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拿起酒杯,思量了好一會,到底沒敢從徐俊英那邊過來,先敬張靖雲:
“張公子是吧?小姓岑,奉兄長之命打理仙客來,日後還請張公子多多光臨本店,今日借花獻佛,敬公子一杯,請了”
張靖雲說:“岑……少東主客氣了,請”
喝了一杯,到靈虛子,靈虛子舉杯笑道:“少東主年紀輕輕,獨自打理偌大一間酒樓,令人佩服夏某敬你,少東主請隨意”
媚娘叫慣了靈虛子,猛不丁聽他自稱夏某,忍不住笑了:“夏公子,請”
齊王就見不得她這樣燦然一笑,站起身拿過她的酒杯:“行了喝兩杯就好,省得一會醉了,看帳本都眼花”
媚娘求之不得,裝作不好意思:“還有威遠候呢……”
齊王朝徐俊英舉杯:“我與威遠候喝一杯,算是替你敬他”
徐俊英喝掉杯中酒,又自己斟滿,舉杯對媚娘說道:“我與岑姑娘見過面,不止一次該一起喝一杯纔對”
媚娘始終不與他對視,目光一觸及他的臉,便快速移開,齊王說:“威遠候常來此店吃飯喝酒,應是見過的,既然知道她身份,是個不善喝酒的,何必強人所難?我與威遠候喝,來來喝幾杯?連喝三杯可好?”
徐俊英看着媚娘,目光銳利:“稍後再與六殿下喝,這一杯只與岑姑娘喝”
媚娘心裡大嘆:玩完了徐俊英可能認出來了,這回死定了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溼鞋,俗語真不是亂編的再怎麼算計也算不到的啊,竟然又遇見徐俊英還是在仙客來,他還和齊王一起吃飯喝酒
該死的齊王簡直就是她的剋星,到鎖春院去等着會死啊?大白天跑這裡來喝酒他就是個討命的
媚娘恨不得咬他一口,長得狐狸似的這麼精靈幹什麼?化了妝他都要認出來。還有徐俊英這個木訥山貨,老這麼撞上,排隊也該輪到他來認了。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這樣吧,死豬不怕開水湯,姐走一步是一步
媚娘按捺住一顆小雀鳥般撲楞楞跳個不停的心臟,硬是作出很淡定的樣子,極快地朝張靖雲和靈虛子微笑了一下,拿起酒杯對徐俊英說道:“我敬威遠候上次街上遇着惡人,全仗威遠候出言相助——我先乾爲敬,威遠候請”
說完也不裝模作樣遮臉了,舉杯一飲而盡,反而挨嗆住了,低頭咳個不停,林如楠忙拉她坐下,替她拍後背,齊王很快移了一副碗筷過來:
“又不能喝,逞什麼強?這碗筷是乾淨的,吃口菜吧,吃口菜就好了”
媚娘擺擺手,伏在林如楠耳邊說了句:“拖住徐……”
然後抑制不住地一陣猛咳,趕緊掏出帕子遮住嘴,站起身一溜煙跑掉了。
齊王指着她:“哎哎岑梅梅……”
林如楠說:“她一嗆住了就很難好得起來,讓她去,一會再回來,喝酒喝酒”
徐俊英放下杯子,轉身繞出座位:“我還有事,就不奉陪了,你們慢慢喝吧”
林如楠笑着說:“威遠候這是不給殿下面子呢,殿下說了要與威遠候喝三幾杯的”
張靖雲也說道:“徐兄什麼事這樣急?你那邊的袍澤還沒打過招呼呢”
徐俊英怔了一下,省過神來:今天下朝偶然遇到從邊關回京探親的部屬,是他自己要作東請客,設宴仙客來,酒過三巡,齊王來了,帶着張靖雲和靈虛子,他便過這邊說幾句話應酬一下,誰知……
齊王說:“威遠候,不喝夠三杯,休想走你說說,什麼時候在街上遇到岑梅梅?有人敢欺負她?哪一個壞小子乾的?”
徐俊英看了張靖雲一眼:“很久以前了,是個小混兒,沒怎麼着她,反被她抽了幾鞭子”
齊王笑道:“她可不好惹,若是再有點力氣,四五個侍衛一時半會也奈何她不得”
徐俊英疑惑地看着齊王:“六殿下卻是什麼時候認得這位少東主的?”
