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面一下子安靜了。剛纔去了的太監,領着一隊美豔女子進來。見氣氛不對,把人領到一角躬身待命。
安龔神色坦然,我隨機收了,照樣學樣,裝作沒聽見。
柳白衣卻不能裝作沒聽見。
他起身離座走到安龔席前,對安陵輕笑柔聲道:“小姐有何事吩咐,白衣無不依從!”
有人取笑道:“柳國師相貌風流,走到哪裡都遭美人青眼!”他這樣說無非有些對不住安龔,不過卻略緩解了宴上的氣氛。
北殷人大都認定安陵喬裝的美女是安龔的一個重要妃子,即便聽了這樣的侃言,笑得也極爲勉強。
只有瓜爾額神色淡漠,獨自酌飲。
安陵不爲所動,神色與命一般丫頭奴婢無異。“手臂擡高些讓我瞧瞧仔細!”
我也由不住看去。那小蛇麟色幽碧,分爲三股纏在柳白衣手臂上,頭頸正直昂着,時時晃動三角腦袋吐出紅信。過豔的色彩讓人覺得異常溼軟。
我皺着眉頭向後縮了縮。
安陵笑嘻嘻的伸頭去看,又要伸手去摸。柳白衣向後退了半步,略一遲疑,又把手臂送到安陵面前。
安陵在蛇尾上摸了一下,迅速後縮到我身旁。
柳白衣笑道:“這是一種叫做女媧的蛇,世上極其希有。是三年前我途徑西王山紫竹林時無意間得到。這種蛇天生異像,顏色鮮豔頂呈三角,貌似劇毒無比。實則不生毒牙,性情溫順``````。”
他剛說完‘溫順’二字,手臂上的蛇忽然抽搐一下,直向安陵撲來。
柳白衣反手剪住蛇尾,將蛇拋了出去。
舞池間站在侯命的美姬頓時都失聲尖叫,四下裡躲避,場面一下子混亂起來。殿外守衛聞聲涌入,一時兵器盔甲之聲縈樑,宴席被團團圍住。
宴上的衆人都面色驚慌,有人手按着腰間的佩劍靜觀形勢,就是瓜爾額也都坐直了身子。
安龔一臉驚怒,完全是出於本能抓住安陵的手臂察看傷口。安陵被他一拉,正好從我身上橫了過去,我被壓得憋紅了臉。
安龔見他並沒被咬到後鬆了手,我才得深深呼了兩口氣奮力掙脫,。
安陵笑道:“都想謀害我!”我明白過來,他剛剛摸那蛇一下,決不是簡單的好奇。最起碼叫一隻素日性情溫順的蛇想開口咬人。
柳白衣直視着安龔道:“王爺息怒!請聽我解釋!這,蛇原不會輕易攻擊人``````!”他聲音雖然平淡,卻能讓人感受到他是儘量壓抑着,不讓激動的情緒流露出來。
安龔環視場地一週,沉思不語。
雖說越盛是與殷及西漠其它小國結盟共同對抗強盜國莫合,但越盛的實力強大於諸國不知多少。從安龔的言語上來分析,他似乎早就想一鼓作氣連盟軍中實力稍強的殷國一併攻下。似乎又礙於兩國還處於結盟中,如果剛打勝仗就撕破臉,可能會引起越盛周邊小國的恐慌,到時候恐他們結盟對付越盛。但這次絕對又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殷國有近三分之一的重要官員都來到了越盛。
整個場面陷入空前緊張,所有的人都注視着安龔的一舉一動甚至一個細微的表情,就連安陵也安靜了下來。
我知道安龔一念之間就會引起一場廝殺。
我向場上那羣獻舞的女子看去,又是緊張。沈落兒也在裡面!若殷國人奮起反抗,倒黴的必然先是她們。
我回過頭,抓住安陵的手翻在鼻子上一嗅,笑道:“我知道了,原來你手指上沾了酒,怪不得蛇想咬你。”清脆的聲音在大殿上環遊一週。
我說完才知道自己的聲音在氣氛緊張的大殿上是怎樣的突兀。好在玉兒的聲音嬌憨,加上我狀似無心地說出來,有意無意製造了一個小小的少女發現了一件有趣事兒忍不住說出來一樣的效果。
殷國人鬆了一口氣,都向我看來,包括面具後面的那雙眼睛。
突然間很靜,上百人的大廳裡靜一絲聲響也無,很多人還在看我。氣氛在不停的壓縮降溫,後悔的感覺慢慢在我心裡堆積,強烈而深刻。
在這一觸即發的環境下,在場的人似乎一個比一個有耐力,只有我喉嚨發乾,不停的向外冒汗。
安陵小太爺惟恐我不夠引人注目,驚奇的發現了我額頭的冷汗,舉起袖子去拭。我從暗處伸手推開他,心裡緊張想:“如果此時我說出的話不和安王心意,他會不會想利用此刻正處在焦點上的我源源不斷的熱血快速激發兵士的嗜血性?”
