃道:“姑娘不答應,奴婢就不起來!”
我道:“你快起來,你說世子他怎麼不好?”
李奶孃這才起身收淚道:“小世子剛出王府,身邊的丫頭□□就都被換成四王府裡的人。就是像奴婢這樣一直呆在世子身邊的也都被遣散了,奴婢只能隔幾天借王妃思念世子爲由來探看探看。這些天聽安排在外面使喚的人說,世子身邊的奴婢無一人服差使,送去的吃食盡是沒人吃的殘羹剩稀。小世子自小嬌生慣養,哪裡會吃那些,常常滴水不沾就叫人拿走,也就只有在四王爺跟前的那幾天有幾頓吃飽的時候。夜裡世子哭鬧,當班的丫頭要麼不管不問放任自流,要麼恐喝恫嚇,甚者竟然私下毆打世子!世子不敢哭,只能夜裡躲進被窩裡偷偷抹眼淚。奴婢私下不止打點她們多少回,她們錢照收,照樣不管世子。半個月不到小世子已經瘦成了皮包骨頭!”
我道:“王爺就不管?”李奶孃一聽,只是低頭抹眼淚。
我暗恨自己問的白癡。
李奶孃抽泣道:“這兩天世子不吃不喝,只是兩眼盱着發呆。沒人傳太醫來瞧,整整慪了兩天才讓抱去給太醫看。太醫開了一記藥,吃了不但不見好反又重了!如今已經快不行了。再不醫治,恐怕再也好不了啦!求姑娘看在王妃先前待姑娘不薄的份上好歹救救世子!這是王妃命奴婢送來孝敬姑娘的!”
她拭去眼淚,從身上掏出一個小布包攤開。露出一串珍珠,大約百顆之多,粒粒都有蓮子大小。一副上等青玉鐲,四支鑲着紅藍寶石的金釵。別外掏出一個紅包,道:“這是一萬兩一張的銀票,一共六張。姑娘若能救小世子平安,王妃願意再多出一倍的銀子孝敬姑娘!”
我搖頭道:“我?不行。我現在自身不保,在安王面前根本說不上話。你拿這些去找找別人。王爺的小妾蘭姝就住在園子裡,她很受寵,你何不去求她?”
李奶孃哭道:“王爺就剩這麼一個根,世子就是王妃的心尖子。世子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王妃還怎麼活呀!姑娘行行好,救救世子救救王妃!”
我道:“我並不是要推辭,只要我在跟前,一定會照看着小世子。東西你帶去別處週轉,我``````。”
外面有人道:“奶孃快走!”
李奶孃驚道:“什麼都拜託姑娘了!”不等我說話,她放下東西就走。我在後面追出去,他們已慌慌張張地走遠了。
我關上門隔着縫隙向外看了許久,一個丫頭模樣的叢山石後面走了出來,向我這裡看了一眼,才匆匆向李奶孃走的方向追去。
我靠着門慢慢坐到地上,太陽處開始向外膨脹。我猛地搖了搖頭,看着那堆東西,自言自語道:“我從未想過成爲你的敵人,也明白你想讓我怎麼做。可是,你若一再誤解我,我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