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老太太也不想讓媚娘在屋裡久坐,見她不說話,總拿眼睛去看恆兒,便對她說道:“英兒好不容易得閒一天,如今又要看顧你婆婆,這事原該是你去做纔對!服侍你婆婆,打發人拿些銀子物品,送去鄭家,全了我們徐家禮數就行了。說起來玉表姑娘只不過一個未出閣的小女孩,是病夭,若不看在她自小在我們府上長大,連問都不必去問的!也罷了,看在你婆婆疼她一場的份上,備一份帛金去吧——你這就去辦,還要打理府裡事務,必是顧不上恆兒了,恆兒就放在我這,由蘭兒看護,蘭兒對孩子最上心,你看恆兒跟着她多親,笑得多歡暢!”
像要特意印證老太太的話,莊玉蘭伸出手,含笑道:“恆兒來,到我這兒來!”
恆兒便乖乖地張開雙臂,撲到莊玉蘭懷裡,莊玉蘭高興地摟着他,吩咐金鎖:
“一會教人去廚房,把恆哥兒的午飯傳到錦華堂,恆哥兒要吃牛肉粥、魚肉粥,他的午飯要來得快些,小孩兒一餓就要吃的,吃過午飯他還得睡一會!”
老太太聽了,滿意地點頭,白景玉看了看媚娘,笑道:“蘭妹妹竟像是比嫂嫂還多懂得恆兒喜好什麼!”
莊玉蘭略顯羞澀地說:“恆兒愛吃什麼,愛玩什麼,我大抵知道,前些時聽玉表妹說了一些……”
白景玉頓悟:“怪不得呢,恆兒一來就與蘭妹妹如此親近!”
莊玉蘭說着話,頭上兩朵紅豔豔的堆紗宮花一顫一顫地,吸引了恆兒,小傢伙伸手就去拿,見她躲開,以爲在跟他鬧着玩呢,咯咯笑着,越發要爬上去抓,莊玉蘭要顧着髮型,抱又抱不穩他,急得直喊:“恆兒,恆兒別鬧!金鎖快來!”
金鎖奔過來,抱開恆兒,恆兒不高興了,甩手蹬腳,啊啊亂喊,莊玉蘭忙摘下頭上的堆紗宮花,趕快遞給他,他才停歇下來,拿着花兒看了兩眼,放進嘴去咬,莊玉蘭也不心疼,只笑着說:“瞧你,什麼都能吃的麼?”
媚娘走上去,劈手奪走恆兒手上的紗花,往圓桌上一扔,剛好進了盛裝果脯的青花盆子,看去像極了餐桌上的冷盆裝飾,被恆兒咬得殘了,卻也還是鮮豔誘人。
媚娘點着恆兒的額頭,繃着臉說道:“再敢亂咬東西,什麼烏七八糟的物什都塞嘴裡,信不信我把你幾顆小免牙拔了!”
恆兒楞楞地擡頭看着她,臉上顯得有點緊張,莊玉蘭忙說:“你這是做什麼?嚇着恆兒了!”
老太太也不滿:“哪有這樣兒跟小孩說話的?怪得恆兒不喜歡你,母親沒有母親的樣子!”
媚娘對着老太太福了福身,笑着說道:“孫媳性情不好,老太太莫見怪!既然蘭表妹肯帶着恆兒,那最好了,孫媳這就退下,做事去了!”
老太太揮揮手:“去吧,去吧!這又要奔忙一天,晚上若是太累,就不必過來了!”
媚娘也不去看恆兒,只略提高聲音對翠喜說了句:“走吧,我們回去!”
剛轉到屏風後面,恆兒看不見她,一下子炸開了,哇哇大哭,在金鎖懷裡使勁掙扎,金鎖差一點讓他掙脫出去,也嚇得大叫:“快來人啊!瑞雪姐姐、瑞雨姐姐!我抱不住了,哥兒要掉下去了!”
莊玉蘭想上來抱他,被恆兒兩隻亂晃的小胖爪一通抓撓,髮髻散開了,釵環掉落地上,一隻耳墜被他抓在手裡不放,痛得莊玉蘭大呼小叫,老太太急得兩手東指西指,喊着:“你、你們還不快上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白景玉、方氏、瑞雪瑞雨,甚至季媽媽出來,一窩蜂上去幫忙,恆兒這回真被嚇着了,驚恐之下手上越發用力,逮住誰抓誰,抓住了就不輕易放開,大人們卻不敢對他怎樣,只想掰開他的手就行了,他卻哪裡懂得這些?只是不肯鬆手。
混亂間,夏蓮走上來,喊了聲:“恆哥兒!恆哥兒你看誰來了?你母親來了呢!”
恆哥兒豎起耳朵一聽,轉過頭去看夏蓮,手上也鬆開了,左看右看卻不見媚娘,頓時又眼睛一閉,放聲大哭,眼淚和鼻涕齊飛,越哭嗓音越響亮,老太太哪裡禁受得這樣的吵鬧,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眼前金星亂冒,忙不迭地喊道:
“趕緊地趕緊地!跑去喊他母親轉來,帶了他回去罷!”
早有丫頭跑了出去,吩咐廊下的婆子,一名婆子剛跑出錦華院門口,就見着媚娘主僕在前邊慢慢走着,趕緊請了回來。
媚娘回到堂上,看見莊玉蘭和幾個丫頭衣裳不整、髮髻散亂的怪模樣,樂不可支:“哎呀!怎麼我才走了一會兒,都成這樣了,這誰弄的?”