無意間瞥到他腰間有梗青剎的寶劍,蒼口上有一粒碩大的紅寶石刺眼的閃亮着。
安龔用餘光瞟了我一眼,擡眼道:“是一場意外,誰讓你們進來的!統統下去!”
刀槍頓收,我的心沉了下去。下次我絕對要躲的遠遠的,絕不強出頭,爲與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的事丟掉性命損失大了。接下來看安陵怎麼解釋,驚險過後我又開始躊躇起來。
安陵跳起來高聲道:“這個人他想行刺我!”安龔喝道:“不可再胡鬧!”說完還想說什麼,向席上瞟了一眼,神色一清沒了言語。
我順着他目光看了下去,沈落兒從舞姬中走了出來。她手腳都是僵直的,手裡的青蛇不停扭動抽搐着。
瓜爾額等人臉上也都有驚愕之色,文武官兒也是‘嘖’‘嘖’議論有聲。
沈落兒走到近前,柳白衣單手放在胸前躬身行了殷國禮節,才接過小蛇。對那蛇道:“本想讓你人前獻醜,演奏面具蛇舞取悅我大殷恩人。不想你卻驚嚇了貴主子!方纔一時婦人之仁,不忍要你性命。又讓眼下這位姑娘受驚,留你何用!”竟用手一剪兩段,將死蛇投於地下。
沈落兒的手緊緊攥住衣角,肩膀還在微微的顫,青眸裡閃出的冷光停滯在我的裙子上。
我看着她,心裡疑問:“她爲什麼``````這樣的看我?”
她發現我在注視她,擡起頭與我對視了一眼,眸子裡的光依舊冰冷。
安龔起身道:“國師何必如此!錯的原是本王,剛剛本王猶豫就是在想該如何向諸位賠罪。”衆人眼裡皆有疑惑。
安龔指向安陵道:“本王這個弟弟是個嬌縱慣了的!本王平日對他太過於溺寵,讓他這樣無法無天的,原該本王賠罪!”
殷人才知安龔身邊的這個紅顏禍水竟是個男兒,又是安龔的弟弟,臉上都是驚異。
瓜爾額哈哈一笑,道:“原是安陵小王子!果然如傳聞中聽說的一般,天真好玩。讓老奴觸景生情,想起我朝的十三小公主珂倫兒也是嬌憨頑皮,時常讓我王頭痛!”
柳白衣賠笑道:“平康王爺,多有得罪!”
一波三折後,情形又有緩解。
安陵一腳踢倒案几。
我手裡抄着裝有瓊液的玉瓶,跳了起來向後踉蹌一步站住。柳白衣已拉過安龔避到一旁。菜餚濺了沈落兒一裙子,她不奪不避全然不覺,只隨衆向後退了兩步。
滿席冷場。
安陵怒道:“他就是想放蛇咬我!”
我暗道:“看你如何收場!這才叫自作孽!平日把安陵慣成什麼樣了!”
瓜爾額高聲急道:“小王子萬萬誤會不得!我國師絕無加害王子之意!”
安龔手指安陵正待發作猶未開口,突然手扶心口,彎下腰來,眉頭緊皺額上滲出豆大的汗珠來。
一旁的太監尖聲急叫道:“不好了!王爺犯了心疾!”
我伸手扶住他,見他臉色慘白,氣息頗重。頓時覺得心裡五臟交疊成一團,腦子裡全然想不起半點心臟病的急救辦法。驚急之下,嗓子裡似乎吞進了一些絲絲甜甜的東西。
柳白衣道:“快扶住王爺,傳太醫來!”
我抓住安龔的手臂,擡頭去求助柳白衣。
面具被緩緩摘下,一張熟悉入骨髓的臉映入我的眼睛。
我一瞬間驚住,呆呆看着眼前穿黑衣的人。他深邃精緻的五官在紛華的燈光下泛出朦朦的聖潔的光芒,在緇衣的掩映下,莊重而邪美。
“小``````宮!”我手緊緊攥着瓶子,指尖陷進肉裡,從喉嚨裡嗚咽出幾個不怎麼清晰的字來。“是你``````?”
他突然上前扣住安龔的手腕,我條件反射的向回一撤,安龔一個踉蹌險些不曾站穩。
柳白衣目光轉向我,我突然間好像看到無數赤紅的火舌向我撲來,魯漠漠的慘痛聲尤在耳畔,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茫然間,我高高舉起手中的器皿,瓊漿沿着手臂慢慢向下流入心底,手腳綿軟搖搖晃晃的有些託不住瓶子,冰冷的液體向我頭上臉上澆了下來。
“砰”的一聲,酒花四濺,燈紅酒綠頓時失色。血液奔進我的腦子裡,眼前猩紅一片。
“你不要太自私!你不要太自私!自私``````”生硬尖厲的聲音在我腦子裡急速盤旋迴蕩,往昔所有的畫面全都在一瞬間瘋狂的搶佔我腦海的空間。
記憶爆炸了,最後只剩下一片空白的混元,天空之上是一片栽滿白桃花的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