齊王挑起眉:“我與她認識……說來話長,冰天雪地的,她就那樣冒出來了”
他看向張靖雲:“那天他送我回歸雲山莊,你也見着他了,記得嗎?”。
張靖雲沉吟了一下:“是她?我看不像”
齊王笑了:“哈哈你也……”
林如楠這時候忽然指着樓下舞臺說道:“他們來了”
齊王說:“來了就來了,有什麼稀奇的?去,給個賞,讓他們唱岑梅梅教的那首歌”
林如楠不動:“我又沒銀子”
齊王無奈,轉去吩咐侍從:“找李秋歌,讓他唱‘訣別詩’”
林如楠說:“還不如唱‘醉酒’”
齊王鼓起眼睛:“就唱‘訣別詩’”
林如楠不作聲了,垂下眼眸表示臣服,齊王才又高興起來,發現徐俊英在注視林如楠,便微微一笑,說道:“威遠候不認識這位吧?我來替你引見:林小姐,生在京城,養在江南,流落嶺南,如今又回到京城……”
林如楠看着他:“齊王殿下,我不記得告訴過你這些”
“你當然不會說,自然有人告訴我。”
他捏着下巴吸了口氣:“只是奇怪了,我要他們給我查岑梅梅,怎麼反而把你弄得這麼清楚?岑梅梅他族兄祖籍柳州,她自然也來自柳州,怎的與你這個江寧長大的人成了知交?”
林如楠略微表現出一點譏笑的神情:“讓我來告訴殿下:柳州就在嶺南一帶。岑梅梅先來的京城,然後,把我叫來了”
齊王看着她:“胡說八道你明明是……”
他停下不說了,卻拿起酒杯,笑對徐俊英說道:“這位林小姐,也算有些來歷,卻是又潑皮又蠻橫,遠不如你家小表妹吧?威遠候看看就算了我敬威遠候,先向你道喜了”
徐俊英看着他,淡淡地說道:“六殿下說笑了,喜從何來?”
齊王將酒飲下,玩弄着杯子:“聽說威遠候髮妻貌美如仙,卻是個病秧子,死了又活的,鬧得閤府不寧……徐老夫人前些日子進宮,求太后再賜一樁姻緣,娶的是青梅竹馬的表妹,這位表妹‘賢淑溫良,婉約宜人’,威遠候豔福不淺啊,美妻賢妾——不對求的是平妻,難道日後要再封一個誥命?哈哈威遠候多年靖邊,戰功顯赫,我看未爲不可”
一番話說完,桌上沉寂下來,唯有樂音悠揚,李秋歌唱的訣別詩竟然已過半,齊王放下酒杯,探頭往樓下看了一眼:
“怎麼弄的?我還沒仔細聽,這就唱完了?”
林如楠對徐俊英作了個揖,說道:“恭喜威遠候從來新人如玉,舊人直如敗絮,留在府中有礙觀瞻,不如休了乾淨”
齊王看着林如楠:“懂什麼?那舊人是皇上賜婚,誥命夫人,如何休得?除非……”
“除非什麼?”
“解鈴還須繫鈴人,皇上恩准,才能休棄。”
林如楠看着徐俊英:“那有何難?威遠候是功臣,聖眷隆重……”
徐俊英和林如楠對視着:“我想起來了,我與林小姐也是見過的”
林如楠冷笑:“威遠候沒看錯吧?”
齊王笑指徐俊英:“醉了醉了怎麼誰都見過?早聽說你酒量不濟,想不到這才幾杯就糊塗了”
徐俊英不作聲,張靖雲忽然站起來,朝齊王俯身行禮:“殿下,我有件急事要辦,先走一步”
齊王揮揮手:“張公子有事自去忙”
張靖雲又朝衆人團團作了一揖,快步下樓離開。
徐俊英也起身告辭,靈虛子跟過去:“我送你”
徐俊英苦笑:“真以爲我醉了?我還得過那邊與弟兄們說幾句……不用送我,改日再尋你們喝茶”
兩人相互作揖,然後各自走開。
齊王見人就這麼散了,媚娘還不回來,對林如楠說道:“你去看看,怎麼還不來?”
林如楠明知故問:“看誰?不是都告辭走了麼?”
齊王又開始瞪她:“我要見岑梅梅你給我把她找回來”
忽見陸祥豐匆匆走來,對齊王躬下身子道:“稟齊王殿下:我們少東家方纔不知爲何,忽然之間犯了舊疾,喘咳不停,已經送回家去了”
齊王怔了一下,問林如楠:“她有舊疾?吃的什麼藥?”
林如楠說:“她從小就有這個病根,家裡配着藥丸,一發作吃幾顆,躺下歇兩天就好了,不礙事”
齊王四下裡一看,說道:“又不早說,張先生和靈虛子都走了,不然我讓人去尋他們回來,得給她仔細診脈,病根子要早日除了纔好”
林如楠說:“算了吧,她都回去歇着了,她這人一歇下就不想讓人煩的,還是等明日好些了,再讓張公子他們給她瞧瞧”
陸祥豐也說道:“少東家讓小的轉話:她今日不能看殿下擊鼓了,明日午後,準時在岑宅恭候齊王殿下”
齊王神情落寞,垂下眼眸,無奈地揮揮手:“你們都下去吧”
林如楠看了看他,轉身跟在陸祥豐後面,儘量放輕些腳步離去,剛走了兩步,就被齊王叫住,齊王頭也不回,指了指右側雅間:
“你敢對她說半句不好聽的話,會讓你後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