從夏蓮手上接過恆兒,拍着他說:“哭什麼啊?男子漢,眼淚不值錢的麼?”
恆兒擡起淚眼仔細看看她,然後伏在她懷裡,打了個哈欠,不動了。
夏蓮低頭看了看他,笑道:“閉上眼睛了,想睡了呢!”
白景玉舒了口氣:“難怪,有的小孩兒睡之前,總要大鬧一場的……”
媚娘看着莊玉蘭,笑道:“恆兒很快就會睡着,等他睡了,還留在這兒讓蘭表妹照看吧?”
莊玉蘭別過頭去,裝沒聽見,拉了金鎖往裡邊走:“快回去,替我重新把頭髮梳好!”
老太太疲憊的擺了擺手:“把他抱回去吧,讓奶孃和夏蓮小心侍候着,莫要再跌着摔着!”
媚娘爽快乖巧地應了一聲,抱着恆兒,趕快走出錦華堂。
恆兒確實很重,睡着了更是沉甸甸的,媚娘抱着走到園中曲廊上,便累了,卻喜歡恆兒趴在她懷裡睡着的感覺,漂亮的、胖乎乎幼嫩的小臉兒,怎麼看也看不夠,不捨得將他交給奶孃或夏蓮她們抱,索性抱了他坐在曲廊下,拿過奶孃手上的抱褸將恆兒包起來,一邊交待翠喜翠思去辦事,翠喜走之前提醒她:
“奶奶還是快些回去吧,讓夏蓮換手抱一抱哥兒,園子裡有風,怕會着涼!”
媚娘笑着應:“知道了,一會就回,你們去吧!”
正撫弄着恆兒的臉,卻見徐俊英從曲廊那邊走來,媚娘心裡不爽:怎麼又來了,不是去陪後媽了麼?
徐俊英走到近前,說:“把恆兒給我抱着吧!”
沒等媚娘答應,彎腰探臂,就把恆兒抱走了,媚娘只好站起身,跟在他後頭走着,一邊問道:“你怎麼走來了?太太怎麼樣?”
徐俊英嘆口氣:“太太身子不好!你本應在跟前服侍着,現在是不能了——剛剛前邊大總管來報,說宮裡來人,在二堂等着宣旨……我們快些回院,你還要大妝,然後一同到前院二堂接旨,恆兒就交王媽媽和翠喜她們看護。”
媚娘心裡一喜:“是、是皇后傳我晉見?”
徐俊英看了她一眼:“皇后要生了,若要宣你進宮見面,你可不能亂說什麼,要是擾了她的心志,有什麼閃失,咱們吃罪不起!”
媚娘抿了抿脣,心想確實如此,生孩子是大事,這時候還真不能讓皇后分心,便嘆口氣,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來的是兩位年輕的公公,宣讀皇帝聖旨,候府二堂上擺了香案,府裡有功名官位的男子、有品秩受賜封的命婦都要出來跪接聖旨,媚娘鳳冠霞帔,嚴妝盛服,與蟒袍玉帶的徐俊英一同走出來,把二門廊下環繞着靜候消息的候府女眷們看得發了呆,媚娘嫁進門,受封賜之後,幾乎沒有機會看到她穿過這套華服,這通身的榮華、高貴氣質,與英俊威武的候爺實在是太般配了。
莊玉蘭也和季媽媽陪送老太太過來,她看着徐俊英,眼裡的欽慕和愛戴有增無減,看向媚娘時,卻是癡了一般,在她腦子裡,媚孃的臉幻化成她的臉,穿戴鳳冠霞帔、小鳥依人般傍靠在英表哥身前的,應該是自己,而不是她——秦媚娘!
老太太帶着二太太早候在堂前,二老爺徐西平帶着子侄也等在一側,一俟威遠候夫婦出來,抱着拂塵的那名公公便唱了聲:“跪——接旨!”
一家人按着男左女右,品秩高低排隊跪下,另一名公公即找開聖旨宣讀,果然如徐俊英所猜測的:皇后臨產,挑幾十名外命婦入宮,由有修爲的名庵師太引領着誦唸佛經,爲皇后和皇后肚子裡的龍胎祈福。
威遠候府被宣召的命婦原是許夫人和秦氏少夫人,因許夫人病臥牀上,桂夫人不夠資格,只好老太太上陣,兩天一夜的誦唸佛經,怕老太太吃不消,公公便說道:“誦經祈福,原爲順利,要誠心實意,老夫人若是不便,就不用去了,少夫人一人去,也是可以的!”
老太太忙說道:“自然是誠心實意爲皇后娘娘和龍子祈福,老身雖然有些年紀,身子骨可健壯着呢……只是若能帶一個兩個孫女兒在旁邊相隨,就更好些!”
公公點頭道:“這個使得,帶一名乖巧的進去吧,也好照應着些!”
老太太謝過公公,臉上露出笑容:帶上蘭兒進宮,讓府裡上上下下的人看着,她雖未與俊英成親,但已有了名份,也能進宮爲皇后祈福了!
若還能趁隙得太后召見,那就更好了,帶着蘭兒去見太后,促使她快些降下懿旨,趕快讓他們成親,蘭兒越早生下嫡子越好,恆兒小着呢,俊英如今住到上房去了,就算媚娘重新得寵又怎樣?只要蘭兒生得男兒,有老祖宗在,至少三五年內,定能扶得他做世子!